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千寻做了一个冗长的梦。

    梦里,她又回到了小时候,流落孤儿院的那段时光。

    她看到小时候的自己坐在秋千上,被高高荡起,春风和煦,阳光打在她的脸上,映出斑斑驳驳的影子,发出银铃般的笑声。

    然后,后面推秋千的人也更加卖力,秋千越荡越高。

    她慢慢走近,想更近一步看清那人的长相。

    倏然,梦就醒了。

    在最关键的一刻戛然而止。

    千寻从床上坐起身,目光无神。

    她伸手摸了摸,发现自己额头渗出一行汗珠。

    这个场景,她已经在梦中百转千回无数次,可是每次都会在同样的位置结束。

    那是一段支离破碎的记忆,千寻只有一些断断续续,残缺的印象。

    之所以她会忘记,还是因为周素梅的儿子周迎。

    有一段时间,周素梅发现家里柜子上的零钱总少,第一个怀疑目标就是千寻,正好在她的书包里发现一根朋友送的头绳,立马坐实了偷窃的罪名,“你啊,怎么小小年纪,就知道爱慕虚荣!看到别人穿好的用好的,就偷家里的钱去买是不是?!我供你吃供你喝,居然养出一个小偷来!”

    千寻一味否认,换来的却是一顿毒打,但是不管被打骂得多么狠,她都坚决不认自己没做过的事。

    直到有一回,周迎偷偷溜到周素梅房里的零钱罐里拿钱,被千寻撞了个正着,她刚要告诉周素梅,就被周迎拦住,并且得到恶狠狠的警告,“你不能告诉妈妈,不然我就说你欺负我,让他们赶你走!”

    千寻一怔。

    周迎逮准时机,用力推了她一把,便夺门而出。

    千寻失去重心,狠狠撞到了墙上,差点昏死过去,到了医院一查,得了严重的脑震荡,还遗失了一小部分记忆。

    那件事情即使周素梅知道了真相,后来也是不了了之,甚至还指责千寻说:“你一个做姐姐的,怎么还如此不懂事啊!这么大人了,还跟弟弟计较啊?你要是不拦着他,会撞到墙上去吗?知不知道,医院就是花钱如流水的地方?!这钱一笔一笔我都记着呢,将来你得还我!”

    想到这里,千寻的脑袋又有些痛了。

    她掀开真丝棉被,起身走下床。

    地板上铺着昂贵的鹅绒地毯,厚厚一层,光着脚轻轻踩上去,飘飘欲仙的触感,好似行走在云端。

    做野生动物保护工作这些年,她已经习惯了粗简粗陋的生活,甚至有时临时出艰险任务,找不到休息的地方,不得不在野外睡觉,凑合一晚。

    从高高的露天阳台上,刚好可以俯瞰这座城市的全貌,即使已经是深夜,霓虹灯依然照亮如白昼。

    如果不是站在这里,她还从未有幸目睹这座城市的喧嚣与浮华。

    一切好似大梦。

    仿佛一觉过去,就会回到各自的原点。

    彼时的千寻有着一种极其强烈的预感,预感自己这趟替身之旅,不会那么容易。

    但是开工没有回头箭,这场游戏,也没那么容易结束。

    翌日清早,天蒙蒙亮,千寻出门晨练,没敢出太远,只是绕着小区周围跑了一圈。

    千寻心中知道自己现在所代表的身份特殊,外面说不定有许多狗仔在随时监控偷拍自己。以前看剧,明星的私生活都是记者时刻跟踪打探的热点。很多出轨私会的狗血事件,都是记者最先爆料出来的。

    于是她想了想,找了一件黑色的运动服,然后戴着帽子和墨镜,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才出门。

    运动结束,出了一身汗,千寻才觉得心情舒畅。返回的路上,沿着一条未名湖边走,湖边熙熙攘攘围了一堆人,原来是有人在放生。

    佛教提倡放生,一般是赎取被捕之鱼,鸟等诸禽兽,再放于池沼、山野之中。

    大家纷纷赞叹:“真是大好人啊!”

