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

    琴叶,也就是雪世初次到教内时见到的年轻女子,她性格温柔善良,纤细漂亮,有着雀鸟般美丽的歌喉,是个独身母亲,一个人带着孩子——叫做伊之助,就是姓氏的写法让人不禁沉默。

    不过是个和他母亲一样美丽的孩子,虽然雪世觉得那孩子长大后会有些懊恼吧?但不管怎么说,能继承到温柔的母亲,而非他的人渣父亲,他一定也会庆幸的吧!也许。

    ——据说从婆家逃离,来到了万世极乐教,得到了童磨的救赎和庇护。

    从那之后琴叶就成了万世极乐教的忠实信徒。

    说实话,雪世觉得她很傻,甚至认为童磨也觉得她傻,不过倒是傻得天真可爱,让人不禁想守候着她的纯真和笑容直到永远。

    扯远了,其实不只是琴叶,雪世觉得信从童磨的都有点傻。

    也许是生活的苦难,让他们除了相信,已经没有其他办法得到救赎了吧?

    世人皆是可怜人。

    雪世越来越像真正的圣女了,心灵上。

    但和其他宗教里的圣子神女不同——她觉得天也是可怜‘人’。

    擅自被期待,擅自被失望。

    说到底,是什么给了人们错觉,天能够拯救他们呢?说不定天都需要自救呢。

    是的,就比如教里那个天的缩影,童磨。

    与其说他是在救赎别人,更应该说是在自救。

    不是说依靠别人的幸福而得到救赎,这种温暖又圣洁的东西,童磨这辈子是不可能沾边的,不可能理解的。

    太可怜了,‘天’啊,渴望成为受苦的世人;而‘世人’,又渴望成为无所不能的天。

    从这一点看,童磨其实就很像人类了。

    只有人类才会寻找自我,才会去寻求自己所没有的东西,才会如此贪婪,看不见自己所拥有的且人人艳羡之物。

    而同样从这一点看,雪世却反而不像是一个人类了。

    像什么呢?

    即将抓到线索,又很快失之交臂的,隐隐绰绰而又暧昧朦胧的感觉萦绕在童磨的心里。

    【陆】

    得不出答案。

    童磨兴致满满地问向信众。

    信众答:是银月之辉,是雪夜之凛冽,是春风之和煦。

    满口废话。

    童磨略丧兴致地问向琴叶。

    琴叶答:是雪山湖泊,镜面一般,平静致远。

    稍微接近,但依旧不是。

    童磨不抱希望地问向本人。

    雪世答:我是我。

    于是童磨笑了,笑得极为夸张,令人毛骨悚然。

    要是被信徒看到,分分钟怀疑信仰的那种。

    真.怀疑信仰。

    最好怀疑一下吧,人如果都将思考的权利拱手让人,这还算活着吗?

    雪世想。

    【柒】

    屏风后的少女一身莲华刺绣的山蓝折色唐衣,身后长如扇子般拖曳而开美丽圣洁的八幅褶裙。

    隔着半透光的花鸟屏风,虽不能看清其后的真貌,却能觑见那双如盈月华的美丽白眸。

    那是万世极乐教的圣女。

    「神说,祂会宽恕你。」

    屏风后的圣女温柔地说。

    甜软的嗓音宛若神祉的天籁悦耳动听。

    沟壑纵横的脸划过一行泪水,垂垂老矣的老妪艳叹地伏下身子。

    身陷自责数十年的老妪,在生命即将走到终焉时,终于得到了救赎。

    那本该是她奶奶辈的。

    却向她行了最能表示景仰、叹服与臣服的大叩拜。

    心甘情愿。

    也许这就是宗教的力量吧。

    不过,某种意义上就是行骗啊。

    「雪(Yuki)~」温柔、嘻皮笑脸的声音。

    烦人的来了。

    雪世侧头,就对上双如虹光般琉璃剔透的眼眸,眼眸倒映出一个坐在花团簇拥中,人偶般精致打扮而又美丽的小少女。

    他手上总是握着扇子,穿着一身品味堪忧的另类混搭衣裳,此时也不例外。

    他像是极为愉悦而笑得弯起眼,可眸子的深处却是没有任何的感情。

    童磨喜欢叫她雪,也要求她叫他童。

    童磨(Douma)拆开读,单独念童(Dou),其实一点也不顺口。

    但这是童磨的要求,于是雪世照做。

    在大多时候,雪世都很顺从甚至是纵容童磨,除了一件他没有诉诸于口的。

    ——他在她身上寻求着什么。

    雪世是知道的。

    可是她给不了。

    不是不想给,而是给不了。

    「童。」她轻声唤。

    简单的一个称呼,就让他脸上的能面面具,好像不再那么虚假和恶心似的。

    ‘天’的脸上浮着一个烂漫的笑容。

    其实是很容易满足的。

    随着有着白橡发色的万世极乐教教祖到来,一股清甜的芬芳自他身上源源不绝地萦绕在雪世鼻尖。

    蛊惑着雪世,让她无比渴望去接近他、碰触他、吞噬他。

    收回前言。

    这个人还是有多远滚多远吧。

    雪世静静的想。

    【捌】

    自从被童磨救回教中,视力恢复后,伴随的还有一件奇怪得堪称诡谲的事。

    只有童磨端来的食物——不管是一般的饭菜也好,或者是精致的糕点也好——除此之外,都无法让雪世果腹。

    童磨做了什么。

    雪世很确定。

    但是她也不太在乎。

    从小——其实也不太准确,更像是自从某一个瞬间忽然开始的,在那之前的记忆全都变得模糊不清,如隔云雾。

    雪世从很小的时候,就是一个很澹泊的人,大多事都不在乎。

    她觉得她跟人们口中信佛的信徒很像,于是跑去问了一个游方僧人。

    僧人很圆滑,圆滑得堪称狡猾,甚至不像个该五蕴皆空、破除一切虚妄的出家人。

    僧人提出了交换,让他住一晚,他就告诉她。

    雪世觉得也不是什么大事就答应了。

    可僧人第二天大清早,竟然就偷偷地溜了。

    出家人不打诳语,至少他还是守信的,他留下一页纸说她和僧人是不同的,或者说截然相反的。

    当然原话并不是这样,而是更为委婉弯绕,直拐了九曲十八弯。

    只是太久了,记忆模糊了,但意思是一样的。

    雪世当时不懂,但后来理解了。

    信佛,是看破,是入世后出世。

    而她,从来就不在‘世’中。

    什么都看不见的人,又谈何看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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