郗正收回朝许栀玫的核善目光,他不想牵扯进剧组的工作,或影响到冷嫦。

    手边的电话不适宜的疯狂鸣动,郗正看了眼屏幕。

    来电人:【大漂亮】

    才松了片刻的表情立刻又绷了回去,这个备注是领证那天冷嫦直接拿他手机改的,除此之外,还擅自将那条从未验证通过的微信好友申请,重新添加完毕。

    冷嫦当时的表情还历历在目:“我知道你和我结婚并不是因为喜欢,也明白你身份上的特殊,肯定有我不能知道的秘密,但你既然敢开这个口,那就别后悔,我不会让你轻易离开的。”

    郗正一愣。

    转眼就见冷嫦洋洋洒洒地在申请表末尾写上了自己的名字。最后一竖落下那刻,郗正才发现,冷嫦的字迹潦草里透着坚韧的笔锋,很是好看。

    窗口里的接待员目瞪口呆又不敢八卦,这俩一个是明星一个是警察,她不敢直接问,只能按照流程,犹豫着说:“双方是否自愿……?”

    郗正:“自愿。”

    他舒了口气,转头看向冷嫦,眸里闪过一瞬的颤动,他的声音很轻:“不会后悔。”

    冷嫦只当是接到郗正眼底喊她配合的意思,紧着回答:“当然自愿了。”

    想到这在外人面前,不能再说些糊涂话了,又补充了句:“回去再收拾你。”同时顺势挽住了郗正的胳膊,一副甜蜜依人的模样。

    这一次,郗正没挣脱。

    接待员低头间还忍不住多瞟了二人几眼,颜值上很是登对不说,看上去感情更是好,冷嫦乖巧地靠在郗正的肩上,想来之前也只是斗嘴罢了,便也不在固执于刚才那番说辞。

    只是联想到网上关于这位女演员的风评,她有些同情的目光不自觉地流向郗正,仿佛在这场婚姻里注定要存在一个受害者。

    郗正作为刑警,感官敏锐,这陌生的窥视才悄然靠近,他便将目光抵了回去。

    接待员手一抖,收回了彼此签字的申请,然后扭过身子面对电脑一顿输出,如芒刺在背,灼热的视线牢牢锁住她,让她再也不敢分心。

    -

    失神许久,电话超时自动挂断,掌心的震动没停,两秒后【大漂亮】三个字又弹了出来。

    郗正思绪重归当下,接起电话的同时向四周搜寻,很快他便朝南面阳伞处的靓丽身影站顿。

    冷嫦穿着黑色背心和迷彩工装裤,单手叉腰站在那里,阳光直直浇在她的身上,就和批了一层金色似得耀眼,也不知道在那里站了多久,脸颊也已经被晒得挂起一片红绯。

    用郗正的话来说,看上去有种能吃能喝的健康美。

    “你在那干什么?!”电话还没靠近耳边,冷嫦的质问已经冲了过来,和正午的日头相比有种格格不入的冰感。

    郗正没有朝她招手示意,如约定那样在外人面前仍佯装陌生人:“工作。”

    冷嫦不依不饶:“你是我们剧组的安全督导,负责拍摄时的监督工作,许栀玫今天又没戏,你理她干什么?”

    郗正听到一个陌生的名字:“许栀玫?”

    谁?

    冷嫦单手掩着大太阳,日光和她面对面,几乎照得她快睁不开眼,被烈日烧得抓心挠肝,很是不耐烦地冷嫦说:“就担架躺的那个人啊。”

    郗正往靠近冷嫦的方向走了几步,也离开了人群一些,声音也愈加清晰:“哦,就是被你踩了一脚的人。”

    冷嫦:“……”

    一时间不知道要生气他关心许栀玫的样子,还是心虚他看到了自己悍妇的一面。

    没等郗正接着说下去,电话那头就只剩嘟嘟嘟的声响,以及某人一跺脚转身钻回伞下的动作,隔得实在远了点,郗正只能看到冷嫦嘴巴动了几下,对上那表情,想必不会是什么好话。

    郗正在徐舒俊的帮助下,将大包存在休息间,将外套脱掉后便来到了片场。

    程导和工作人员也已经就位,冷嫦站在山坡处,比了个ok的姿势。

    随着场助的一声“action”,拍摄再度开始。

    郗正斜靠在树边,若是抛开这压迫的身材长相,那他绝对安静得像个透明人。

    两个小时过去,冷嫦过了三组镜头里的前两组,奈何第三组动作里的连贯翻滚始终做不好,拍摄进度还是被卡住了。

    程导很敬业,时不时窜到现场点评,温度实在是高了些,连带着让他的语气也不再平和。

    冷嫦以往的恶女角色得心应手,第一次接女主角,还是动作戏女主角,就算做好了心理准备,耽搁了整组这么久时间还没能拿出满意的答卷时,耳根还是出卖了她面上的诚恳。

    她不断深呼吸调整着心情,点头道:“我再试一次,麻烦各位了。”

    郗正不动声色地瞧在眼里,冷嫦穿着厚重的马丁鞋一步一步爬上坡顶,她擦掉了汗珠,抿着唇不说话。

    在看到导演抬手的时候收拾好内心全部的不安,目光跟着坚定下来。

    她刻意忽略脚部的伤,握着手枪作出飞身的姿势,威亚作用下她在冲出来的同时一个翻身,而后用力朝山下滚去,然而越是想忽略,内心却越是在意,这跌落的姿态相比之前几次效果更差。

