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严肃穆的将军府挂了几处红绸,曲水环绕的亭台楼阁之上悬挂大红灯笼。

    什人们井然有序,候在喜堂外面,等着将军府新主子的到来。

    狄桁坐在喜堂,手里握着一卷兵书,闲适地翻着。

    若不是他也穿着大红喜袍,谁也看不出这是新郎官。狄桁对于即将要迎娶秦家女儿的事情并未展露一丝喜悦之情。这头婚事,他本无意。

    当初得力属下方风给狄桁送来了秦家姑娘的画像,狄桁只是皱了皱眉头,一言不发地坐在样木轮椅上。他已经很久没有  院内枯败的银杏叶簌簌飘落,新叶混杂着老叶随着西风化作泥土愈添悲凉,她的梧桐苑长久不曾有人来过了,更无人洒扫。

    秋露渐重,沉疴难医,楚亦衫自知她自己大约活不过今秋,可还艰难苟活度日,只因她仍撑着一口气等着那人。

    等他一句话。

    京中无人不艳羡她,说她有天生好命寻了个俏郎君,夫君是清贵才子又重情重义,即便及第高中也不见抛弃缠绵病榻的娘子。

    更传闻说状元郎裴郎至情至真,事必躬亲,煎药、沐浴、照料娘子的事从不让仆役来插手。

    可谁又知其中实情,糟糠妻重病在床却被弃偏僻小院,无人照料,任由她去自生自灭……

    “哎呦喂,大娘子,这是还擎等主君来呢?可省省吧!”来人身着一件窄袖艳红小袄,指尖染上蔻丹,只听她轻呵一声尽是嘲讽意味。

    楚亦衫心跳如雷却强撑镇定,她已许久未曾见过生人,直觉告诉她眼前之人恐是来找她麻烦的,而非善类。

    “梧桐苑岂能由你放肆!”她哑着嗓子厉声质问。

    女人叉着腰急匆匆上前来,冲着床榻狠狠啐了一口,“呸!你还当自己是楚知县府上的千金呢,还是当今白侍郎的恩爱发妻呢?竟敢冲着老娘大吼大叫的,今天偏要叫你这小贱蹄子知道知道你老娘的厉害!”

    说着那女人犹如发了疯般揪住楚亦衫的头发,硬生生将人拽下地来哐哐砸下拳头,嘴上叫嚷道,“浪蹄子,装什么清高,实话同你说了,白侍郎,你的好夫君,早就将你卖给我嫣红苑了,千人骑万人踏的贱货,如今白夫人的位置哪里是你这个破落户能肖想的!”

    怎么会!

    一定是假的!

    楚亦衫顾不得伤痛,捂着胸口剧烈的咳嗽起来,唇色苍白,她极力挣扎着,“不,不可能,我不信!我要见他,我要亲自听他告与我这些事!”

    见她挣扎得厉害,女人索性跨坐其上擒住对方双手,腾出一只手来啪啪几巴掌扇了上去,“烂货,老娘还治不住你!”

    楚亦衫自小千娇百宠地长大,如今落得个只能硬生生挨下这些,却毫无办法,她不愿去相信,宁愿自己是死了。

    “阿衫……”

    忽然门外一计尘封于记忆中许久的熟悉声音响起。

    是他。

    白玮远,那副熟悉的面容时隔七年终于再次相见,却早已时过境迁物是人非,他容颜依旧面若冠玉,自己却满脸沧桑形如枯槁,俨然不再是从前被人艳羡的神仙眷侣了。

    女人忽然展臂拦住了去路,她上下打量起白玮远反问道,“白老板,莫不是旧情难却要反悔?”

    楚亦衫盯着他下一步动作,却见他并未动怒而是换了从前那副可怜的姿态,小心翼翼半跪上前虔诚地握紧她的手,“我要成亲了……为官路上未免会有些不由衷的事,阿衫你会理解我的,对吧?”

    她许久不搭话,而是双目相接对视着,慢慢地眼眶里含满了泪,她缓缓抽离了手,语气淡淡道,“成亲?我便成了你为官路上往上爬的绊脚石了对吗?为什么,你知道的,明明一纸放妻书我自不会纠缠与你,你却要七年未曾想见,一见便要生生将我逼上绝路?”

    白玮远颇为急躁,“这只是权宜之计,日后我成就一番事业定会接回阿衫,你定要信我!”

