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就是立春。

    今年的立春在大年二十八,

    而立春一过,就是除夕。

    沈近栀一大清早还窝在被子里的时候,就翻了翻手机日历:“又是没有大年三十的春节……”

    房间门被敲响的时候,沈母正风风火火准备出去买年货。

    “栀栀啊,快起床,超市营业大减价,我们去扫荡一下。”

    “好……马上。”

    沈近栀恹恹地起身,想来还是没醒神。

    小吃店店休十天,家里不再只有沈近栀一个人,终于增添了点人气。

    沈近栀收拾完下楼的时候,沈父已经在院子里忙活半天了,“劈里啪啦”斩好一条猪腿骨,正准备下锅熬汤。

    “栀栀啊,你哥你嫂都明天大年夜才放,今天你赶紧和你妈提前把年货都备好。”

    上班就是好,

    该干的活都可以躲掉。

    沈近栀有点羡慕,又有点同情。

    “好,那我去把车开过来,沈近舟公司发的超市卡里还有好几百没用掉。”

    “哦对对,你哥公司一楼大会议室门口,还有一堆年货没拿回来,他叫你起床去拿来着,说还有一箱海鱼要拆出来,放冰箱冻着。”

    “怎么又发鱼?”

    沈近栀撇撇嘴,他们家就没一个爱吃鱼的。

    “那你去跟他们公司反映一下。”

    沈父咧着嘴,连带着手里搅动的锅铲都轻快不少。

    “算了,年年有鱼嘛,也是个好寓意。”

    话一出来,

    沈近栀都觉得自己善解人意。

    之后,沈近栀想当然得先跑到沈近舟的单位,后门管车辆出入登记的保安和她相熟,帮了她一把。

    搬完白嫖来的一大批年货,她就开始大喘气,纯白的雾气呼出来显得她整个人热气腾腾的。

    “你这体力,多久没锻炼了。”

    沈母絮絮叨叨地倒腾冰箱,很看不惯她。

    没跑几趟就累得要命,

    什么柔弱的林黛玉体质。

    沈近栀不太想反驳,因为她确实很久没有锻炼了,秋天一过,天气一凉下来,她就怕冷不太想动弹。

    她不爱跑步,讨厌小腿乳酸堆积的酸痛感。

    又是个和球类运动绝缘的先天圣体。

    除了羽毛球有点兴趣外,她只会骑动感单车。

    再说她那半吊子的羽毛球技术,有时候发球都能挥个空拍,运动细胞水平跟不上兴趣,也就陈暮初能忍忍她,把她的打球过程当笑话看,从头乐到尾。

    可陈暮初的工作一到年关,就炸了锅一样忙,想打个羽毛球也约不出来。

    她算是想清楚了,她这个人在运动一事上,

    万般皆下品。

    确实唯有读书让她读出点名堂,

    这不,大四开始搞文学饭,这几年倒是能上桌吃点好的了。

    唉。

    她还是等开春天气暖和点再说,临市家里买的手握小杠铃都落灰了,

    没见她动过。

    忙活一天,刚干完晚饭,沈近栀就自告奋勇开始贴春联,摊开一看,新买的春联比她整个人都要长。

    她的头高高扬起,顺着春联的从上到下的位置仔细比对着,为了美观还特地买了一盒隐形魔术贴,透明的果冻胶质地和塑料膜完全混为一体,有点难撕,但她耐心不减,还哼着小歌。

    但老天好像,单纯要给她找些事。

    沈近栀沉浸式贴春联的间隙,她的大姨妈和小姨妈水灵灵地来看望了。

    “栀栀啊,男朋友没带回来帮你贴一下?”

