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娘拔了头上发簪,递给了陈衡。

    陈衡并未伸手,直说:“我不会簪发。”

    说罢他便走到附近一处土坡,坐了下来。

    秦娘只得随了他的意,将一头青丝捋了,整齐在头顶挽了个发髻。

    虽不好看,却也凑合。

    待予安风尘仆仆的过来,见到这幅画面,不禁笑道:“公子也准他人碰你发髻了?”

    “沦落至此,有人帮忙已是好的。”陈衡道。

    秦娘见他并未受伤,道:“那些人没再追过来?”

    予安点头,他自小体壮,拳脚功夫不弱,况且那些村民只是想赶走他们,人走了便不再费力去追。

    “唉呀!”秦娘跳脚,埋怨道,“我们是去做什么来着?不是去请他们到庄子干活吗?怎就被你打了岔!还得再回去一趟!”

    陈衡站起来,抚了抚身上灰尘:“我再和你去一回。”

    予安忙拦下他:“公子就别去添乱了!”

    秦娘点头:“我和大伙都识得,说话也方便些,公子就回去静等消息。”

    陈衡吩咐予安:“你陪阿瑶一起。”

    予安也不敢再回去,直摆手道:“公子饶了我!”

    “莫要推辞了!”秦娘催着两人入城,“那里是我家,哪有回家还让人陪的道理,你们快回!”

    于是三人兵分两路。

    秦娘又熟门熟路走了回去,路口已不见黄狗,估摸着方才跑累了,不知溜哪里休息去了。

    村里各家分了种子,有的去了田里,有的回了家。

    她略想了想,决定此事还是先绕过里正。

    到了田垄上,秦娘正瞧见有几家在地里劳作,便挨个走了过去。

    “艾叔!大娘!”她先向两人招呼。

    这两人年纪大了,一双儿女皆成了婚,女儿嫁去邻村,儿子却好吃懒做,已到了春种,却不下地干活。

    “小娘子回来了?”两人之前也在场,见到她不禁有些戒备。

    秦娘顺手将艾大娘手里的镐头拿了过来,替她翻土:“还是只你们两人下地?喜哥儿呢?就这么点活他也不来?”

    艾家的地只一小块,不多,够一家三四口吃的。

    艾叔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艾大娘还算好心,劝道:“丫头,快走吧,你带的那个公子哥,大家都怨恨的很呐!这会儿子你再来,他们怕是要把这怨气撒你身上了!”

    “大娘稍安!”她凑过来道,“我原是来跟大伙说个好消息的,谁料被那两个蠢的给打断了。”

    听到有好消息,艾叔艾大娘都兴致勃勃。

    “什么好事?咱们村好久都没听到好事了。”

    秦娘故意扯着嗓子道:“那边有个田庄,离咱们村不算远,庄子里急缺春忙播种之人,庄子的东家给的颇丰!不光种子够,就是种出的粮,也只用往庄子里缴个一半,剩下的全是咱们自己的!”

    “啥?我没听错吧!”不远处有人放下锄头,问。

    秦娘笑盈盈的问艾叔:“您瞧您这一亩三分地,种完了交了粮,也剩不下多少,不如这点活让你家喜哥儿带他婆娘一起干了,你们跟我去那个庄子做活,这样既没耽搁自家的地,又另外得了一半的粮。如何?”

    艾叔有些懵了。

    艾大娘忙碰了碰他胳膊,喜道:“这好啊!老头子,有这好事,你还等什么!”

    艾叔忍不住拿手指探了探耳洞,头倾过来问:“真的?那边东家真许我们种出的粮留一半?”

    秦娘不迭点头,笑道:“自然是真的,若信不过,东家还能与你们签了契。”

    她朝远处几个人喊道,“多劳多得!种的多留的就多,若实在人力不够,种的少些,也可拿去卖了换点银子不是?”

    无论怎么看,这都是笔不亏本的买卖。

    几人扔下镐头锄头,纷纷涌了过来,七嘴八舌的问了一通。

    秦娘解释后,众人皆是满意,甚至迫不及待的要去那个庄子。

    “反正我们的地也都成了张家的地,不如直接弃了!”有人提议。

    秦娘劝阻道:“大家伙还是看顾好自己的地,我们的宅子都还在,若直接弃了,张家把大家赶出去……”

    “这破屋子有什么好稀罕的!”

    “我觉得秦娘说的有理,咱们祖辈都在这儿生活多久了,若就此失了祖屋,以后有何脸面去见祖宗!”

    “等我赚了钱,就去城里买个小院!到时候祖宗说不准还要高看我一眼!”

    “呸!大逆不道!”

    众人虽在争吵,每一个人却面带笑容,语气中藏着喜悦。

    “那就拜托大家,跟村里挨家挨户说一声。”秦娘脸上带笑,“来者不拒,多多益善!”

    事成,秦娘和众人约定,待庄子那边安排妥当,便叫庄子里的牛车来拉大家过去,自此每日早去晚归,也可去庄子做一日,看顾自家地一日。

    她信心满满的回城,向陈衡告知此好消息。

    这太阳整整一天都躲在了阴云后,虽有冷风,但来回跑了两趟的秦娘,却满头大汗。

    终于走回了粮铺,却遍寻不见陈衡的踪影。

    干柴已经把每间屋子塞的满满当当,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

    掌柜的将记账递给秦娘,直摇头道:“收了这么多,怕是今年入冬也卖不完!”

