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什么?”小乞丐洗干净露出一张干瘦的小脸,像一只刚出生的小猴子,唯独那双眼睛十分的漂亮,像是小狗,湿漉漉的,眼巴巴的望着你。

    喻秋白坏心思起来,递过去笑道:“冬天喝了能让你暖和的好东西。”

    小乞丐将信将疑的端起碗,睁着那双圆溜溜的小狗眼睛:“真的吗?”

    她肯定的点头,于是小乞丐直接一口气喝完,只是喝到一半,他便呛起来,整张小脸通红,眼尾拖出一抹红。喻秋白哈哈大笑却还是伸手将人揽进怀中帮忙拍着后背,她一边笑一边说道:“真傻,谁像你这么喝的?”小乞丐委屈的将碗递回来,嘟囔着说道:“一点都不好喝。”

    “小没良心的。”喻秋白顺势端回那半碗酒一口饮下:“这可是扬州名酒东风破。”

    小乞丐扬着脑袋看向她:“东风破不是琵琶曲吗?”

    喻秋白一愣,摸着下巴眼神中透露着疑惑:“哟,看不出来啊?的确,扬州还有一首琵琶名曲叫做《东风破》。只是你是怎么知道的?”

    《东风破》唱得是三百年前周朝周戾帝和他的宠妃姬夫人之间的故事,传说中姬夫人原本是是扬州淮乡的第一美人擅长琵琶乐曲,因美貌而闻名全国,周戾帝听闻此事之后就将人迎进宫中,一面便惊为天人,从此后宫佳丽三千独宠一人,还特意为姬夫人建造金堆玉砌宛若天上街市的未央宫。

    小乞丐低头许久之后才说道:“我娘亲以前是扬州长乐舫的妓女,她最擅长的就是《东风破》,只不过后来她死了一卷草席扔进了城外的乱葬岗。”说着他又抬起头:“其实我也会弹,你要听吗。”

    喻秋白睁开眼睛,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的忽然回忆起这段往事来。

    她仰着头看着那个被砸出来的大窟窿,脑海中小乞丐原本已经模糊了的脸开始逐渐清晰又逐渐变化成今晚那俊秀少年的模样,十年过去,变化还挺大的只是胆子还是一如既往的小,可看着泛着涟漪温泉,她却忽然笑出声,这笑声越来越大,到后面她不得不伸出手掩盖住自己已经通红的双眼。

    一刹那的恍惚间,她仿佛回到那早已崩塌的周朝皇宫之中。诸天繁星流转,宴会歌舞蹁跹,铅华饮乐之宴,三千灯火不眠。她明明未曾去到过那饮乐之宴,可这一幕幕却又栩栩如生的浮现在她的面前。然后迸裂、坍塌,将她拖入那破败不堪的未央宫之中无法逃离。

    “啊——!”她一把掀翻手边的矮桌,桌上的茶杯瓜果滚落一地,死死捶打着脑袋借此来延缓这头痛,十年来她早就该习惯了这样的疼痛,只是近几个月头痛的次数越来越多,也越来越频繁。

    “教主!”一直候在外面的少年闻声掀起珠帘冲了进来扶起已经倒在地上的人:“教主。”

    心急如焚,却有心无力。

    喻秋白死死咬着牙,她伸手止住慌乱的少年嗓音嘶哑:“胜火,你去前面盯着,不要叫旁人坏了我的计划。”

    “是。”连枝低声回到,不知道教主口中的旁人究竟是今夜那位孙公子还是其他人。

    ……

    三百年前的周戾帝残暴不仁,荒淫不堪,搜刮全国建造黄金地下城,又在饮乐之宴上被刺身亡,于是延续八百年的周朝崩裂,战乱不断民不聊生,直到百年后形成五国一地之势。

    东陵吴国、西域西凉、北燕金国、南江麒国,以及地处中央由周朝皇室后人建立起来的晋周,除此之外还有西南群山中的苗疆之地。大约五十年前,麒国兴宗皇帝灭东陵吴国。先帝继位之后又先后灭晋周、西凉。先帝去世之后,摄政王谢钰奉遗诏领兵灭掉金国,由此天下终于统一。

    那年萧樾只有一岁,听摄政王府的管家爷爷说那时师父已经十分虚弱,咳着血也要带着兵一步一步踏进被鲜血染红的金国皇宫。

    或许是两百年的分裂导致各地的习俗与风土人情也不尽相同。其中最不同的还要数西凉,就连语言都与中原大不相同。而在江湖上,西凉也是各色的邪魔外教聚集之地,其中最大的便是位于幽州城外的北玄冥教,江湖上人人闻风丧胆的魔教教主便是北玄冥教的首座。

    萧樾并不信江湖上传言的天书阁灭门一事是喻秋白所为,毕竟这么多年来,江湖上大大小小只要是不好的都能往人家身上扯,萧樾所在的玄衣卫专门处理江湖之中的事情,也见识过江湖中的人心险恶。在没有切确的证据出来之前,他不会就此下定论。

