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和她了解到的方少骞……有些不一样。

    这些日她一直从各个地方打探方少骞的事,不止系统,上到宫中几位皇子公主,下至宫中的宫女太监,她都问了个遍。

    大多口径都是一样的,都是说方少骞是个明辨是非,与人为善之人。

    甚至混迹在吃人的官场,他还是依旧如此,对任何人都是一副谦逊有礼的模样。

    可如今……她见到了方少骞的另一面,与外界声名截然相反的一面。

    眼前一阵温热的气息靠近,相微满尚未来得及反应,便已然被一只手捂住了眼,这双手,异常温热。

    她的心像是空了一瞬,意识到方少骞应是怕她看见面前的一幕,她低声提醒:“我看不见的。”

    她本就看不见,其实无需遮住双眼。

    闻言,方少骞深邃的目光静静看了她良久,旋即微微垂眸,嗓音微涩,低声解释道:“我知道,我只是觉得……不该让你面对这一幕,有些残忍,看不见……并不代表不害怕。”

    他刚才注意到了,相微满的手在微微发颤。

    他只是觉得,在这寒夜冷风中,应当有人为她遮挡风雪。

    这句话如同重锤狠狠砸在相微满的心上,砸的她的心跳猛的空了一瞬,旋即有什么酸涩的东西从内蔓延而出,顺着血液经络蔓延全身。

    过了许久,她才慢慢找回自己的声音:“嗯。”

    相微满才察觉到,自己的声音闷闷的,鼻尖酸楚,眼眶已然隐隐湿润。

    听着不远处连连传来凄厉的惨叫声,她的睫毛轻轻刮蹭着方少骞的掌心,心却渐渐安定下来。

    过去的二十年里,大多数时间她都是孑然一身,一个人在陌生的环境摸索,漂泊,一个人在泥沼中艰难的向上攀爬,求的不过是日后的安逸。

    许是一个人时间久了,她便也没那么奢求爱,因为自小,她都是被抛弃的那个。

    她是靠自己走出来的,摔倒了自己强撑着爬起来,没人会在乎她有没有受伤,后来再靠自己走出那片小县城。

    她也习惯了不去麻烦别人,将自己的伤全部藏起来,再躲在无人的角落里慢慢舔舐,即使和随禾在一起,她也鲜少有脆弱的时候。

    相微满不清楚她听见方少骞这句话究竟是何感受,许是受了惊,又或是被他说到了内心深处,但到底她依旧不愿让别人见自己落泪。

    直至那双温热的手从自己眼前撤离,复又轻轻握住她的手臂:“走吧,一起回去。”

    夜色渐浓,方少骞看不清相微满的神情,只觉得在这夜中,这姑娘的眼睛比空中皎月还要亮。

    相微满略一沉吟,轻声询问:“我推你回去吗?”

    这也是个走近他的机会,相微满可不想错过,机会若至,便需紧握,否则说不定哪天方少骞腿好了,自己在宫中便没机会见到他了。

    方少骞怔了一瞬,斟酌片刻还是点头应允,转念想起相微满看不见他,又说了声:“好。”

    随后他转头看向手中提着利剑的杨武,他那剑锋还在向下滴落一抹嫣红,在这雪景中尤为显眼。

    “将这里处理好。”

    “是。”

    方少骞松开了握着相微满手臂的手,轻声道:“走吧。”

    相微满很自然的绕至他身后!“往哪边走?”

    “左边。”

    轮椅在雪地中流下两道深深的辙印,很快便因为方少骞的一句话缓缓停住。

    “这是右,反了。”

    “哦。”

    相微满又面无表情的变了方向。

    ……

    随禾在陆宿身边坐了许久,而陆宿就一直静静打坐,似乎真的忘了自己身边还有她这么一个人。

    直到天色彻底暗了下来,雪地在皎月的照耀下泛着银光。

    随禾终于坐不住了。

    她有些崩溃的站起身,走到陆宿面前:“陆宿,你就这么坐着不累吗?”

    坐这么久,她腿都麻了,屁股都疼了,陆宿竟然还坐在这儿。

    她在心中嘟囔着:这人是没知觉吗?坐这么长时间一点感觉没有?

    陆宿依旧阖眸,一句话没说。

    随禾准备在殿内来回走走,活动筋骨,许是腿还在麻的缘故,她没走几步,一个踉跄便崴了脚,直直摔倒在地上。

    “啊!”

    听见声响,陆宿总算是舍得睁眼了,一睁眼便见随禾龇牙裂嘴的坐在地上,捂着自己的脚踝处。

    确认随禾是真的摔倒了,他起身走过去,慢慢在随禾身边蹲下身,平视着她:“崴到了?”

    随禾颇为悲哀的点点头。

    刚才是装的,如今好了,是真的扭伤了,手中这瓶红花油到底是有了用武之地。

    她心中暗暗想着:果然是不能在佛祖面前撒谎,这不,报应来了。

    “能站起来吗?”

