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初,聊城暑气未散,却接连下了好几日的雨,整座城市像是被浸在了蒸笼里,又闷又潮。

    雨下了一整天,却依然没有停歇的意思,豆大的雨点狠狠砸在窗户上,发出“啪啪”震响。

    街角的房间里,窗帘拉得严严实实的,隔绝了外面的一切风雨,室内一片黑暗,只有一盏暖黄的小灯照亮了床边一隅。

    床上的人靠墙蜷缩着,被子遮住了半边脸颊,她眉头紧锁,一双手攥着床单,时不时瑟缩几下,显然睡得极不安稳。

    “不要……别过来——”睡梦中,女人喃喃出声,声音里写满了恐惧。

    昏昏沉沉的梦境里,失控的汽车以惊人的速度朝她袭来。

    她想要动,身子却好像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束缚在原地,动弹不得。

    画面变得异常清晰而缓慢,车灯越来越近,亮眼的白照得她根本睁不开眼。

    “嘭——”

    一股巨大的冲击力将她撞倒在地,耳边响起刺耳的金属碰撞声和玻璃破碎的哗啦声,周围人的都在尖叫呼喊,震得耳膜生疼。

    她的脸上显出痛苦,有泪无意识从脸颊滚落。

    “轰隆——”

    一道惊雷闪过,照得天边亮起一瞬。

    “不要——”床上的人惊呼一声,猛地睁开了双眼。

    又梦到了。

    尤嘉捂着胸口坐起身,大口大口地喘息着。

    尽管已经过去了两年,她依然会时不时被拉回到那场触目惊心的车祸里。

    梦境里那场车祸被反复重演,满目的血和街道上人们惊恐的尖叫声交织在一起,充斥在她的脑海中。

    她无助地站在街道旁,一遍遍经历着那股无法形容的剧痛感。

    尤嘉抱着腿无声流泪,梦境太真实了,醒来那一瞬间,她似乎又回到了两年前被撞到的那一瞬间。

    哭了一阵,她拭去了眼角的泪,一边给自己打气,一边平复着呼吸:“没关系的,已经过去了……”

    缓过来后,她从床边摸过手机看了眼时间。

    12点半,距离她入睡还不到三个小时。

    外面的景色被窗帘挡得严严实实,依稀能透过玻璃听见外面剧烈的暴雨声。

    尤嘉揉了下酸疼的眼皮,她困得眼皮直打架,但经此一事脑中却清醒无比。

    时间还早,她强迫自己合上眼打算再睡一会儿,但在床上翻腾了几下,始终无法入眠。

    最后她还是掀开了被子,扶着床边一点点站起身来,慢慢朝着客厅走去。

    房子是套一居室,被布置得很温馨,客厅的展示柜里摆放着一副透明相框,上面的女孩身穿舞服被所有人拥簇在中间,笑得温婉明艳。

    曾经的尤嘉是舞蹈学院中最有天赋的古典舞者,年纪轻轻就包揽了众多奖项,所有人都觉得她的未来不可限量。

    可世事无常,22岁那年她突遭车祸,左腿被车轮长久压迫,导致小腿的肌肉严重损伤,几乎难以支撑她长久站立。

    尽管经过大时间的手术和时间的推移,现在日常行动基本无碍。

    可她却再也不能站在心爱的舞台了。

    尤嘉苦笑一声,摸了摸相片上的人脸,她闭了下眼,睁眼时眼里多了几分决绝。

    不该再留恋了,那段光辉的过去早已离自己远去了。

    相片被倒扣在柜面上,女孩子笑靥如花的脸庞被黑脸淹没,不见天日。

    ……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尤嘉站在窗边盯着玻璃上划过的雨滴,捧着热水一点点喝着。