    秦娘一边交代店里伙计们千万小心火烛,一边问小桃:“公子来过没?”

    小桃道:“来过,坐了一会儿就走了,说是要去庄子上。”

    “你没跟去?”她看着账本,抬眼问了句。

    小桃的眼皮跳了跳,忙道:“夫人交代奴在此看管,奴自是不敢擅离的,况且公子身边有小厮跟着。”

    秦娘垂眸继续看账,心中明了。

    听她如此回答,是她要去,陈衡拒了她吧!

    “走,跟我去庄子。”秦娘将账本放入自己怀中,吩咐小桃。

    目前庄子里许多事宜皆需安排妥当,待过了倒春寒,好快点进入正轨。

    小桃跟在秦娘身后,走了两步,问道:“我们走着去?不坐马车?”

    秦娘停下脚步。

    她跑了这半日,只顾着事成的兴奋,竟也没发觉自己早已累的气喘吁吁。

    如今有钱了,为何要如此委屈自己?

    她从钱袋里摸出几块碎银,递给小桃:“到附近车马行租辆马车。”

    小桃拿了银子,欢天喜地的跑着去了。

    不一会儿,便有马车停到了秦娘面前。

    马夫戴了斗笠,瞥了眼秦娘,指指身后:“上车吧!”

    秦娘奇道:“我那侍女为何没来?”

    “侍女?”马夫啐了一口,道,“她拿着你的钱租了车,还剩些银子,跑了。”

    “跑了?”秦娘心中满是事情,也未来得及多想,便上了马车。

    “这世道,见钱眼开的多了!小娘子你小心喽!”

    说罢他摔响马鞭,驾马驶向城外。

    小桃坐着辆马车过来,见前方马车荡起灰尘,又不见秦娘,心中一慌。

    “夫人这是撇下我?不对,若想撇下我,直说便可,何必再花钱让我去雇车!”

    她虽对秦娘有些嫉妒,遇到这等大事,也不敢耽搁。

    “快,跟上那辆马车!”她吩咐道。

    马夫轻轻摔了下马鞭,前方红马慢悠悠走了起来。

    小桃急道:“能不能快点!”

    马夫不乐意道:“小丫头,你的钱就只够租这下等马,想追前方那辆马车?简直是天方夜谭!”

    小桃只得改了主意:“那就去我家田庄!”

    如今她只能将这事快点告诉公子。

    秦娘歪歪扭扭的靠在车厢里,此时又无外人,她终能放松一刻。

    只是这马车跑的也太快了些,坐着有些颠簸。

    她掀开门帘,道:“老丈,能不能跑慢点,颠的我骨头都快散架了!”

    瞬间,她整个人凝固了。

    车帘外哪还有人,只留一匹白马撒开蹄子,疾速向前跑去。

    此处已是城外,荒郊野岭,道路两旁是树枝繁杂的密林。

    她从呆滞中反应过来,慌忙拉着缰绳。

    可她哪里学过驾马,只得死死攥住手中缰绳,颤巍巍的甩了一下。

    谁料马儿跑的更欢了。

    “救命!救命!”她大喊了好几次,却无人回应。

    眼看前方道路越来越窄,马若带着车窜入密林恐更危险,她心一横,拉紧缰绳!

    马儿被勒,前蹄高高抬起,伴着一声嘶鸣,猛地停了下来。

    车轮的惯性让马车不受控制的向前冲去,狠狠撞向马身。

    秦娘就在这千钧一发时刻,被整个人甩出了车外,滚了几滚,撞到一颗歪脖子树下,才堪堪停了。

    好在她还清醒,待撕心裂肺的疼痛过去,她伸了伸胳膊退,发现自己有些动不了了。

    天空传来低沉的雷声,雨快来了。

    就这么躺了一会儿,秦娘靠着树缓缓坐了起来。

    她的一只腿伤了,怕是今夜要在此过夜了。

    *

    小桃赶在下雨前,终于抵达了田庄。

    她也顾不得在公子面前的娇弱模样,三两步冲了过去,逮着人便问公子在何处。

    好不容易看到正和自己娘说话的陈衡,她跌跌撞撞的喊:“公子!出事了!夫人出事了!”

    陈衡心一沉,强压下心中不安,问道:“出了何事!”

    “一辆马车,把夫人带走了!”她喘着粗气,语带哽咽,“夫人让我去租辆马车,我先去了,回来时就看到她上了另一辆马车,那还是在城中,那马车竟跑的飞快!一瞧就不对头!”

    “往哪个方向去了?”陈衡打断她。

    小桃指了指离庄子更远的地方:“出了城、一条路,还、还经过了庄子!”

    她清晰记得,庄子前头的路上有一道马车疾行的印记。

    予安早已给马车上的马解了套:“公子稍待,我去找!”

    陈衡一言不发抢过缰绳上了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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