    程导“咔”声降临的时候,冷嫦听出来了那最后一丝不耐烦消失的意思。

    程导神色凝重,朝着冷嫦走过去,双手紧握在裤线旁,似在压制。

    日光让冷嫦产生晕眩的感觉,她已经很努力了,比他们看到的还要努力,偏偏依旧事与愿违。

    “你到底会不会演——”

    就在程导犀辣的言语直冲面门的时候。

    郗正不知什么时候突然来到了冷嫦身旁,他向前的动作并不刻意,却正好可以挡掉冷嫦略带窘迫的表情。

    不着警服的郗正与往日相比,气场仍凌厉,但没有严肃到不敢接近的程度,声音也不知是故意压低还是揉了午后明媚的缘故,听上去尾调有些清扬。

    “程导,我有个不专业的建议。”郗正一九零的身高,再谦虚的口吻以俯视的角度发出,听上去总少了几分客气,反而多了些许挟持的味道。

    程导到了嘴边的怒火生生消了下去,他吞咽了几下,干涩的嗓尖冒出几个字:“郗队你说。”

    冷嫦还在恍惚里,看到郗正厚实的背影,也不知怎么就生理性放松了下来。

    郗正:“冷小姐腿伤的事情已经不是秘密,剧中所担任的卧底也是受过专业训练的女警,在这种前提下,我不认为一味追求危险动作的张力呈现紧张感是合理的,要知道,我们格斗技的第一个前提就是要保护好自己。”

    见到程导没有第一时间给出答复,郗正又跟了一句:“如果在最基本的条件里,连保护自己都做不到,首先就失去了这份职业存在的意义。”

    保护好自己。

    好熟悉的话语。

    霎那间,光影叠变,冷嫦想到了杨老师,眼角突然有些湿润。

    程导是个追求极致的人,他在开拍之前已经搜集了不少相关专业内容,但经郗正这么直白的提醒,他终于意识到自己忽略了一点,那就是人的本能。

    哪怕是舍己为人的利益高度,也不能抛弃遇到危险时自我保护的本能。

    面对程导的哑然,郗正觉察到微表情里片刻的微恙,尴尬的神色在他眼中流淌。

    郗正无权进行干涉指导,也不想过于冒犯,聪明的他给出了台阶:“或许在动作上,我能给冷小姐一点参考。”

    说罢,他转身曳住冷嫦的手腕,温热的温度盖过头顶的太阳,郗正替她摆出一个折肘的动作:“翻滚的时候注意力放在脑袋,别想其他,致命伤往往出现在后脑勺,做出格挡,剩下的身体自然会给出答案。”

    程导沉浸在这近在咫尺的点拨里,饶有兴致地回到了导演位置上,刷刷两笔改了剧中女主角滚落的动作,大手一拍摄像机:“来,再走一条,各就各位。”

    正如郗正所说,这个改动虽然和剧本里不同,冷嫦很是陌生,可是当她站在坡顶看向郗正的时候,对方眼神毫无波动,笃定她可以顺利完成,冷嫦突然就自信起来了。

    白云皑皑飘荡着,渐大的风阻住了阵阵热浪,冷嫦的呼吸再度归于平静,随着action的指令敲响,冷嫦仰头一凛,按照郗正教她的动作飞滚出去。

    才举臂过顶,她的身体正如郗正所说那样,自然地蜷缩成保护姿态,不算优美地翻滚坠落,却将力道和专业体现得淋漓尽致。

    程导大喊一声“好”字,激动之情溢于言表,完全忘了要谢谢郗正的建议,朝着冷嫦夸奖道:“很好!来,归位,我们再保一条!”

    枝丫上不知什么时候多出来了几只嬉戏的小猕猴,抓头挠耳也不怕人,远远地看向谷底骚动的场景,仿佛它们才是这片森林的主人,正大度地和人类分享着大自然的一切。

    冷嫦在这场戏之后状态极佳,后面几场更有一条过的惊喜表现,这让原本对她不认同的工作人员也动了佩服的心。

    一个新人演员,竟然蕴藏着这么大的不可思议。

    回到宿舍又是接近半夜,席间冷嫦借着要感谢郗正的理由,硬是坐到了他的边上。

    木长凳发出咯吱声响,隔着裤子郗正都能感受到冷嫦的体温。

    他往边上挪了挪,冷嫦却借着夹菜的动作又挨了过去。

    坐在对面的琳达抖得连碗都快捧不住了,就差从桌板下一脚将冷嫦从八仙桌上踢出去,近乎绝望的表情似乎在呐喊:祖宗啊!!!你和郗正别太明显啊!!!

    郗正面色不改,看似波澜不惊,实则沉默早已震耳欲聋。

    他几乎快捱到长凳边了,身旁的冷嫦竟还能摆出敬茶的姿势枕着他的手臂…

    冷嫦表示合法夫妇,这不算揩油,举起茶杯就要转向郗正。

    好在郗正的手机此时前来救场,他目光暼及屏幕,熟悉的八位号码。

    于是顾不得冷嫦假装依靠的惯性突然离开了他的支撑,只听扑通一声——

    待郗正回头看过去的时候,冷嫦连人带长凳翻倒在地。

    郗正:“……”

    然而电话不给他任何搀扶冷嫦的机会,一长串信息传达后,只见郗正鲜有表情的五官露出为难之色:“我?让我替补参加国际刑警大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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