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潇雨晦,谢忱的眸色深邃难测。

    桑莞哭了很久,久到眼睛都哭肿了,嗓子都哭哑了,她像是渐渐失去力气一般,一头栽到了被血色浸染的地上。

    白衣染红的少女,如一朵盛开在血中的曼珠沙华,妖艳得令人窒息。

    她好累。

    连睁开眼的力气都没有了……

    可那纤细的手指却仍旧紧紧攥着少年的袖口,不肯松开分毫。

    此时城门大开,谢忱一声令下,城外的暗哨与士兵便鱼贯而出。

    两军交战,水火不容。

    凌子霄轻蔑的勾了勾唇,不屑的重新拿起一只箭,瞄向人群中那一抹白色的身影。

    谢忱看穿了他的心思,直接从城楼上一跃而下,用剑打飞了羽箭。

    箭矢落地,激起漫天飞尘。

    凌子霄还想再射一次,但这个时候,身后忽然响起一阵呐喊!

    车骑将军早已带人埋伏在山后,等待着机会给予敌军致命一击。

    黑衣男子见状,面具下的脸色骤变,“二皇子,快让人撤退,否则就来不及了!”

    凌子霄不为所动,眉心拧成死结,显得格外狠戾。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黑衣男子急了,“别忘了我们真正的目的!”

    话音刚落,凌子霄的神情终于产生了些许波澜,但仅仅只是片刻,便又恢复了平静,“先撤!”

    浩浩荡荡的一行人往西方逃窜,很快消失无踪。

    谢忱冷漠的眸子渐渐转移,多了些许温度——

    桑莞躺在血泊之中,眼前模糊的视野里,隐约能看见一个挺拔高大的身影缓步走近。

    她微微睁眼,努力辨认着那张俊美绝伦的脸庞,可是,却怎么也看不清楚。

    她索性闭上眼,意识逐渐沉寂。

    *

    天晴,雨停。

    有时候桑莞觉得自己真是命大,几次生死,竟总能化险为夷。

    她想活着,便能活下来。

    可有些人想活着,却偏偏要死。

    桑莞清醒的时候已经发现自己回到了家中,听青萝说自己昏睡了好几天。

    屋内的烛台上燃着快要燃尽的蜡烛,光线微弱,但外头已然日晒三竿。

    见着外面天气甚好,青萝开始怂恿着桑莞出去走走。

    自从回来,不知怎么,大姑娘的性子越发的躲懒起来。

    桑莞兴致不高,但还是跟着青萝出了门。

    自她回来还未见过父亲,担心着父亲的伤,决定到父亲院子探望一番。

    却不想转了一圈都不见父亲的身影,便拦了一个婆子问道:“父亲呢?”

    婆子恭敬道:“回大姑娘,老爷上朝应该还未回来。”

    桑莞想了想又问:“张姨娘和王姨娘呢。”

    “二姑娘和三姑娘陪着两位夫人去浮涂山上礼佛了”

    桑莞点了点头,便不再问什么,只是刚转头准备离开,余光瞥见不远处的水榭亭台边上有两抹熟悉的人影。

    桑莞脚步顿住,不禁蹙了蹙秀眉。

    那亭台边站着的,竟然是谢忱?

    他今日似乎换了一套月白色的锦袍,腰间系着金丝滚边玉佩,衬得整个人愈发的芝兰玉树。

    桑沚站在一旁笑盈盈的,似乎十分欢喜。

    上一回见到谢忱还是在陇县,想起他那薄情寡意的模样,桑莞的嘴角扯了扯,露出嘲讽的弧度。

    不愿再看谢忱,桑莞转身便走。

    谁知水榭内的谢忱却突然抬了眸子,朝着她的方向看了过来。

    “桑姑娘身子可好些了?”

    他的嗓音提高了些许,仿若是刻意的在唤她。

    桑莞气得抿了抿唇,转过身来,冷眼盯着谢忱。

    桑沚看见女儿,那是一百个高兴,立即笑着招手唤她过来,“莞莞,你过来!”

    桑莞也是一百个不情愿的挪了过去。

    谢忱笑了笑,语气依旧淡淡的,“我瞧着桑姑娘精神尚佳,定是全好了?”