    千寻路过,只是轻瞥了一眼,脸色微怔住了,然后赶忙上前阻止:“你们这是在杀生。”

    “你这小姑娘,不要胡说八道好不好,明明是行善积德德的好事,怎么还成杀生了?”

    千寻无奈的解释:“大哥,这是海龟,不是普通的乌龟,对生长环境都有着严格的要求,你这不是变相的杀生吗?”

    千寻一席话吓得对方哑口无言,赶忙停止。

    他们虽然不敢确定千寻说话的真实性,但是对于祈佛一事又是极其慎重的,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趁着人群一阵骚动,忽然有老太太尖叫了一声:“有小偷!”

    千寻听到声音,心中油然而生一股正义感。

    她看见有个矮小猥琐的男人狂奔而去,手里还拿着一个包,于是没多犹豫,立马迈开步子,追了上去。

    男人应该是惯犯,一路弯弯绕绕,引她入小巷,企图甩掉她,但未果。

    千寻走过一个拐角,而对方躲在暗处,忽然向她主动发出袭击。他从腰间掏出刀子,在阳光的照耀下,折射出白晃晃的冷光。

    千寻十分机敏,只快速后退了一步,便躲过了袭击。

    男人挥舞一通,招式凌乱,毫无章法可言,看来他还是第一次遇上千寻这种对手,心已经彻底乱了。

    千寻见状,嘴角弧度微微上扬,瞅准时机,飞上一脚,就将他手里的刀子踢飞。

    男人大概也是被吓傻了,明白这次是碰上硬茬了,于是把手里的包往千寻怀里一砸,便转身遁了。

    穷寇莫追,千寻并不想节外生枝,于是放了他一马。

    就在她刚拿到包,折返的路上,忽然闪出一道高大的身影,不分青红皂白就与她开打。

    千寻不敌,很快喉咙便被对方从后面用手臂反锁住,说不出话来。

    就在千寻以为此人与刚才那人就是一丘之貉时,老太太及时赶过来,急切地招手:“弄错了弄错了,不是她不是她。”

    那人才一脸错愕地松开,礼貌的弯了弯身子:“对不起。”

    他张口说话的那一刻,千寻也微微怔愣住了,腹诽,这声音怎么如此耳熟?

    千寻抬头打量眼前这个男人,他身形颀长,体态清癯,穿着一套黑色西装,剪裁精确,凸显出他的优雅和风度,每一个细节都展现出他的品味和追求卓越的态度,衣领整齐地翻起,衬衫敞开微微露出他结实的锁骨,给人一种冷艳而难以捉摸的感觉。

    他的五官生得极好,脸庞英俊,轮廓分明而深邃,犹如希腊的雕塑。他的眉毛浓密而修长,微微上扬,透着一股自信的气息。高挺的鼻梁,给人一种高贵的感觉。

    千寻迟疑了几秒钟,想不起来是在哪里见过。转念又想,这个世界上,相像或者相似的人何其多,譬如自己与苏幕遮,可能只是认错人了,于是摆了摆手,说道:“没事。”

    老太太一脸欣慰地对两人说:“你们都是好孩子,谢谢你们,这是我刚从银行取出来的救命钱,要是不见了,后果真的不堪设想。”

    千寻把包交给老人后,便转身离开。

    她走出去没几步,男人忽然追上来,问:“刚才没伤着你吧?”

    千寻本能地与他人保持距离,淡淡道:“没有。”

    男人又主动说:“刚才真的不好意思,我看你裹得很严实,还以为是小偷呢。我姓郁,叫郁同尘,这是我的名片,如果你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可以给我打电话。”

    千寻站住,一脸冷淡道:“我说了,我没事,郁先生,如果您是心怀愧疚,那大可不必。如果您是想借机搭讪,那么更不必了。请您保持距离,不然我要报警了。”

    说完,千寻便头也不回地扬长而去。

    真是一点颜面也没给。

    郁同尘这回没有再追上去,而是站在原地,不再纠缠下去。

    因为……他的腰……闪了!

