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感觉怎么样?”是一个经典的问题,非常适合用于医患对话的开头。

    有的医生用此作为开始来推断患者的身体情况,但在他眼中这不过是客套话。

    此时与米歇尔医生交谈的是一位近几个月令他非常头疼的患者,患者的行为没有太大问题,但这也正是令他头疼的地方。

    米歇尔是一名主攻青少年心理学的博士,善于巧妙得窃取他人研究成果,在那一届小有名气,而超强的洞察力使他可以很快摸清对象的思想状态。

    端坐于他面前的这位患者,是一位美国德克萨斯州的少管所所长几经周转托付于他手的少年犯。距被送到这才刚满一个月,一同被送来的报告并不多,提到的只有她在一户人家为孩子过生日时闯入杀死了他们,在经过简短的审问后就如同烫手山芋被抛到了他这里,理由则是患有严重的精神疾病。这显然只是掩盖问题的借口。

    背后的种种关系让他无法拒绝,这直接连系着他的工作生涯。

    那个孩子被送来时正值下午,早春的风被太阳晒得暖融融的,拂在脸上让人忍不住打哈欠,而她站在那,身上覆了一层霜,太阳的光也好像被什么挡住了,照不进她的眼睛。如此下了车,合上了车门,枯瘦的手上捏着档案袋,径直向他走来。这一切并没有让她动容丝毫,她不在乎会被如何处置,即使奔赴的是刑场。

    他第一次在一个儿童身上看到了不属于这个年龄的老成,她就这样微微抬头看着他,眼里装了许多事,但什么都没有进入她的心。

    从此之后的好几年,哪怕是他面对枪口的那一刻,也无法忘记当初那个眼神。

    第一次谈话是发生在第二天的早晨,米歇尔起了个大早,桌上放着待翻看的资料,咖啡也冒着热气。狄欧奇(是患者的名字)坐在他的对面,一整晚的休息并没有让她的神情缓和多少,姿态僵硬地斜靠着,凝视着空气中的某一处。

    米歇尔并不想让第三者参与对话,于是在手边的笔记本电脑上手动记录起来。

    医生(MC):早上好,小姐。不论你昨晚休息得如何,都请打起精神,好好的回答我的问题。

    患者(DIO):(抬起头,等待提问)

    医生(MC):你似乎做好准备了,接下来我要提问了。

    医生(MC):警方在档案里说你杀了安东尼奥先生和他的家人,这是事实吗?

    患者(DIO):(点头)

    医生(MC):为什么要这么做?

    患者(DIO):(沉默)

    患者(DIO):我在寻死。

    医生(MC):这是你动机吗。

    患者(DIO):这个世界的构成让我感到无趣,呆在这让我感到痛苦。

    医生(MC):让你失望的根本原因是什么呢?

    患者(DIO):一切。不,是人类。

    患者(DIO):我讨厌人类的一切。贪婪,自私,虚伪,无处不在,都让人感到厌烦。

    医生(MC):你也讨厌作为人类的自己吗?

    患者(DIO):尤其。

    米歇尔一时间有些哑然了,但即便如此她也只是一个有点过激的躁郁症患者,他想道。他也曾面诊过一些重度躁郁症患者,对生而为人这件事感到绝望的并不是少数,需几年时间的疏导加以药物治疗便可缓解。他便继续问着。

    医生(MC):我听说你是被一位帮会成员捡到抚养长大,你所度过的人生都是在乱市街巷中,并为他们做事。这个世界上有的不只是你经历过的黑暗暴力,而你还很年轻,不妨去体验一下,也感受人的善与美,到哪个时候再来决定留下还是离开。

    他神情温和眼尾带笑,一如面对他的每一位患者一般,嘴里念着快要烦腻的话语——他早就将这视为真理,即便明白了这些个患者的内心,他也始终无法理解。他对生活的渴望超过了对世上一切事物,没有什么可以让他感到害怕。除了死亡,他连痛苦也可以心怀感激地接受,但他并不奇怪,只将其视为认真生活的体现。他轻轻瞟过少年袖口露出大大小小伤疤的几分之一,可怜的同时不免察觉这是病症的诱因之一——□□加之心理的折磨。他想到,你只是病了,病得不轻,不过没关系,我会治好你的。随即摆出更加绚烂的笑容。

    在那之后的两年时间里,他们每个星期都会有这样的谈话,到了后面的一段时间里,他们对话的格式几乎大同。他们好像成为了朋友。渐渐的,米歇尔发现少女一直在模仿他的笑容——当他准备扬起嘴角时,对方总是先他一步露出笑脸,并且比他要更温和而不失礼数。就连跟她相熟的园丁及清洁工都觉得她走出了这许多年盘踞在她灵魂的愁云,这座私人医院也得以弥漫着温情。

    就在米歇尔也认为她迈向光明而心中的不安只是他因为工作步入上升期的不安之后,他偶然间撞见少年如神像一般望着天空中掠过的飞鸟,那被烙在内心深处如乌云一般笼盖了有一段时间的记忆又燃烧着涌了出来——而她与那时的气质一般无二。

    心中仿佛有什么物什扯着将他往地心里按,在他即将被搅得稀烂的内心中跳出一个令他无比绝望的想法。他这么一大段时间的努力并没有造成实际性的效果,反而让那股不可名状的力量藏得更深了。于是在有一次的交谈中少年朝他露出熟悉的笑容时,他决定彻底放弃了。

