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记米铺一片混乱,接连着城中其他人也听到了消息。

    秦娘带着娇娇走在路上,不时见有人飞奔前去抢粮。

    官府应很快就会到了。

    娇娇虽跟着没说什么话,看她一副沉思的模样,这个年纪虽小,却已开始想明白许多事情。

    片刻,她问道:“如此,就帮爹爹解决大问题了?”

    秦娘笑了笑:“娘并无十足把握,不过我们在乡野生活久了,你想想自小你见过的事,只靠一味退让是没有好结果的。”

    底层的倾轧,时时刻刻发生着。

    “把事情闹大,才能得些不常有的好处。”她无奈,想着娇娇若回了侯府,那些贵人是最要面子的,应该会比这乡野市井好很多吧!

    娇娇一点就参透:“我知道,娘,这叫‘会哭的孩儿有奶吃’。”

    “对,没错!”

    两人笑着,经过了一处不起眼的小乐馆。

    里边断断续续传来琴音,磕磕绊绊,让人不由好奇往里张望。

    秦娘瞥了一眼,见一青衣男子正在教导弹奏的学生,正是商徵和秦馠。

    这么快她就从牢里出来了。

    娇娇久未见到秦馠,孩童家一时高兴忘了之前种种,她欢喜的冲了进去。

    “大姐!原来你在这里!”

    秦馠停了手,脸色一沉:“你们来做什么?”

    商徵与秦娘见了礼,请她进来小坐。

    秦娘这才看清,秦馠的十指已暗暗渗出血迹,想必她此时十分刻苦努力。

    “你们是故意来看我笑话的?”秦馠阴沉着脸,十分不悦的将琴收了。

    娇娇气鼓鼓道:“我们是路过!”

    秦馠还欲说什么,被商徵摆手作罢。

    商徵请人上茶,道:“在下还未感谢夫人,夫人料的不错……如今小徒已从牢狱脱罪。”

    秦娘知道,秦馠果然差点替那沈鱼顶了罪。

    看她如今闭口不提的样子,估摸着是终于看透了那人,心如死灰。

    若能在此安心修习,也算是将前尘往事告一段落了。

    秦娘向商徵拜了一拜:“是我该向您道谢。”

    “呵。”秦馠不屑,“用不着在这儿假惺惺。”

    知她不愿再提,秦娘和商徵便默契转了话头。

    “这琵琶可还难?”她闲话道,“我瞧大家都要练好几个年头,才能奏成名曲。”

    商徵望着那几把跟随他多年的琵琶,目光里流露出温柔:“我练了十年,才在京中成一小角。”

    十年,人生有多少个十年。

    然而秦馠选择与上一世截然不同的路,并不后悔,她仰起高高的头颅:“我可等不起十年。”

    商徵亮起的眸色又暗了下去,拂袖道:“小徒莫要张狂,你虽比为师更加勤奋,可这行颇为讲究天分,若祖师爷不愿赏饭,就是练上二十年也不得成就。”

    “我自然不同于他人!”秦馠仗着自己先知,并不将良言放在心上。

    一时气氛微凝。

    室内忽然铮铮作响,原来是娇娇好奇,抚了几下琴弦。

    她学着秦馠的样子,用指甲拨弦,一连串的琴音如同流水般倾泻而出。

    秦馠大惊,忙抢过琴去,急道:“这琵琶是贵重物件,仔细别摔了!”

    娇娇撇了撇嘴:“就只是摸一下而已,真小气!”

    商徵却饶有兴致:“这位小友倒算是有天分之人,头一次摸琴就能将上品的音色奏出,不妨伸手让我看看?”

    娇娇被夸赞,十分欣喜,忙将自己的双手亮出在他面前。

    一双手绵绵,十指如葱,特别是小指竟快要和第四指齐长。

    商徵大喜,眼眸发亮:“这是天生学琴的一双手!在下常年寻找末指特别的徒弟继承在下一身琴技,不曾想寻了这几十年,真让我碰上了!”

    他伸出自己手,那末指果然同娇娇的一样。

    见秦娘不解,他又拿起自己的琵琶,左手抱琴按弦,右手轮指。

    “若是左手末指太短,若需换弦过远,毫厘分寸便慢了,弹奏快曲更跟不上,右手末指短则轮指也会慢些。”他耐心讲解道,“此短处虽可通过后天勤能补拙,终是比天赋之人晚出头许多年。”

    听闻此话,只见秦馠将自己的手往身后藏了藏。

    可秦娘却不想再让娇娇学琵琶。

    君子六艺,高门大户的公子小姐,学琴是为陶冶情操,修身养性,所以多选七弦瑶琴。

    她见角落里摆着一张瑶琴,便问:“可否习七弦琴?”

    秦馠心中一阵慌张,面上却冷笑道:“要学你们到别处去!我师父是琵琶名手,你们要跟他学七弦,岂不是折辱他!”

    谁料商徵却摆了摆手:“自古弦乐相通,七弦在下同样精通。”

    秦娘低头问娇娇:“你意下如何?”