    小腿又疼了起来,车祸后她受不了一点凉,夏天也得把腿包得严严实实的。

    但每逢阴雨天气,小腿还是会从骨头深处泛起一阵细密的疼。

    她强撑着把水喝完,扶着周围的东西坐在沙发上揉着腿。

    客厅的钟表滴答滴答转着,只有她一个人在的房间里安静地有些可怕。

    腿好了一些后,尤嘉在客厅找好位置坐下,调整了镜头,拿起手机开了直播。

    她并不缺钱,前面十几年光辉的舞蹈生涯早已让她有了一笔丰厚的存款。

    车祸后的手术费也被司机的保险报销,并合理赔偿了损失费。

    她拿着那笔钱,拒绝了父母让她留在身边的打算,拖着一副伤腿只身留在了上大学的聊城。

    她买下了当时租的房子,在聊城浑浑噩噩地过了两个月,直到有一天父母来聊城看望她,盯着瘦了一圈的女儿,二老双双红了眼眶。

    就是从那一刻起,尤嘉突然觉得自己应该振作起来,就算无缘舞蹈梦,也要给自己找点事做。

    最起码不让家人担心。

    一次偶然的机会,她点开了直播,弹着吉他,自顾自地唱歌,后来直播间里进来了一个人。

    那人听完后极其捧场地夸赞好听,然后不知怎么扯到了自己,絮絮叨叨地跟她说了很多。

    她说在学校的课业很重,压得人喘不过气来,又说了自己今天的一系列倒霉事件。

    最后她郑重地发来一句:不好意思啊,今天话有点多了,但是在学校没有人愿意听我讲话。

    然后刚刚听你唱歌就有点忍不住了,谢谢你听我说了那么多,你唱得很好听,感觉我一天都被治愈了。

    那个人的一席话,重新给尤嘉死水般的生活里加了一丝波澜。

    从那以后,尤嘉知道了一种特殊的职业——音乐治疗师。

    一种运用音乐的力量来帮助人们处理情绪问题,减轻疼痛的职业。

    于是白天她学习专业知识,晚上有空就开直播唱歌。

    深夜的直播间很安静,只有二三十人在,时不时有几个熬夜党点进来看了一眼,又很快退了出去。

    尤嘉不会营销,也不懂买流,更没有发什么作品维护粉丝。

    她的直播间一直很安静,最高的时候人数也不过一百多人。

    她看了一眼手机顶上的在线人数,并未在意。

    她开直播本就不为赚钱,只是希望如果再碰到如同当时的那个人时,她的音乐能够带给对方一点点力量。

    房间里的灯光柔和而温馨,尤嘉抱着吉他坐在镜头前。

    她没有露脸,镜头只卡在脖颈以下,只能看到窈窕的身形和吉他上细白的手,温暖的光线轻轻包裹着她,显得温柔而梦幻。

    她手指随意地拨着吉他,抽空对着直播间的人开口:“大家如果有想听的歌可以留言噢。”

    直播间并无回应,尤嘉弹完这首,主动道:“那我给大家唱一首最近喜欢的歌吧。”

    她轻声哼唱着,手指拨动琴弦,清澈如泉的音符很快跳跃而出,填满了整个直播间。

    长大以后我只能奔跑。

    我多害怕黑暗中跌倒,

    明天你好含着泪微笑,

    越美好越害怕得到,

    ……

    她闭上眼沉浸在音乐中,手指在琴弦上灵活地跳跃,身子随着音乐的节奏微微摇摆着,仿佛与吉他融为了一体。

    一曲闭,尤嘉笑了一下,给大家介绍:“这首歌是牛奶咖啡的《明天你好》”

    “大家感兴趣的话可以搜一下。”

    接连唱了几首歌,尤嘉看了眼直播时长,已经快一个小时了。

    她松开拨吉他的手,顺带活动了一下有些酸疼的手指,准备跟大家告别,“很晚了,那今天要不就到这里吧,我们下次见!”

    尤嘉正准备动手关闭直播,弹幕中突然有条消息跳了出来。

    CY:姐姐,你能再唱一首吗?

    直播间人很少,这条突然蹿出的弹幕尤其显眼。

    她盯着这个熟悉的id愣了一下,这个名叫CY的听众似乎是她的忠实粉丝,她开播时间并不固定,甚至好几次都是半夜。

    可是这位听众似乎在刻意蹲点一般,好几次她一开播就来直播间了。

    CY的头像是个跳舞的卡通兔,特别萌,每次只是安静躺着直播间里,默默地听着,从未发过言。

    这似乎是她第一次发了弹幕,提出什么要求来。

    她这出乎异常的举动,让尤嘉有些疑心她今天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于是她欣然同意,“当然可以啦!你有想听的歌吗?”

    对方又不讲话了,尤嘉怀疑她可能是个比较容易害羞的小姑娘,也不善于在公共平台发言。

    于是她放轻语气,用一副知心大姐姐的模样鼓励她道:“没关系的,想听什么都可以,不会的我下次可以学了唱给你听。”

    直播间沉寂了一下,尤嘉也不急,耐心等待着她的回应。

    终于几分钟后,CY给出了回应。

    CY:都可以。

    不知为何,明明她从未讲过什么话,尤嘉却觉得对方今日有些闷闷的,看上去似乎情绪并不高的样子。

    她重新拿起了吉他,“那我再唱一首歌。”

    她顿了一下,继续说出后半句,“送给CY同学。”

    “Oh~人都应该有梦,

    有梦就别怕痛,

    有雷声在轰不停,

    雨泼进眼里看不清。”

    ……

    为了鼓励她,尤嘉特意挑了一首耳熟能详的励志歌曲。

    她边弹边唱,另外分了一点心思注意着哪位话少的听众有没有说些什么。

    她其实并没有特意学过唱歌,但学跳舞的音准也差不到哪里去。

    张韶涵的这首歌被她唱出了另一种味道,柔和而富有力量感,在大雨倾盆的夜里,让人觉得无比心安。

    夜深了,直播间为数不多的人也已经走了七七八八。

    尤嘉唱完最后一句,拿起身旁的水喝了一口,跟仅剩的几个人随意地聊着,“说起来很巧,这首歌跟今天的天气很应景,我这边刚好正在下雨,”

    “不知道大家在的地方有没有下雨,马上入秋了,大家要注意保暖啊…”

    她像个大家长一样一件件嘱咐着,说完自己先忍不住笑了一下,“是不是有些啰嗦了哈哈哈……”

    弹幕上,有人发了没有,CY默默在队形后面也跟了一句没有。

    尤嘉勾了下唇,这小朋友还挺可爱。

    她歪了下头,正式跟大家道别:“好了现在真的要结束了,很谢谢大家今天的聆听!”

    末了,她又开口,“不知道你今天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不开心的事。”

    “但是请记住一切都会过去的,雨后终究会天晴,祝你天天开心!晚安!”

    她没有刻意地去点谁的名字,但听到的人却早已心知肚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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