    熟悉的声音窜进耳朵,让沈近栀撕果冻贴的手不由得一抖。

    沈近栀难以启齿,但还是礼貌回应:“大姨,我没有男朋友,别笑话我了。”

    “怎么就还没男朋友,你这时候到了,要着点急了。”

    长篇大论的道理又要开始了。

    滔滔不绝。

    沈近栀有点无助,手上还要顾念着春联的动作进度,反而有点手忙脚乱的。

    厨房里忙碌的沈母一听自家姐姐来了,喜笑颜开地喊:“你们俩怎么不进来说话,在门口就开始念叨,也不觉得冷。”

    语气有些嗔怪。

    明显不站沈近栀这边,看架势还要弄个三堂会审。

    沈近栀心下一烦,嘴悄悄半撅起来,她不乐意被说。

    贴一半的春联晾着,干脆也不想贴了,她只想赶紧躲楼上去。

    沈母之前小吃店忙完,现在又要接着忙屯年货,根本不稀得说她,沈近栀本来以为能躲过一场,没想到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更何况对方战壕那么多张嘴,机关枪扫射过来,一言不合就开炮。

    沈近栀撑不过几秒就要举白旗投降。

    救命。

    沈近栀崩溃地打字,可陈暮初为了大年夜不整天堵在高速上,计划连夜赶回来,一下班就忙着收拾行李,哪里有空理她。

    没人救她于水火,

    只能慷慨赴死。

    沈近栀摸了摸自己两天没洗的头,刚好能挡完今晚一堆的唾沫星子再洗。

    “近栀啊,你不要不重视。你姐当初熬到三十岁才结婚,太晚生小孩的后果就是吃不消。”

    沈近栀一脸惊恐。

    她还在被催男朋友的频道,哪承想话题一下飙到高速上,莫名其妙开始催生了。

    沈近栀的大姐年轻时长得过于漂亮,追她的人一大箩筐,奈何都只是有钱不安分的主儿,她姐只当谈着恋爱玩玩,根本不指望自己能嫁出去。

    当初吐槽得最清醒的一句话就是,和那些男人结婚就是火葬场,妥妥婚姻的坟墓。

    后来碰到姐夫,虽然是个老实稳定的军人,但生了个娃也是调皮,三天两头上房揭瓦,动不动受伤或生病。

    沈近栀直接劝退。

    恐婚恐孕恐男人,

    有美女受难的前车之鉴,心理压力的大礼包齐齐全全一整套,配成串串了。

    这是把人架在火上烤,还在伤口上撒盐撒调料。

    所以,

    她一直觉得,自己老是写结婚生娃的圆满结局,有点不厚道。

    但小说就是小说,

    她笔下的男女主能爱得死去活来,现实里可不这样,

    好的婚姻确实能给人生加码,

    可好的婚姻又能有多少?

    心里憋着千言万语,没胆子吐落出来,只能默默挨说。

    沈母端着一盘刚洗完的冬枣走过来时,沈近栀也煎熬着把春联贴完了,全身都被说顺毛了,低眉顺眼的解释:“大姨小姨,我身边真没看得上眼的,优秀的高质量男性不围着我转啊。”

    “谁让你眼光这么高,天天写谈情说爱的东西,把自己的眼光扯得比天高,你说哪有你书里写得那样,有这么完美的人……”

    沈母火速开喷。

    沈近栀讪讪地刮了刮鼻子:“不抽烟不喝酒,又帅又有品,这些都是最基本的要求啊。”

    “那你倒是给我拐一个回来看看啊。”

    “我这不是在研究怎么拐嘛。”

    一着急,

    沈近栀随口就开始搪塞,漂亮话张嘴就来。

    “这是有对象了?你再研究,完了人都跑了。”

    “你写书都没这么磨磨唧唧,扯到找男朋友就不行了?”

    “目标确定了?赶紧办事啊,冲就完了!”

    沈母和旁边两位,三脸狐疑三连问。

    看着对面比较狰狞的家人,一瞬间沈近栀不知道先挣扎哪个问题。

    客厅里突然安静下来,鸦雀无声。

    沈近栀不会游泳,要让她这个旱鸭子在被淹死的边缘使劲扑腾,太为难她了。

    “我可提醒你,年一过你就二十五了,你外公说你八字上怎么写的,还要我提醒吗?”

