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宁日,二人一早做好准备,季景澜更是准备了不少礼物。沈岁宁没有问他准备的是什么,以这两日的相处,他准备的必是季府能拿得出手的东西。

    抵达沈府时,周素和萧淡晚身边最为得力的侍女芸娟早早地等在了府门口。

    “小姐,姑爷。”周素上前拱手行礼,“相爷和夫人等着你们呐,昨日相爷特意给你们送的汤喝了么?”

    芸娟跟在后头扯了扯周素的袖子,周素这才收敛了关心,引着两人往里走。

    沈岁宁顿了顿,“公子准备了礼物。”

    周素闻言乐开了花,面上更是悦色和颜。姑爷长得好,疼小姐,哪怕被相爷打了一顿鞭子,还是准备了礼物陪小姐归宁,真是体贴用心。

    他忙吩咐人上车取礼物,不停叮嘱:“拿好了,别摔了。”

    沈天华同萧淡晚等在大厅内,两人面上平和,萧淡晚带了一丝笑,她今日着绛紫长裙,脖间戴了串东海白玉珠,发髻高耸,同样簪了支白玉朱钗,珍珠流苏垂在云鬓侧,与点了胭脂的唇色辉映,显得气色红润。

    沈岁宁同季景澜向他们敬茶,两人喝了他们的茶,递了改口红包,算是认可了季景澜这个女婿。

    沈天华收了几分冷淡,今日是女儿回门的日子,夫人再三强调,别让人难堪,别为难小两口。他只能耐着性子,端坐在侧,陪着他们话家常。

    他们没有提及祠堂受罚一事,萧淡晚问她吃的住的是否习惯,可还有需要添置的物品。

    转首又向季景澜交代,“岁宁娇惯任性,平日里爱耍些小性子,你多担待些。”

    “担待不了就把她送回来。”沈天华冷冷道。

    萧淡晚睨了他一眼,沈天华遮掩似的咳了两声,语气缓和了几分,“我自然不会护着她。”

    “岁岁小性子也很可爱。”季景澜中规中矩地说,既不得罪沈天华,又哄得萧淡晚欢心。

    午膳后,萧淡晚回明园午睡,季景澜被安排到了沈岁宁的清辉阁。

    沈天华书房内,沈岁宁平静说出自己换嫁的原因,当然,沈宛宁和萧渊祁暗度陈仓一事她隐瞒着所有人。关乎沈宛宁名节,即便她有过怨,第一想法依旧是守着这个秘密。

    沈岁宁低头说:“沈府嫡女,本就不是我。我若嫁给皇上,才是真的欺君。”

    “大婚前,我在大哥书房,看到一封匿名信,信上说我不是您和母亲的孩子,二姐才是。”怕沈天华不信,她继续说道:“后来,我去了郊庄,找到府里的老人。”

    嬷嬷们回顾在府里的生活,说丞相总是半夜去看二小姐睡觉,一看就是半夜。

    沈岁宁把这些话当笑话说给萧淡晚听,萧淡晚直言,若不是知道岁宁才是亲生女儿,她也以为宛宁才是丞相亲生。

    “我猜想,也许是担心娘知晓实情,爹才开始远离二姐。结合这些,我确定了匿名信上所说为真,我的确不是沈家女儿。”

    仿佛有千斤重的石头压得喘不过气,好一会儿,沈天华才找到自己的声音,他哑声道:“你生母,叫裴如,是洪泽人。”

    十七年前,瑶东战乱,沈天华奉先帝之命运送军需前往前线,遭到洪泽突袭,受伤被附近村民救回家。朝廷收到军报,萧淡晚当时已有七个月身孕,听说丈夫下落不明,挺着肚子带着人就往前线走,一路走一路寻。

    那时候是真乱,萧淡晚一行人遇到流民,她和侍卫婆子们冲散,机缘巧合结识沈岁宁生母裴如。当时裴如也有七个多月身孕,两个孕妇寸步难行,找了间破屋安顿下来,靠他人接济勉强度日。