    好不容易回到家中,胡竞给他上药,戏谑他:“你真是不要命了,之前的伤还没好全,现在又把腰扭了。这么下去,我都快能出诊看病了。”

    郁同尘疼的说不出话来:“你快别念叨了。”

    郁同尘与胡竞是多年的至交好友,两人以前读的是同一个小学,同一个初中,同一个高中,也就是大学分在了不同的城市,这份友谊一直保持到毕业后。

    现在住的这套房子是胡竞的,郁同尘只是暂住。他不爱交际,相信的人很少,胡竞算得上一个,平日两人之间也不会有什么秘密。

    胡竞一副过来人的模样,“你知不知道,一个好腰对男人多么重要?你说实话,你这腰是不是因为女人?”

    “你别发神经了,”郁同尘白了他一眼,转念一想,补了句,“不过你说的也是,确实是一个女人。”

    胡竞整个人都要跳到天花板上去了,“我就知道是这样,咱们虽然是如狼似虎的年纪,但是也要懂得适当节制,不能为了贪一时的愉悦,过度纵欲,不然老了受罪,改天给你配一个保温杯,泡点枸杞喝喝。”

    郁同尘说:“你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啊?我们两个说的是同一回事吗?”

    “啊?不是啊?”胡竞一听这话,还有点失望,“好吧,我还以为你是跟哪个女人怎么了呢,你都好几天没回来了,一回来就扶着腰,也不能怪我多想吧。话说都这么多年了,也不见你跟哪个女人走的亲近,本以为你这榆木脑袋终于开窍,也算是铁树开花了,结果害我白欢喜一场。”

    郁同尘沉吟:“别人不知道,你还不了解我啊。我爸含冤而死,真凶至今逍遥法外,我只想找寻真相,让幕后之人受到该有的惩罚,哪有心思谈情说爱?”

    胡竞当然知道这个道理,只是目睹郁同尘这些年受过往的事情困扰,“斯人已逝,活着的人总该向前看。假如郁叔叔还在人世,也不希望你为他牺牲自我的人生。”

    “我都知道,但是我做不到假装一切都没有发生过。”郁同尘闭上眼睛,内心无比酸涩,这些年为了追查过往真相,他过的实在太苦了,“不过现在不同了,阿竞,快了,很快了,这一切很快就会结束的,真相大白不会太远。”

    胡竞下意识问出口:“你又有新的线索了?”

    郁同尘点了点头,“最近几起野生动物贩卖案都指向星悦集团,星悦虽然作为娱乐圈的大资本,但背后的水很深,一定没有表面那么简单,所以我要查清楚。”

    胡竞说:“好。当年郁叔叔亡故,凶案却迟迟未破,你就独来独往,不再相信警察。但是万不得已,你还是可以求助警方,不要一意孤行。”

    “我没有不相信警方,而是早就懂得了不该寄希望于他人身上。那些警察与我父亲一样,都是一个家庭的顶梁柱,是人父,是人夫,也是人子,当年案情过于凶残,我不想再让任何一个无辜的人再牵扯进来。”

    胡竞点头。

    回想早晨发生的一幕幕,郁同尘越想越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阿竞,你有没有见过什么明星,是会武功的?”

    胡竞不假思索:“李小龙,成龙,很多啊,这三岁小孩都知道啊。”

    “我说女的。”

    胡竞觉得他在开玩笑:“你这倒是问住我了,现在多的是花瓶女演员,哪有什么会武术的,舞蹈倒是会一点吧。也有可能是转型拍武打片了,但是这种可能性太低了,都知道现在有替身演员了,现在谁还自己练啊?”

    郁同尘一听,也不无道理,他还是觉得这个苏幕遮身上有着不为人知的一面,于是做了一个决定,道:“阿竞,我这两天收拾收拾行李,过些天可能就搬出去了。”

    胡竞感到有些突然:“你找到新地方住了?哪里?”