    桑莞的心底瞬间蹿起无数火苗,恨不得当面撕碎谢忱那虚伪的假面,可她忍住了。

    “莞莞,还不给谢大人见礼,此次你在陇县,还是多亏了谢大人把你平安无事的送回来。”

    桑沚的语气略显责怪。

    桑莞心里更加不爽,什么时候父亲跟谢忱的关系这般熟络了?

    她咬了咬牙,勉强挤出一个笑,“多谢谢大人相救!”

    谢忱摆了摆手,云淡风轻道:“举手之劳罢了。”

    随后,他又补充了句,“这些日子,桑姑娘定是落下了许多课业,殿试之期快要到了,桑姑娘可要抓紧温习才行啊!”

    桑莞垂下头,心里憋屈极了!

    殿试……!

    她的确差点忘了,与太后定的三月之期还剩最后一个半月。

    她的确要抓紧一些了。

    桑莞深吸了一口气,扬起一抹僵硬的笑,“我的事就不劳烦谢大人关心了,您还是多操心操心廷尉府的案子吧。”

    她这副阴阳怪气的模样实属难受,可谢忱的脸色仍旧未变,只淡淡颔首道:“桑姑娘说得对,谢某还要忙公务。告辞。”

    丢下这句话,他朝桑沚点了点头径直迈开了步伐离开。

    桑沚有些莫名其妙看了眼女儿,朝着谢忱还未走远的背影招手,“谢大人,今日的酒不喝了啊?”

    声音回荡在空荡荡的庭院中,显得十分悠长。

    桑莞也想转身离开,桑沚却拉住了她,“你跟我去书房,我有事跟你谈。”

    父亲的表情不像是跟他聊些闲事的模样,桑莞迟疑了一瞬,还是跟了上去。

    进了书房,桑沚屏退左右,这才看着女儿道:“此次你去陇县之事,我已在圣上面前替你拦了下来,对外只说你是生了场大病,姑娘家的名声尤为重要,再者擅自去陇县若被圣上知道,不知要招惹多大的祸事,你在外可别说漏了嘴。”

    桑莞闻言点头低声应道:“女儿明白。”

    “你是懂事的,爹放心,此次陇县一战,我死里逃生,圣上也对我颇有嘉奖,趁着这段时间我会好好考虑你的婚事,你的年纪也到了,等到年末后,春暖花开之际,我就求圣上给你赐婚。”

    桑莞皱了皱眉,她现在实在没心思想这种事情,便婉拒道:“父亲,女儿暂时还不想嫁人。”

    桑沚似是察觉出什么,狐疑的盯着她打量片刻,而后叹了口气,“莫不是,你还对宁锦淮有情?”

    没料想到父亲会这样问她,桑莞一愣。

    想想也是了,自从宁家出事,她在外的风言风语也不少,加上她之前一直为宁家求情,父亲觉得她“旧情难忘”,也不算奇怪。

    只是女子嫁人本不该是因为年岁和别人的情意而决定的。

    她若是要嫁,便得是她想嫁。

    是以现在的桑莞而言。

    她不想。

    “女儿与宁锦淮的情意也绝非只是情爱,比起嫁人,只是现在女儿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桑莞如此解释,桑沚也不再强迫的问下去,只点了点头,“既是如此,那你便先专心课业吧。”

    见父亲不再提,桑莞松了口气。

    隔日去了国子监,她便将这事抛诸脑后。

    她此时的目标,从始至终都只有一个,那就是殿试能够考取一甲,入仕为官,为宁家翻案。

    这些天落下了许多课业让她已经够苦恼不已,好在班洛是个热心的,将自己的课卷借给她,她倒是省了许多麻烦。

    教舍里,桑莞正伏案疾书。

    多日未见到她的颜妗忍不住的要说些个阴阳怪气的话。

    “听说前两日桑大姑娘病得厉害呢,真是让我们担心坏了。”

    她故作惋惜的摇头,视线却停留在了桑莞的脸上。

    担心?是担心她还没病死吧!

    桑莞冷冷一瞥,不愿搭理她。

    这时,门外一声通报响起,“长公主到——”

    程樾一身华服,由宫婢簇拥着缓缓走近。

    颜妗见状,赶忙笑着迎了上去,娇滴滴的叫了声,“公主殿下。”

    长公主淡淡嗯了一声,在颜妗的陪同下坐到了桑莞旁边的位置上。

    一行人行过礼,便也规矩的各自坐下了。

    桑莞坐回位置上,便听见旁边传来了熟悉的询问声,“桑妹妹的身子可好全了?”