    “我伤好后,赶到了前线,才听闻你娘和侍卫走散之事,于是我立马带兵沿途寻找。”沈天华在一间破屋里找了妻子,当时的场景,多少日夜一闭上眼睛就浮现在眼前,成为这么多年的梦魇。

    两个孕妇,一个已生产,孩子包得整整齐齐,睡在母亲的旁边。另一个大着肚子倒在地上,满地鲜血红得刺眼。

    他的妻子和孩子,静静地躺在床上,睡着了。

    地上躺着的那个,是别人的妻子。

    她很年轻,很美丽。她听到声响,睁开了眼,双眸迷着雾气,像雪源上的莲。她看到来人,原本灰败的目光有了几分神采,她挣扎着,想对他说什么。

    可她太虚弱了,声音刚出来,便随着风消散了。

    沈天华凑近才听清楚。

    她说,帮我把孩子——剖出来,求你。

    她神情坚毅,肚子里的孩子是她的宝贝,即便命悬一线,她也要想方设法让孩子活下来。

    沈天华内心剧烈颤抖,这个美丽的女子,救了他的妻子和孩子。

    如果不是他及时赶来,这个善良的女子唯一的结局,便是一尸两命。

    沈天华毫不犹豫,他留了一个下属帮忙,其余人站在门外等候。下属扶着女子,托起她的上身,沈天华咬着牙往她嘴里塞了一团布,拉开了她的衣衫,抽出佩剑。

    皇上御赐宝剑,本应沙场割破敌人脖子,如今却用来划开妇人血肉。

    刀锋没入血肉,女子疼得痉挛,呜咽声强压在喉间。沈天华不忍看她的神情,手上动作愈发利落。

    孩子……他必须要让这个孩子活着,这个孩子不能死。

    “哇——”

    活的。

    是个女孩。

    沈天华剪下脐带,还未擦掉孩子身上血污,便送到女子怀里。

    女子已然脱力,她满身血污躺他怀里,看着自己刚出世的女儿,只来得及说个名字,便含泪阖上了双眸。

    “岁岁……”

    他抱着这个生剖而来小生命,看着躺在床上的妻女,含着热泪把这个小可怜放在了妻子的另一边。

    等她醒来,告诉她这是他们的女儿。

    后来他听萧淡晚说,那女子是洪泽人,家里是做买卖的。她带着药材上前线,救助流亡失所的难民,并寻找自己的丈夫。

    然而天下之大,沈天华在瑶东、洪泽找了几年,也没找到她的丈夫。

    他想,这个女孩也许是上天赐给沈家,保护沈家的福星。

    “裴姑娘貌美,你与之有七分相似。她与你娘在瑶东相遇,两个孕妇相依为命,是患难之交。胎儿足月,你娘提前生产,裴姑娘为了帮助你娘耗光了力气。”

    你是我生剖下来的孩子。

    沈天华无法告诉女儿残忍的事情真相,只得善意欺瞒,“生产那日我带着亲兵赶去,见到昏倒在地的裴姑娘,马上找了附近的稳婆。裴姑娘难产,幸得稳婆经验足,终是把你平安带到这个世上。”

    沈天华眸色黯淡,悲痛道:“只可惜你生母,拼尽全力留下你,却没留住自己。你名字中‘岁’字,是她留给你的小字。”

    岁者,遂也。

    顺心如意,遂怀通达。

    原来自己的生母,是这样的人。

    沈岁宁泣不成声,哭成泪人。

    沈天华坐在椅子上,久久不语。过了很久,他才说道:“你姓沈,今生便是沈家女儿。萧淡晚是你的母亲,沈天华是你的父亲。”

    “我以前,我不知道……我刚知晓不是您和母亲的女儿时,我很害怕。可是我知道我生母叫裴如,我有来处时,我又欣喜。我的生母是个勇敢的女人,她值得我记住她,钦佩她。过去我以为我是丞相府的嫡小姐,所有人都该爱我让我迁就我。”沈岁宁絮絮叨叨。