    郁同尘故作神秘:“暂时保密。”

    胡竞“切”了一声,“刚才白伤感了,别以为我是你关心你,我是怕你死在外面,到时候没人替你收尸!”

    -

    菜菜起床后,发现千寻正在厨房弄早饭,看到桌上精美的食物,她很吃惊:“这都是你做的?”

    千寻潦草地解释了一下,然后招呼她坐下吃饭,“厨房里也没什么东西,我就简单做了一点。”

    菜菜围着她绕了一圈,似乎是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这哪里是简单做一点啊,你也太牛了。”

    千寻被菜菜一惊一乍可爱的样子弄得啼笑皆非,在她看来,做饭是必须的生活技能。

    菜菜说:“我以前跟着苏幕遮,都是点外卖。问我别的我可能不知道,但你要是问我杭市哪家外卖最好吃,我一定能给你说出个一二三来。不过现在,跟你的手艺比起来,不论哪家的外卖都逊色许多。”

    千寻被她吹捧的都不好意思了,“你就别夸我了,这样好了,往后做饭我包了,不过作为条件,你洗碗。”

    “成交!”菜菜搂着千寻,虽然两人昨天才见面,但是一点也不会感到陌生,“千姐你太好了,你来之前,我还以为你和苏幕遮一样,不太好相处呢。”

    千寻坐下来,“现在就我们两个打工人相依为命,干嘛要互相为难啊。”

    “哈哈你说的也是,”菜菜好心提醒说:“但是你现在是苏幕遮,还是别那么好。娱乐圈里面人人都有伪善的一面,跟古代皇宫勾心斗角没什么区别。”

    千寻点了点头,想起了什么:“菜菜,我想问问,苏幕遮失踪到底是怎么回事?”

    菜菜说:“这个我也不知道,几个星期前,她就忽然消失不见了。我本来是想报警的,但是集团考虑到利益,再加上她是公众人物,所以秘而不宣,只能派私家侦探寻找。”

    千寻问:“她平日得罪过不少人,你就不怕她是真的出了什么意外?”

    菜菜无奈地摇了摇头,“虽然我不喜欢她,但是我肯定也不希望她真的出事。她有留了一张纸条,大概意思是工作压力太大,想一个人出去转转,字迹已经找专家确认过了。苏幕遮任性,人众皆知,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

    千寻点了点头,这些之前亭叔都提过一遍了,于是没再说什么,只是默默低头喝了一口皮蛋瘦肉粥。

    这时候她的脑海中忽然浮现早上在外面遇到的那个男人,她犹豫要不要同菜菜说,但是想了想,还是没有说出来。

    可能只是自己多虑了呢。

    菜菜心大,也没注意她的内心活动,很快切换了下一个话题:“对了。今天的行程亭叔已经发给我了,你听下哈。一会儿吃完饭,上午10点,我们先去一家常去的美容店做护肤,然后在栖宁一家粤菜餐厅吃午饭。下午到二十公里外的一家品牌店转转,那里出了一些当季的新品。晚上……”

    千寻见满满当当的行程,吐槽道:“20公里外?”

    菜菜点了点头,说:“那是法国著名设计师的作品,一般小明星是穿不上的。20公里算什么,200公里都得去。”

    千寻下巴惊掉地上了,“穿个衣服,也有竞争了?”

    菜菜习以为常道:“我以前也不懂,后来才知道。这个圈子里不论什么都要按资历名气排辈,好的资源自然也会流向更有资历的明星。”

    千寻咋舌:“那也不用把行程安排这么满吧?”

    菜菜说道:“你现在要逐渐出现在公众的视野里,会有摄影师暗中拍摄,这些照片会修的很好,然后不经意的出现在各大媒体上。而且,我们要去的这些店,都是和星悦有合作的对象,等于就是在宣传了。”

    千寻明白此刻的自己已经不再是那个自由自在的千寻,她的一切行为,背后的逻辑都是是否具有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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