    出现过笑容。

    方风识趣地退出房间,画像折起来放好在柜子里面。画像放在狄桁手边,狄桁无。动于衷,他根本就不在手娶什么女人,她长什么样,性格好不好。  夜黑风高,边塞城外掀起阵阵黄沙,北风苦寒,守城的士卒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抱团取暖。将军府的喜酒香醇醉人,姑且能帮助士卒们抵御过今夜的严寒。

    “官爷出城,还请行个方便!”乌奈娅一路策马来到城下,守城楼上却不见人影,她高呼道。

    只见一烂醉如泥的守城士卒带着醉意冷冷道,“城门已闭,无故不得出城,你明日一早再来吧。”

    乌奈娅高举一枚银制令牌,言之凿凿,“我乃是奉将军之令,去往鞑靼那里报平安的。”

    上面再没了动静,不多时方才那个士兵跌跌撞撞跑下来,醉意朦胧的打量着眼前的二人,伸手要过乌奈娅手中的令牌,仔细端详着这令牌上刻着的字。

    他冷笑:“主簿……哪你说的将军之令?”

    她早就算到了会被拦下,于是脸不红心不跳地继续道,“是赵将军让时主簿大人送信的,您若不信,自可去将军那里问个明白,只是鞑靼那边将军不敢懈怠,自此才如此紧急让我等趁着夜色就出城去。”

    “时主簿?”城内无人不知将军和主簿不对付,准确来说是将军瞧不上眼阉人出身的主簿,任是什么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就让给他去做。

    今日二人同一日娶亲也是将军的主意,将军迎娶公主可谓风光无两,主簿娶得却是贫家落魄竹商的女儿,实在太寒掺了些。

    未曾想,竟还不止于此。

    成婚当日,就折腾让主簿这个新郎官去敌国做信使送信去,一日不得闲。

    “呵,时主簿的人啊,怎么时主簿不自己去送?反倒指使着你们去做……”士兵继续挖苦道,“这岂不是辜负了将军的信任?诶,这马上驮了什么东西?!”

    “我家大人今日娶亲,总不好让新娘子独守空房不是?这驮着的是给鞑靼国君的回礼,没什么东西。”塔拉迎上前来讪讪笑着,手上暗自塞给这醉汉一些碎银,“大人,这是孝敬您的,您还请行个方便。”

    “行吧,早回。”那醉汉长长打了个哈欠,命人开了城门放二人离去。

    想想方才的情景,乌奈娅二人还是有些胆战心惊,若那人不是个醉汉,细细搜上一遍就能知道马背上的麻袋里面装着的竟是一个活人。

    通关令牌的主人——时以昶时主簿。

    二人出城后结伴一路夜行,跨过漫长无垠的戈壁滩,一直到了天朦朦胧胧将晓时分,才终于到了紧邻南朝边境的封地。

    这里是一片荒芜的土地。

    城中百姓仅有十七户,加上老弱妇孺也不足百人的小城。这里远离鞑靼繁荣的国都,整日只有漫天黄沙与之做伴。

    “公主殿下。”

    背后冷不丁的突然冒出一记声音,乌奈娅牵着马缰的手骤然一紧,立刻停下了脚步,她转头却见一矮小陌生男子,她敛神疑惑问他,“你认得我?”

    他一身异族装扮,只见其俯身行礼自报家门道,“额尔敦,公主不认识我。是小人有幸在册封那日得见公主画像,所以认得。”

    原来如此。乌奈娅心想。

    额尔敦直白道,“公主,您这是在逃婚吗?”

    乌奈娅方才还在想如何将人糊弄过去,此时却被直接戳破心思,她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尖,“你如何猜到的?”

    “公主大婚,草原上的人们都知道。昨日正是成婚的日子,可今日一早公主就带着随从风尘仆仆地赶来,想必只有逃婚这一种可能了。”

    她并没有什么想要恼羞成怒的感觉,直言道,“那你又是谁?”

    额尔敦再次俯身行礼:“我是小城里的亚门特①,毛遂自荐欲做您的谋士。”

    “岂不是大材小用了些?”

    “我知晓城中的一切事物,可伴君左右针砭时弊。”额尔敦笑笑补充道,“公主若还是信不过我,这事便算了,只当我从没提过。”

    “好,我暂且信你。”这里人生地不熟,虽说名义上是她的封地,她却对于此地知之甚微,如今正需要一个引路人让她能更好的开始铺展自己的蓝图。

    眼前,这个“亚门特”就是个不二人选。

    约定既成,额尔敦引领着二人来到了一处宅子,虽然破落远不及东曼城将军府,甚至比连时以昶的主簿宅子都要寒酸,但相较于城内其他百姓所住的地方宽绰多了。

    “公主日后可在此住下,这里便是老城主的宅子,虽有些年久失修,但也勉强能住得下人,委屈公主了。”额尔敦抬眸望向那马上的麻袋,“至少那人能有除了马背上可歇脚的地方。”

    乌奈娅:“想必你已经猜到那人是谁了。”

    额尔敦浅浅笑着摇摇头,“不知。”

    “我猜不透这人该是谁。若是东曼城城主将军,想必不会这么轻松容易地逃出城来,一定会引起轩然大波。但若是旁人又不相干,没有绑来的必要。”

    她眼神示意,塔拉心领神会将马背上的麻袋扛了下来,随即走到二人身边将麻袋摔在地上,蹲下解开扎口的麻绳。

    里面赫然是一个白面书生模样的男子。

    “去请个大夫,要手艺最差的那种。”乌奈娅对额尔敦道。

    “好。”

    ——

    东阁,议事堂。

    额尔敦悠悠道:“公主还想知道些什么?”