    沈近栀想说,别那么迷信。

    青颐的孩子一出生,就会有靠谱的算命先生根据出生时间,用笔墨写下一张红纸黑字的生辰八字,据说准到不行。

    而沈近舟八字上写着二十九结婚,想当然应验了。

    沈母盯着沈近栀,眼角的皱纹很深,眼神跟着认真好几分:“这不是迷信,这只是一种说法。”

    沈近栀毕业要参加工作的时候,沈近栀外公就说她二十五岁最好要结个婚,其他不吉利的话就没说了。

    是老人很善意的提醒。

    沈近栀的小姨妈坐在旁边,欲言又止半晌,还是开口:“栀栀,抓点紧没坏处。镇上那个因为工伤,坡脚回家的协警还记得吗?”

    沈近栀愣了愣,没想到大姨突然会提起这茬:“还记得啊,是一个叫陈牧的哥哥,人还不错的。”

    “他当初气运不好,当个没编制的协警,好心给人修空调外机,摔下去腿断了。不仅人没起来,工作也丢了,整个人颓废地不行,原来多阳光的小伙子。”

    “现在四十多岁,他妈给他从人牙子手里买了个老婆,老挝那边的,买来就锁在房间里关着,只为了能传宗接代,酒席也没办,想来也是没脸办。”

    “和你说这个,不是笑话什么。”

    “有些人的命就是那样,不好,跌下去就起不来了。我们的意思呢,也不是单纯看热闹催你,几十年的命数好好过,总归不磕碜。”

    盘子里的冬枣最后一颗没动。

    活络的话题到最后,拿别人的苦难经历当例子,

    听起来很不是滋味。

    沈近栀也说不出“男人四十一枝花”的气氛话。

    她可能有点悲天悯人。

    命运为什么是命运呢,永远有没完没了的人给它捉弄。

    后来,沈近栀给陈暮初说了这件事。

    作为公关顾问,她也嗫嚅不出什么,只是搂着沈近栀安慰,说了两句漂亮话:“而你,我亲爱的朋友,你配得上满分的happy ending!”

    除夕那天,

    沈近栀难得没那么活跃,安静地板着脸,帮沈母包饺子。

    因为其他事情,她就算想帮也帮不上什么忙。

    沈近舟下班回来的时候还纳闷,今天自家妹妹的话怎么这么少,和老婆对视半天,都默契地闭了嘴。

    “老妈叫你包这么多饺子?年后要放店里卖啊?”

    沈近栀抬眼,好几盘的饺子,她包得很漂亮。

    顿时,成就感油然而生。

    “是啊,往那儿一排,就是三个连的兵。”

    沈近舟点头:“你这方阵,队形确实列得不错。”

    于是,沈大作家强迫症犯了,平心静气包了一天饺子。

    舒爽不少,

    有点敲木鱼,静心攒功德的意思。

    吃完年夜饭,

    再见陈暮初的时候,

    她一个箭步就把沈近栀抱了个满怀。

    “栀栀啊,咱们今晚嗨到爆,不醉不归!别摆着个臭脸,咱们尽情找乐子,姐给你摇人,快活似神仙。”

    沈近栀从不怀疑这位好友斗志昂扬的精神力。

    大年夜的夜色很漫长,

    她们不仅跑到青颐放了烟花,还把顾稚秒接去南市的影院看完了一场凌晨的跨年影片,然后还带着这位乖巧的大学生,叫上另一个朋友,体验了一把通宵麻将。

    她们都还年轻,自由且放肆。

    这种状态和沈近栀没回南市之前很像。

    在临市的时候,陈暮初和沈近栀其实都把自己养的很好。

    她们会报各种各样的体验班,比如瑜伽,插花,声乐,舞蹈,茶艺,调酒,咖啡拉花等等。

    感兴趣的不感兴趣的,正经的不正经的,她们都报。

    她们会尝试,广泛涉猎一切领域。

    真正印证那句,

    “人只有在举目无亲的地方才能自由放肆做自己。”

    尤其,还有朋友作伴,带着一起疯的时候,像好几朵横冲直撞的玫瑰聚在一起,浓郁的浪漫火热又感人。

    荒野之地,

    我们都有浪漫且自由的灵魂,热烈且恣意的清高,

    会是沙漠飞扬的尘土,

    也会是无人区隐匿的荆棘,

    我们是独一无二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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