    闻言,随禾试探着动了动脚腕,随即便是一副随时准备梨花带雨的模样,哽咽着声音:“不行,起不来。”

    她扭伤的也不算很严重,要说站起来,肯定是能站起来的,这点伤对于她从小上房揭瓦受的伤来说,简直是不值一提。

    但这不就是上天给她机会吗?她能摔在这儿,难道不是天意?

    陆宿见她眼中噙着的泪,以为她是当真摔疼了,担忧的蹙了蹙眉,伸手准备扶她:“先起来,地上凉,去那边坐着。”

    随禾借着他的手使力,缓缓站起,被搀扶着一瘸一拐的走向那边的木椅。

    陆宿小心翼翼的扶着她在木椅上坐下:“你的侍卫呢?在寺庙外?”

    “没有,我偷跑出来的。”

    这话叫随禾说的理直气壮,仿佛是一件极为稀疏平常的事。

    陆宿这才想起来,今日是祭天大典,随禾此刻应是在斋宫的,如今却坐在自己面前。

    他实在不解,他和这位长公主平日里素无交集,为何她要这般冒险前来见他?

    但他现在也没心思深究这些,思索片刻,他沉声道!“那贫僧去找些人来,扶你下山。”

    总归她不能在这里久留,若是被人发现长公主在祭天大典时偷跑来了宁安寺,怕是影响声誉。

    正当陆宿准备转身欲走时,随禾情急之下拉住了他的袖袍。

    “诶!”

    陆宿疑惑的转过身,不解的看着她。

    随禾抿了抿唇,一双眼睛因含着泪水显得尤为明亮,就这般注视着他,声音很轻:“就不能……你送我吗?”

    看他这样,让他帮忙涂红花油是没指望了,随禾便只能换了要求,毕竟这要求又不算过分,总不该不答应。

    话落,对方便没了声音,见陆宿如此犹豫,随禾干脆道:“陆宿,不是说出家人以慈悲为怀吗?你就扶我下山,也算是功德一件。”

    “嗯。”

    沉吟片刻,终是应允。

    ……

    星辰稀疏黯淡,雪花依旧不紧不慢的飘落着,无声无息的落在二人的身上,墨黑的长发被雪薄薄的覆盖了一层,满头皆白。

    走在路上,相微满时不时和方少骞搭着话,途中倒也不算孤单。

    “方少骞,你经常去御花园吗?”

    她就是想打探一下,以后能不能经常在御花园遇到方少骞,省的自己苦苦站在风雪中傻等好久。

    “不常去。”

    “不常去是多久去一次啊?”

    “自我入宫休养以来,就去过一次。”

    相微满心中正思忖着,不禁将心中的话嘟囔出了出声!“就去了一次,还遇见了我。”

    方少骞不知是为何,她还不知吗?那是系统的指引,否则她在宫中根本没机会遇见方少骞。

    亏她前几天还傻傻的在御花园苦等,原来都是徒劳。

    闻言,方少骞轻轻扬了扬嘴角:“是啊,就去那么一次,还遇见了你。”

    他自然不觉得是相微满的有意为之,毕竟那天是他临时突然去了御花园,也无人知晓。

    在方少骞心里,他不过是碰巧遇见了一个倔强的姑娘。

    那天相微满的狼狈他都看在眼里,但即使狼狈,也尽力保持着体面,甚至是倔强,这种倔强与他也颇有几分相似。

    “那你常去哪儿?”相微满不死心的又问。

    “不出去,在殿内待着,处理公务。”

    这回答简直让相微满心灰意冷,难不成她还要经常去方少骞的殿内造访,然后再厚着脸皮和他说自己走错了路?

    这她实在是干不出来。

    似是想到什么,方少骞嘴角的笑意渐渐敛去:“你怕吗?”

    相微满以为他是在问自己方才被绑架之事:“刚开始是有点怕,但还好你出现的及时。”

    说真的,今日若不是方少骞,相微满今日定是要葬身于此,随禾就要在这儿给她收尸了。

    不,以那两人的性子,怕是连尸骨亦无存。

    方少骞淡淡的垂下眸,隐下眸中的情绪,声音沉了沉:“我是说……你怕我吗?”

    他重新看向前方,缓缓呼出一口浊气,似是不在意的笑了笑:“你也看见了,我如外界传言不同,我是个杀人不眨眼的。”

    他想,相微满应是要怕的,毕竟他手上,可不止两条人命。

    “不怕。”

    相微满回答的毫不犹豫,让原本出神的方少骞都不由得一怔。

    “方大人,若我怕你,还为何推着你走?”

    相微满知道,能走到枢密使这个位置,方少骞断不会有表面那么单纯,否则早已身死百次了。

    虽然早有预料,但杀戮之言从方少骞嘴里轻飘飘的说出来时,相微满还是有些心惊。

    但其实,这也由不得她选择,就算她怕又如何?她还是要接近方少骞的,她没得选。

    “为何?”

    相微满摇摇头:“没有为何,这要什么缘由?”

    哪里有那么多东西都是要讲清始末缘由的?情缘讲不清,因果亦讲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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