    程樾话中带着关切,虽语气淡了些,总好比刚才颜妗的尖酸要讨喜多了。

    桑莞微抬眸,忽的想起了上次花朝节两人不欢而散的事。

    本以为以程樾的性子,定是要她好看的,哪成想几日不见,公主殿下竟这般善解人意。

    实属令人意外。

    “回殿下,已经全好了。”

    桑莞浅笑答着,余光扫向颜妗,恰巧瞧见了她眼底的讥讽。

    恰巧此时,秦元义拿着书卷踱了进来,众人收起了心绪,安静下来。

    秦元义的课,一如既往的枯燥无味,桑莞却是认真听讲的,只是她身后坐着的班洛不是个乖学生,时常在桑莞的耳边嘀咕些什么。

    桑莞不动声色地拧起了眉,心浮气躁了起来。

    午时下课后,秦元义特意叫上了桑莞去了昭文阁。

    “你的字,还需勤加练习。”

    秦元义神色严肃地叮嘱,完全没发现桑莞眼底闪烁的不耐。

    桑莞暗自咬牙,“是,学生回去后定会勤加练习。”

    “只怕她这样的性子,也难改得了。”

    门外的一声轻哼突然插入两人之间,谢忱负手走了进来,他斜睨了秦元义一眼,目光落在桑莞身上,眼中已然浮现了一丝怒火。

    一句没头没脑的话令桑莞一怔,不知所云。

    他今天是吃了火药了吗?

    谢忱却是懒得跟她解释什么,直截了当的道:“桑家虽是武将,但谢某所知,桑侯爷的字行云流水,潇洒飘逸,而桑姑娘的字迹……恕谢某眼拙,实在是难以恭维。”

    这样的当众羞辱,简直丝毫不给她面子。

    她何时惹到他了?

    桑莞气得攥紧了双拳,垂于袖袍中的双手紧握成拳,指甲陷入掌心的刺痛感令她稍稍清醒。

    秦元义看出谢忱今日有些不快,连忙对桑莞道:“今日你先回去,回去好生练字。”

    “是。”

    桑莞深吸了口气,努力压下心中的愤恨。

    她并非冲动易怒之人,但此时,却也不得不压下心中的怨怼离开了。

    望着她消失在门口,秦元义起身关好门侧首看向谢忱,温声道:“谢卿,你今日是怎么了,吃火药了?”

    谢忱冷嗤了一声,没回答。

    桑莞刚走出门外没几步,突然想起自己的书卷还留在了秦元义房中,又折返了回去。

    二人许久不出声音,桑莞不敢贸然进去。

    谢忱今日的样子一反常态,像极了被激怒后不顾一切的狮子,让她莫名心惊。

    正徘徊在门外的回廊上犹豫着该不该推门进去的时候,秦元义的声音自屋内幽幽传来,“你且说说,什么事能让你如此动怒。”

    谢忱不吭声,秦元义也没逼他。

    半晌,谢忱沉沉的声音才传出来,“你可知今日早朝,大理寺严礼安替宁家佐证,说是疏忽查漏了证物,误判了宁威,致使宁府蒙冤?”

    秦元义一怔,“疏忽查漏了证物?”

    “严礼安乃朝廷命官,大理寺怎会出这种疏忽。”

    秦元义不信,但也不敢妄下结论。

    “若不是上边那位的允许,给他十个胆子也不敢胡乱做假证,果真如我所料,这是个局。”

    谢忱的声音很低,似是在嘲弄。

    “你的意思是,这是太后授意的?”秦元义震惊不已。

    “除此,我想不出谁会帮着宁家洗脱罪名。”

    谢忱的语气里满是嘲弄和不屑。

    “那……圣上如何处置了?”

    “自然是要大张旗鼓的迎他们回来了。”

    谢忱的话,让门外的桑莞愣住。

    原是如此。

    她处心积虑的要为宁府翻案,没想到却别人一场彻头彻尾的算计!

    秦元义蹙起了眉头,沉默半晌才叹息道,“宁国公回来,你还是要暂避起锋芒,千万别在明面上与他们硬碰硬,免得吃亏。”

    谢忱冷笑的扯了下嘴角,眼底却似是藏着冰雪一般寒凉,“宁国公府受辱蒙冤,我谢某是该要亲自相迎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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