    “城中可用来劳作的青壮男子有几人?”

    “满打满算,也就八九人。”

    “那他们手中的农具有多少?”

    “寥寥无几。”

    乌奈娅又继续追问:“城中有几亩田可用来耕作?”

    “一二亩可用,其余尽是未开垦过的荒田。”

    这数字远远超乎她的想象。

    好在前世她身处南朝,在闲来无事时学过些耕种的技法,只是未曾想到过,鞑靼如今已国衰至此。

    至于国都脚下的繁荣,不过是一场粉饰太平下的泡沫幻境。

    她在两月前还在四处流浪,所见所闻所感那些百姓皆处在水深火热中,不过那些地方总比这种边陲小镇好上几分,这里实在贫瘠。

    但着眼可见,整个鞑靼亦是这样的惨象,眼前的小城只不过是它的未来折射罢了。

    “这样,额尔敦你先去找找城中会木工和铸铁的人,统计下有多少人。”

    额尔敦满脸疑惑,“公主这是要做什么?”

    “开荒!”

    啊?

    这里实在贫瘠,就算开垦出城内的荒田,也长不出苗来,更不要谈收成了。就是个吃力不讨好的事,没人乐意去做。

    额尔敦开口想要再劝,却听乌奈娅坚定道,“你尽管听我的去做。”

    话已至此,额尔敦不在多言,俯身行礼退出去。

    堂内只剩下塔拉和她两个人,凄寂无声只见她手指在空中胡乱地比划。

    不多时,乌奈娅心中已有了预想,只急于快快誊写在纸上,连忙叫道,“塔拉,去寻纸墨来。”

    “是。”

    塔拉很快回来,将寻到的羊皮纸铺在桌面上,接着退到一旁静观其变。

    乌奈娅左手扶着微微颤动的右手,将本该直线的位置尽量画得规整美观,一柱香后终于将大概模样画了出来,随后又在一旁将需要注意的细节小心标注勾画在上面。

    至此,一副“奇怪”的图纸,终于完整的展现在眼前。

    塔拉疑惑不解:“公主,您画得这是什么?”

    “曲辕犁。”

    这还是前世她在南朝时期,在将军府上书阁里偶然见到过的一页,上面还细细标注了许多图例,可见作图者的用心。曲辕犁模样之小巧,构造之精细,用力之巧捷,当时就将她吸引住了。

    乌奈娅解释道:“有了这个,再去开垦耕田就省力多了。”

    她刚才忙活了许久,做完图后,眼前天色也渐渐暗了下去。

    这时额尔敦也风尘仆仆地赶来带到了好消息。

    “有一对父子懂得如何铸铁,还有一女子曾做过木工。”

    乌奈娅喜出过望:“好极了。”

    曲辕犁的主要组成部分就是铁器和木头,至于它精巧到何等程度,就要看铁匠和木工的手艺在何等程度之上了。

    额尔敦:“我已将人带到,公主可是要再问问?”

    “快请。”

    紧接着从堂外走来三人,正是额尔敦口中会木工及铸铁的三人,他们齐声俯身行礼,“拜见公主。”

    “凑近些来。”乌奈娅招呼着几人凑到书桌旁,桌面上正铺着那张“曲辕犁”的工图。

    “这……这物件上的弧线是真美啊,要依照图来看设计也足够精巧。”三人先是一头雾水,而后看明白了又不禁连连赞叹道,“只是不知道这实物该是如何模样的,今个儿只在纸上见到已经够满足了。”

    乌奈娅直接切入主题,语气和善,“此物名为曲辕犁,我今日请诸位来就是来瞧瞧这曲辕犁能否做出来的,还请几位好好看看。”

    三人听罢,又凑近了些仔细端详起来,手也在空中不住地比划着,最后竟不自觉地彼此商量起来。

    终于在最后,几人才给了答复。

    “这个物件大抵是能做的,这曲辕犁看着分外精细,我等也只有六七分的把握,至于到底如何还需要真正去试试。”

    “好。”乌奈娅听到了希望,爽快道,“这图你们看多少遍都可以,又需要什么东西只管跟我说,最后若是能做出来,我定还有赏!”

    远处匆匆忙忙跑出来一人,离近了才瞧清楚那人身份。

    “不好了公主,那中原人醒了便说什么都记不得了!”

    ①亚门特:主管祭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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