    而天书阁乃是开国时太祖陛下特别设置针对各国密探的秘密机构,这么多年来明面上是江湖门派,实则暗中打探着各国的消息。金国被灭之后,天书阁又被他那位当皇帝的六哥吩咐寻找黄金城宝藏图。萧樾知道人心贪婪,更何况他是皇帝他是万人之上的存在,可也正因如此才会更加贪心想要的更多。

    萧樾也听说过,十一年前天书阁还抓到一位晋周皇室的后人,想要从其身上寻找突破口。只不过突破口没找到,反倒先把人给折磨疯了。也正因为这件事,他师父与九哥两人从此决裂。其中太多的爱恨情仇,恩怨是非在十年的时光中飞灰湮灭,现在也不知道当年天书阁抓住的那位晋周皇室的后人现在过得怎么样。

    寒夜骤雪,摇曳着风中微弱的灯笼。

    萧樾原本翩飞的思绪被一道怯懦的惊呼打断,他顺势扶住慌乱冲进他怀中的女孩。女孩一席碧绿色的单薄纱裙,手中还紧紧的握着一只紫蝶长流苏的发簪。人长得矮矮瘦瘦的,一双小鹿眼红得像是只兔子的眼睛,衣衫不整发髻凌乱。如果不是她脸上的那些显目血迹,萧樾勉强相信,这是个柔柔弱弱的小姑娘。

    只是——

    “夏侯瑶音?!”萧樾将人扶起,甚是惊诧:“你怎么在这里?!”

    兵部尚书夏侯家的大小姐怎么会出现在桐城伊人坊?!

    他与这位大小姐曾有过几面之缘,第一次见面是在这小姑娘的抓周宴上,三岁的他随着师父去尚书府参加宴会,结果这小姑娘绕过一圈的从中挑一个金璎珞,然后又偏偏抓着他的玉佩不放,吓得他直接哭晕在师父的怀中。后来听说,夏侯夫人去世这小姑娘也被接去扬州城的外祖家。

    然后就是一个月前的宫宴之上,因为嫌吵他端着一盘糕点溜出宴会,结果恰巧碰见这小姑娘蹲墙角哭鼻子。

    萧樾不好装作看不见,于是只好将那盘原本打算自己垫垫肚子的糕点拿去哄人。这才知道这小姑娘哭是因为自己的未婚夫和继妹在宴会上当着她的面眉来眼去,于是跑出来。萧樾想想自己书房中压箱底的金璎珞,无奈哄到:“哭什么,大不了往后我娶你回去。你那什么未婚夫有我好吗?”

    夏侯瑶音叼着一块糕点一抽一抽的:“他没有你好看。诶,你是谁啊?”

    小姑娘穿着一席粉紫色的拖地烟罗绮云裙,外披织锦镶毛斗篷,蹲在那个假山后面粉粉嫩嫩的一个小团子却叫他一眼便看见了。小鹿一般灵动的眼睛眼睛含着泪,小小年纪却可见未来长大之后的绰约风姿,想必长大之后定是位倾国倾城蕙质兰心的淑女。说话的语气温柔中带着江南水乡独特的腔调,明明是那般气人的话偏偏叫他生不起气来。

    罢了罢了,他心想自己同一个十三岁的娃娃置什么气,当年这小姑娘才几个月大哪里能记得住他啊。

    他目光落在小姑娘一动一动吃着糕点的腮帮子上,他想,真可爱。

    “你怎么在这里?!”萧樾将身上披着的斗篷连忙给人披上。或许是终于见到熟人,小姑娘原本呆滞的目光亮起来,她一把抓住萧樾的衣角哭得泣不成声:“救救我。”

    萧樾蹙着眉头,将人揽进怀中,虽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是师父教过他,有时候做事就要做绝,不要留下任何的痕迹。火光跳跃着落进两人的眼中,他回头见小姑娘一脸呆滞的模样叹口气,伸手擦去脸色的血迹,又拿过那沾血的长簪,将上面点缀的紫蝶和流苏一一碾碎包在手帕之中一起扔进火中,然后拉着人头也不回的走了。

    “不用怕,已经没事了。”

    夏侯瑶音愣了许久,这才抬起头看向萧樾的背影,她张张口:“我是被打晕了送到这里来的。”

    “一个月前我外祖家来信说我祖母重病,在回扬州的路上被人打晕,三天前醒来便在这里。”她张口又说道:“那里还有很多和我一样的姑娘,你能不能去救救他们?”

    萧樾停下脚步来,他蹙着眉头看向夏侯瑶音问道:“都是从扬州城内拐来的姑娘?”

    夏侯瑶音狠狠点头又摇头:“还有扬州城附近的。”

    萧樾暗骂扬州的官员都是些饭桶,他立马取出怀中的暗哨交给夏侯瑶音道:“你离开这里去隔壁的酒楼我的暗卫等在那里。吹响这个哨子让他们送你去城东的八仙客栈,你在哪里等我,若是明天午时没见我去八福客栈找你,便让他们送你回去,京城或者扬州都可以。”

    夏侯瑶音握着暗哨,她抬起头看着眼前比她高不少的少年人连忙拉住对方的手道:“可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我日后该怎么报答你。”

    “萧宴安。”

    “我叫萧宴安。海清河宴的宴,家国安康的安。”他顺手摸摸头笑道:“这一次,可得记住别再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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