“快说!你们两个各自是什么情况!”

    益禾堂奶茶店门口,大衣和棉服分别包裹住校服,李裕宁面对着夏苒和言糯站,一脸审视,“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快说!”

    夏苒一愣,什么情况?说什么啊?

    她茫然地转向言糯,期待在对方的眼中看到她的同款莫名其妙。

    但是。

    令她大失所望。

    一向高冷寡言的言糯此刻眼神有些许躲闪,欲言又止的模样明显是有些她们不知道故事。

    “你竟然有事瞒着我!”夏苒大惊。

    言糯被她突然的跳脚吓了一跳,组织了一下语言,清清淡淡地开口:“我没有。只是有件小事还没来得及说,这不是瞒,只是……”

    她思考了一下,犹疑地补充,“一开始没觉得是什么故事,但是因为造成故事的另一个人出现的频率有点高,一不小心就变成故事了。”

    “?”夏苒被她绕晕,“还学会玩废话文学了,你变了。”

    李裕宁哈哈笑,将胳膊搭上言糯的肩膀,一脸坦然,“你刚是去找路嘉煊了吧,怎么回事啊,接下来两天不见,担心对方甚是想念,所以还得1V1单独告别?”

    她促狭地笑,“到哪一步了?展开说说。”

    “什么呀,”言糯被她吓一跳,赶紧摆手,“不是你想的那样,就是他之前给我出了一道数学题,但是……”她咬咬牙,非常耻辱地说,“但是我没解开。”

    “所以你去请教他了?”夏苒扬眉。

    “对呀。”言糯理所当然地点头。

    “就这?!”李裕宁把扫兴两个字刻在脸上,她不可思议,“大周五的不出去玩就是为了研究无聊的数学题吗?”

    “……”

    “不对,他为什么会给你一道数学题,你们两个怎么认识的?”李裕宁嗅到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追问道。

    “升高中的暑假我不是去提前补课来着,刚好他也在。数学一直是我的弱项,当时那个数学老师每天都念叨着大家要向全市中考数学最高分学习……”

    说到这个,言糯的眼中隐有火光,语气都变得隐忍,“所以,他化成灰我都能认出来。”

    言糯是个很要强的小姑娘,平时看着四大皆空清清淡淡的,但是在学习上十分较真,尤其是对自己的弱项数学一科,可以说是到了痴迷的程度。

    越不擅长越要想办法把它变得擅长,非常有古代大将攻城的锲而不舍精神。

    “全市中考数学最高分?就那个路嘉煊?”夏苒不屑,“要学也得向全市状元看齐吧,光看数学有什么用?”

    言糯:“……”

    李裕宁:“大姐,你能不能行啊,咱们这届全市状元就是路嘉煊,只不过恰好他的数学也是最高分而已。”

    “……哦。”

    连同届的状元是谁都不知道,对比起其他人,夏苒才是真正四大皆空的那个,真正做到了对不相干的人一丁点都不关心,像是刚来地球不久,还没太适应人类的规则一样。

    李裕宁继续问:“所以当时你们两个就认识了?”

    想起两个人认识的场景,言糯的脸有点黑。

    夏苒一把揽过言糯的肩,大义凛然道:“学习好怎么了,学习再好,他敢对我家糯糯出言不逊,也照样把他大板牙掰下来!”

    李裕宁脑袋里的粉红泡泡被这句话击了个粉碎,嫌弃道:“你能不能稍微浪漫一点呀,动不动就要掰人家牙干什么?”

    言糯靠在夏苒怀里听她们你一言我一语,没忍住哈哈笑出声,清淡的眉眼舒展开来,像是一弯温柔淡然的玄月,慈悲而遥远。

    笑够了她才问,“我的故事交代完了,夏夏的呢?”

    夏苒被问得有点懵,“我有什么故事?”

    李裕宁无语,这人也太见外了吧,这明晃晃的小动作……啊不,看许诺白那一脸坦然急不可耐的样子,已经可说是大动作了吧。

    这么直白还装傻,真不够意思。

    她哼哼两声,毫不留情地戳破她,“还说许诺白没和你表白,那他今天急急忙忙地叫你干嘛?你可别告诉我,他也给你讲题。”

    “你别吓人了,”夏苒想起刚刚放学后教室里的场景,表情冷了几分,“他不喜欢我,当然,我也绝不可能看上他。”

    说这话时,夜幕的晚风温柔抚摸她额前的碎发,她微昂着头淡淡道,像是端庄圣洁的天使。

    没有情绪,不食人间烟火。

    言糯察觉到她的情绪变化,站直了些,认真地问:“怎么了?”

    夏苒摇摇头,一脸无所谓,“没怎么啊,就是觉得和他不是一路人,也不想和他一起玩,刚找我也没什么大事,就是说前几天体育课,他帮我挡了个……”

    她意识到什么,眼神突然空洞起来,讷讷道,“球。完了,我突然想起来,我还没和他说谢谢呢。”

    她当时到底在干什么呀!