    在她临行前,他仍旧做着最后的挣扎,她只是和他说“我十分感激您,真的,您就像是我的父亲。”她眼里湿漉漉的,毫不吝啬地吐露感激之情,他也因此红了眼眶,发现即使是神也救不了她,少女已经深深的被浸透了,而现在,他正要把她送到阳光下,由世界生杀予夺。

    送行的人们(医生、病人以及其他工作人员)都感慨地笑着,有些甚至掉下泪来,认为见证了“化蝶”的过程,而殊不知放归山林的是一头野兽。

    而在此刻,他的结局已经拟订。

    ……

    在离开的几个月前,我曾做了一个梦。

    过程都记不太清了,只能模糊地记住梦中人的体温,还有他身上晚霞一般干燥淡然的气息,让人止不住想要放松、醉倒在他怀里。我并不是纵欲的人,可那人被光照的晶莹的睫毛和淡红的唇总在头脑空白时浮现,让我想要逃跑,却不知该去哪。

    那一段时间里,我无法发呆,只好不断的将思绪投入到纸业中。这种羞耻的情绪让我有些反胃,更多的是厌恶。

    在底层社会长大的我比许多人都了解这些欲望,身边发生这些就是我的日常,在诸多欲望中长大的我在步入青春期之后也不会出现如别的孩子般的杂乱思想,甚至比他们更早接触这些,因为钱。

    我不爱做这些事,也不喜中年男性身上自带的气味,但这比我从事的工作要轻松安全的多(毕竟只是“相爱”的话并不会使人丧命),当他们给出高昂的价格后,我也并不会拒绝,这些人也有自己的道德底线,所以大部分时候我只用到嘴和手。

    在极端恶劣的环境中,人类有时已经不再用嘴沟通而是直接行动。

    许多年以前,那时我还依靠养父赚来的钱生存。我没有身份和条件像其他人一般读书,便每日游荡于街头巷尾,与流浪狗作伴,养父便给我起了这个名字(意为“野犬”)。在这座几乎被□□占领的城市里,孩子成了罕见的存在,或是被保护得很好,或是沦落到最下层苟且偷生,恃强凌弱者更是数不胜数。

    在某一个午后,天气清朗得不像话,而我被压在暗巷的角落与他人产生关系,体型差距之大带来的剧痛仿佛一把匕首在我肚子里捅了又捅。而我趁他解决后迷离的时间里一口咬住了他的喉咙,嘴里咸腥的味道令人作呕,我使出浑身解数,感觉牙都松了几颗,然后一声脆响,如美洲狮嚼碎肉里的软骨一般,反应过来时鲜血已经泵进我的鼻腔,温热的血扑在脸上,挤进眼睛里。那之后的记忆俱已模糊不堪,只知在那之后我便半只脚踏进了黑暗。

    雨水划过玻璃窗在上面留下细小的水痕,而我靠在座椅上回顾了我的前半生。千篇一律,发生过的事情一只手可以数清,而现在我的人生即将迎来大的转折。

    将我拖入黑暗的是唯一爱我的人,想为我抵挡一切风雨,却不料身上的墨会将我染黑,想要擦掉,却越抹越脏。

    我学着他们的样子,也许在不知不觉中杀了人,但并不在乎,他们递给我烟我便在他们的欢呼中吸着,手中的茧长了又破,伤疤也叠在一起看不明白,有时等结痂才会发现。

    我发现我不再惧怕疼痛,而是隐约传来些许期待的悸动。在某一时刻我莫名的兴奋,发了疯般渴望鲜血,我深谙自己对力量及暴力的渴望,渴望中带着淡淡的悲凉如野花般的爱意。时不时又掉下泪来,发现自己也会有寻常人类该有的情感,无论自己怎样驱赶,始终被纠缠着。

    也是一个阴沉的天,我尾随生母来到一座崭新的房屋面前,离刚建成只有一两年。

    我看着她与丈夫还有两个孩子拥抱,长子的眼睛和他父亲一样蓝,而他体内流着与我一样的血,妇女已显老态,丈夫却依然怜爱地吻过她的脸,仿佛那是一颗价值连城的珍珠。

    我并不讨厌现在的生活,但我却依旧感到愤怒。

    我能怎么办呢,看到他们幸福的样子,那样的笑脸,我就忍不住地去嫉妒。凭什么背负痛苦的要是我,凭什么只有我不快乐。我要他们和我一起下地狱!

    愤怒勾出我脸上的沟壑,磨利我的獠牙,待回过神时已成修罗。血液污浊了我的肌肤,也洗去了我的悲伤,仿佛又回到了九岁的那天,我想起了当时不是害怕,而是激动,一种强烈的恶心与快感同时袭来,冲昏了我的大脑。而此时的我并无太大的变化。刀具切开身体,像是树枝斩断蛛网,切断与世界最后的联系。而此刻我才是真正的孑然一身。

    摆脱世故的枷锁,我化身为野兽,向更深处走去。

    本以为是赶赴刑场,可虚伪的人又妄图治愈我,他们当然无法理解,并且坚信我病了。

    飞机着陆的瞬间带来如引力般的拉扯,窗外又是全新的世界。我就这么被污泥浸透,然后又被丢在阳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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