    她有生母,她不是孤儿。

    她的母亲为了她,拼了命。她的生母,很爱她。

    沈岁宁知足了。

    她今日还有别的事情要做。

    感情里不该有第三人,她将沈宛宁待萧渊祈的小心翼翼看在眼里,却装不知道。大家心知肚明,却没有一人为她出头,没有一人给她撑腰。

    所有人都认为,沈岁宁的喜欢才是最重要的。

    沈宛宁的喜欢,不重要。

    “这么多年,爹您不心疼吗?”沈岁宁擦干眼泪上前,蹲在沈天华身边,头枕在他的膝头。

    沈岁宁享受了十七年的快乐时光,她拥有的一切皆是眼前人所给。如今,她怎能令沈家真正的女儿爱而不得、陷入险境。

    沈天华知情,沈子陵知情,她如何还能云淡风轻享受本该沈宛宁享受的一切。

    “小时候,宛宁被苏小公子欺负,是你站出来维护她;她生病,是你熬夜照顾;她随口念了个糖葫芦,也是你偷了我的文房四宝拿去卖掉。好多事,我都知道。”沈天华拨开贴在她脸上的发丝,“你从小我就捧在手心里长,你娘疼你更甚你哥,没让你吃过一点苦。宛宁,是我对她有亏欠。”

    “爹爹还记得我们小时候吗?”沈岁宁打断他的话,自顾自说道:“大哥带回了一条裙子,到了家门口,才想到自己有两个妹妹,又去街上买了一条。刚好那天我和二姐都在,我闹着看礼物,大哥不得已将两条裙子摆出来让我二姐先选。两条裙子相差太多,二姐却选了那条大哥临时选的,还装出一副如获至宝的样子。”

    “爹,您看,二姐从小便懂事。如今,她喜欢皇上,做妹妹的想让她选择自己真正想要的。”

    “岁宁,那你想过你和季景澜,今后如何吗?如果,他——今后,你我父女——”沈天华与季景澜书房一叙,年轻人克己自持,看得出有所保留。

    沈岁宁与他,并非良配。

    想了想,他说出了后面的话,“你我父女,便是仇敌吗?”

    沈岁宁还未想好如何回答,就听到周叔笑声。她擦干眼泪,整理好衣装,打开门看着周叔放大的笑脸。

    “相爷,喜事。”

    周素小跑到书房,相爷父女闭门倾谈,气氛这般低沉,大伙都不敢高声一句。但这事不能不急啊,于是他大着胆子喊了一嗓子。

    “公子,大公子没事了。”

    沈岁宁欣喜,又哭又笑,“那大哥人呢。”

    “公子先进宫面圣,晚些回府。”

    沈岁宁悬着的心放了下来,大哥没事,她能少些愧疚。她深深吸了几口气,转身跪地,朝沈天华拜了三拜,“爹,如今大哥无事,岁宁欢喜,给爹磕几个头,愿爹娘身体安康。”

    周素扶起她,见她双眼红肿,额间也是一片红,心疼不已,“我的三小姐哟,以后磕头的机会多呢,小时候你最不爱的就是磕头,一要磕头,你就跑了,现在怎么说磕就磕呢。”

    那不是嘛,哪怕是皇帝来,沈岁宁都不肯磕。萧寄禺宠爱她不和她计较,时间久了,直接下旨免了她的跪拜礼。

    “小时候不懂事。”沈岁宁嘴角扬起,眼泪硬生生憋在眼眶里,“父亲,今日天色已晚,我和夫君不便久留——我们先回去了。”

    “唉——三小姐,等大公子回来——”

    “周素,别喊了。”

    看着少女离去的背影,沈天华红了眼眶。

    他的岁宁,再也回不来了。

    “相爷,我知道,我都知道。”周素压抑着哭声,擦了擦眼角。

    只是,舍不得啊。

    “把紫玉给她送去,再看看她喜欢的东西,一并送去季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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