    买了旺仔却没和他说谢谢,那她当时小嘴叭叭地都说了什么啊。

    哦,她在担心他,然后就听他无厘头地问她喜欢什么。

    都怪他打乱了她的道谢大计!

    现在可怎么办。

    刚羞辱过他,然后再等周一回来的时候跟他道谢吗?

    精神分裂吧!

    夏苒心如死灰,“完了,我真是自绝生机。”

    三个人捧着三杯热可可一路行至书吧,各自拿了书坐在窗边吧台,面对着窗外街景,听夏苒快速且完整地讲她和许诺白冷战的前因后果。

    两个人听完之后开始陷入沉默。

    窗外霓虹接连闪耀,冷风裹挟着行人匆匆而行,清亮的落地窗倒映着三个女生稚嫩的脸庞,像是橱窗里精致可爱的系列手办。

    言糯先开口,“许同学这句话确实非常过分,但是我觉得他有被边宥逼问从而口不择言的嫌疑,毕竟按照边宥那个难缠的性格,他不听到自己想听到的答案,没准会一路跟着许诺白回家。”

    李裕宁笑出声,连连点头。

    “我也觉得,而且哪有人当面逼问人家是不是喜欢别人的呀,这也太羞耻了吧,”她分析道,“要是我我也不承认,太没面子了。”

    夏苒蹙眉,义正言辞,“那他也不应该说我是笨蛋,学习不好就是笨蛋了吗?他把我大脑扣出来给智商称重了?”

    “……你这都什么词啊,”言糯扶额,“我也觉得他这句话说得非常不好,但是我们看人不能只看他的某一句话,对嘛?”

    “为什么不能?”

    “因为那样太武断,对对方不公平,”李裕宁说,“就比如许同学,你因为他口不择言的一句话就将人全盘否定,可他音乐课陪你唱歌、睡觉帮你关窗户、回答问题偶尔帮你打掩护、不管你弄掉了什么东西都默默帮你收拾烂摊子……”

    “好了你别说啦,”夏苒羞恼,“说得好像我生活不能自理一样。”

    “每个人都相当于一张白纸,看一个人值不值得继续交往最好的方式,就是将白纸对折。”言糯说。

    “对折?”

    “嗯,”言糯笑看着她,“好的是一面,坏的是一面,一齐对折,就能比较出他到底是好的多一点还是坏的多一点。”

    李裕宁咕咚咕咚喝着已经放温的热可可,满足地长出一口气,眯起眼睛说,“显然,许同学好的一面要长出非常非常多。”

    “而且,他帮你挡球你还没有说谢谢。”言糯补充。

    这句话是致命的。

    她不仅忘了道谢,刚刚还对救命恩人进行了好一顿讽刺。

    往后的反面四大名著将会变成这样的格局——

    《东郭先生与狼》

    《农夫与蛇》

    《吕洞宾与狗》

    《许诺白与夏苒》

    夏苒本来觉得自己对许诺白的敌意非常站得住脚,别人不喜欢她她当然也要同样不喜欢对方。

    可是经她们一说,她忽然有点不确定。

    的确如她们所说,许诺白帮过她很多次,其实也是个很不错的人。

    最最最重要的是,那节体育课她忘记和他道谢,这实在太不应该。

    可是因为这样,那句带有偏见的话就不算数了嘛。

    好的是他,不好的也是他。

    那她到底该与哪一时刻的他做朋友呢。

    真实的人类就像是夜晚喧嚣灯火下纷乱的人影,路灯在不同角度投射出不同的影子,时高时矮,时正时斜,看似毫不相同,但其实全部都是那一个人。

    人心一体多面,每一面都真实。

    每一面也都片面。

    该如何分辨人们某一刻的真心呢,又如何得知一句话中真与假的占比,夏苒觉得头晕。

    她长舒一口气,穿过玻璃窗上倒映着的自己,望向更深邃遥远的地方。

    这片土地见证过这样多族群的辉煌与倾颓,人心的赤诚与瞬息万变,那么是否能告诉她,究竟怎样才能保证既不被假意蒙骗,也从不错过热忱的真心。

    世间万物各有智慧,可它们无法通过语言传达给她。

    而现实是,即便有了互通的语言,人的心意也未必能被精确感知。

    存在是一回事。

    理解又是另一回事。

    在那本印满大篇幅奢侈品广告的杂志之上,是一本封皮印有男人胳膊与下巴的陈旧书籍。

    那是安德烈·艾席蒙的《请以你的爱找寻我》。

    翻开的一页静静搁置着这样一段文字。

    “我们每个人都好像是月亮,只向地球展现出很小的一部分。从不展示全貌。

    “我们大多数人都遇不到那些能理解我们全部自我的人。

    “我只向人们展示我认为他们可以理解的那部分自我,给不同人看不同的部分,但总有一个阴暗面是留给自己的。”

    那么她呢。

    她在以颐指气使的态度选择玩伴的同时,身边人是否也在以包容忍让的态度容纳她的“坏”。

    人类太神秘了。

    她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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