    娇娇面露欣喜,来到琴馆的那一刻,她就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仿佛对那些琴十分熟悉。

    “娘,我自然愿意,只是……”她看了看秦馠,心中有所顾虑。

    秦馠却把琴一摔,沉重的木料砸到地板上,“咚”的一声,一根弦应声而断。

    她不愿意。

    娇娇吓了一跳,躲在秦娘身后,摆着手道:“不学了,我不学了。”

    商徵脸色阴沉:“琴师爱琴,更不应摔琴,它是将来伴你一生之物!”

    在秦娘看来,这商徵脾气也算是顶好。

    若是那些恃才傲物之人,恐早清理门户,将这种徒儿赶出去了。

    这师父教起徒弟来,想必十分有耐心。

    她当即决定选商徵教授娇娇琴艺。

    “娇娇若是真心喜爱,何必管别人心思!”她将娇娇从身后拉出来,“快给师父磕头!”

    “你们!”秦馠咬牙,低声道,“若你们在此学艺,我自请离开!”

    秦娘微微一笑,似讥似讽道:“先生,日后若遇休沐便会有马车专程来接先生入府,为小女传道授艺。”

    娇娇朝秦馠吐了吐舌头,大声道:“你大可放心,我们不来这里叨扰你!”

    商徵收了徒,娇娇拜了师,所有人都很高兴。

    秦馠默默俯身,抱起了她的琴,转身走入后院。

    院子里阳光刺眼,一只燕子飞过,在天空划下一道痕迹,让人一阵恍惚,仿佛这是一场梦而已。

    *

    归家已是傍晚,微风徐徐,十分凉爽。

    还未等陈衡回来,秦娘先迎来了姜氏。

    见她被几个丫鬟扶着,缓慢前行,秦娘忙迎上前,问:“婶婶这是为何?伤到哪儿了?”

    姜氏此时打扮完全不像之前满头珠玉,她素净的发髻只簪了一只玉簪,整个人面色苍白。

    一见到秦娘,她便气喘吁吁,道:“别提了,今儿你那好三叔被二房算计,回来一脚把我踹倒在地……好几个时辰了我都直不起腰来。”

    “为何?”秦娘假意吃惊,“三叔怎么发这么大的火?”

    她忙扶了姜氏进了屋子,让迎春将木椅垫了软垫,扶姜氏坐下。

    “唉!”姜氏摇头叹息,“也怪我,没管好房里的人,不知谁在外嚼了舌根,去老夫人那儿把你三叔那点子破事给说了出去!”

    秦娘登时明白,她是来套话来了。

    她笑呵呵装傻,道:“三叔那点事人尽皆知,有什么值得告状的。”

    姜氏瞥了她一眼,挑明道:“还不是他另要一房小妾的事!”

    “侄媳正要找婶娘说呢!”她言笑晏晏,“此事我和夫君已想到了应对之法。”

    姜氏嗤笑:“如今还要这法子有何用?你三叔是没钱再娶了!那老二家趁此事讹了我们一笔,你三叔正怄气呢!”

    “婶娘莫慌。”秦娘将丫鬟上的茶奉了上去。

    茶香四溢,沁入心脾。

    姜氏闻了一下,霎时神清气爽,不由深吸了一口,道:“茶倒是好茶。”

    “是京里的好东西。”秦娘坐下,也浅尝了一口,话锋一转道,“好东西,自然人人都想要,如今那二叔二婶当家,他们所求婶娘岂会不知?”

    姜氏抬起眼眸,瞥了她一眼:“他们要什么,我自然知道。”

    “可今日他们不止是想了,甚至都把手伸到你们房里了。”秦娘放下茶盏,细细说道,“二叔把控着外头银钱收入,二婶又管着宅中,三叔若不是靠着老夫人那点积蓄,恐怕总有一天会被二房掏干抹净。”

    姜氏静静听着,手不自觉的攥紧。

    秦娘又道:“三叔那几房小妾也要花不少银子养,庶子们又多,现如今年纪小还好,等再大点吃穿用学哪一项不花银子?这两方都在扒你的皮喝你的血,若不想法子解决,婶娘手里的那些又能留多久?”

    姜氏略沉吟。

    她嫁过来这么久又无孩儿,自己花钱的地方倒也不多,平日里又看得紧,逼得她那夫君天天从老夫人那儿要银子贴补,所以攒下了不少。

    一想到这些值钱的物件日后都要被别人花了,更是心疼不已。

    “是了,正是这个理。”她转了态,又露出笑容,轻轻抚上秦娘放在茶桌上的手,问道,“我躺床上想了半日,头疼的很,这不就来找你商量了。”

    秦娘试探道:“婶娘就没想过,和二叔他们分开过?如此他们是他们,你们是你们,他更打不着你们的主意。”

    “这……”姜氏心里犹豫。

    她曾也想过,可一分了家,自己那靠不住的夫君又如何能撑起生意?

    指不定没过个两年就赔光,或是被外头的狐媚们骗了去。

    秦娘看出了她的犹豫:“我听闻婶婶是江城治下知县大人的嫡女?若婶婶出面对家中这些铺子照看一二,这江城怕是无人敢为难?”

    姜氏的眼睛亮了亮,这世道也不是没有女子经商的。

    “若分了家,也可与老夫人同住,看似赡养对外博得个孝名,对内……老夫人也可帮衬一二,这百年后,她的不都是三叔三婶的?”秦娘又道。

    姜氏已十分心动,她若掌了里外银钱往来,就是收拾几房小妾也绰绰有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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