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经很努力很努力地去控制了,但还是没控制住。”

    “因为上午的新闻吗?”

    “嗯。”

    “跟他在一起那么久,除了官方活动,我们从来没有拍过一张单独的合影。”

    岳千吟转头看着窗外的绿芽,“我看到他们那张照片的时候就在想,原来真正的合影是这样的。好羡慕啊……又羡慕又嫉妒,还有一点恨——我恨极了。”

    “严格意义上说,他们拍的也不是单独的合影。”路尧慢慢说道,感觉像是想要安慰她。

    他也不是完全没有人情味嘛。

    岳千吟的唇角微微上扬,然后又慢慢回落下来。

    “他们迟早会有的,他们有的是时间……”

    病床上的岳千吟穿着松松垮垮的病号服,漆黑的长发凌乱散落。

    她有一身瓷白如玉的皮肤,在日光明亮的房间里几乎像是在发光。

    美貌是路尧在娱乐圈早已司空见惯的东西,但长久地注视着她,仍让他心神摇曳。

    他想只要她愿意,自己就能送她走上巅峰,他们会成为娱乐圈的传奇。

    不过这种感觉很快就被另一种更强烈的感觉淹没。

    ——在她回头的那一刻,他看到了她眼里的泪光。

    美人伤怀是令人心动的风景,路尧却更喜欢她站在媒体的长枪短炮前冷眼微笑的模样。

    胸腔里像是掉落了一根羽毛,带来微微的刺痛。

    这不是他该有的情绪。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路尧迅速收敛心神,陈述了一个事实:“你把自己弄伤了。”

    “嗯。”岳千吟平静地承认这个事实。

    “即便如此,你还要继续‘试错’吗?”路尧说。

    岳千吟两眼一红,微微摇了摇头。

    “不试了,”她顿了一下,似乎是想要平息声音里的颤抖,“实在是……太疼了……”

    她的眼泪涌了出来。

    但她马上就伸手捂住了脸,仿佛觉得只要看不到眼泪,就没有人知道她在哭。

    可路尧分明清晰地听到了她压抑的哽咽声。

    他在椅子上迟疑了片刻,终于还是站了起来,朝她走了过去。

    他的手臂绕过她单薄的脊背,手掌搭上她瘦弱的肩头。

    “你辛苦了,一直以来都是。”

    岳千吟的哽咽短暂地停顿了一下,然后变成了呜咽,带着无尽的伤心和委屈。

    路尧感受着她温热的、颤抖的身体,感觉自己就像按着一头受伤的小兽。

    但她的伤口不是由他造成,所以他没办法有效地治愈她。

    他唯一能给她的,也就是这样一个安慰的拥抱而已。

    甚至连拥抱都不算。

    痛快地哭了一场之后,岳千吟开始感觉到尴尬了。

    她目光闪烁,假装没有看见他那条刚刚才抚慰过她的坚实手臂:“让路哥见笑了。”

    路尧倒还是一脸平静的样子,令她忍不住猜测他是不是见过太多这种场面,所以早就见怪不怪。

    不过哭过之后,从早上看到照片那一刻起就堵在心口的难过和憋屈终于消散了一些。

    岳千吟投桃报李,关心起路尧的来意:“路哥来找我是有什么正事吗?”

    “听说你受伤了,我来看看你,”路尧慢条斯理地坐回椅子上,“你希望我有什么正事找你吗?”

    他格外强调了“正事”这两个字。

    岳千吟轻轻摇头:“倒也不是。”

    她只是还不太习惯跟路尧谈私事,严格说起来,他们真正建立起交集,也就短短几天的时间而已。

    “你都伤成这样了,除了工作,我们也可以聊点别的。”路尧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声音却很温和。

    “那不如聊聊路哥为什么这么关心我,”岳千吟直直地看着他,“你一向都这么乐于助人吗?”

    被她问到脸上,路尧也没显露出什么不自在的情绪。

    他只是深深看了她一眼,然后轻轻笑了一下。

    这是他进门以后的第一个笑容。

    “或许是因为,同病相怜?”

    “前段时间,我也被分手了。”

    路尧没有经历过轰轰烈烈的爱情。

    他幸运地拥有了不错的家境、智商和外表,很多别人需要苦苦追求的东西,他都唾手可得。对他来说,恋爱就像大差不差的RPG游戏,从新手到通关,从心动到厌倦,只要短短几个月的时间。

    一开始他还会尝试通过换伴侣来抵消这种厌倦,可是很快,他连换都懒得换了。

    魏如萱就是他当时的女朋友。

    她有时候会抱怨他花在工作上的心思远比花在她身上的多。他不否认,但她比他也好得有限。他们是同一类人,事业上的挑战带来的刺激,远远超过了感情带来的愉悦。

    他曾以为他们是天生一对,可以长长久久地走下去,无论以怎样的形式。

    可是在一起八年,他们还是以分手收场。

    魏如萱爱上了别人,然后抛弃了他。

    “为什么?”岳千吟的惊讶几乎是明晃晃地写在脸上,“你们既然能在一起这么久,应该很爱彼此、感情也很好吧?”

    路尧语气淡淡:“她说撑不下去了,跟我在一起太没意思了。”

    “为什么?你对她不好吗?”

    “没有‘不好’,”路尧努力回想了一下,“……也没有‘好’。”

    她还说,你从来没有真正爱过我,现在我要去追求自己的爱情了。

    路尧不明白。

    到底要怎样,才算“真正爱过”?

    像岳千吟这样?

    “你们在一起多久了?”

    “八年。”

    “那你岂不是很难过?”

    岳千吟一脸关切地看着他,路尧却不合时宜地有些想笑。

    她的世界好简单,一切都遵循着某种既定的逻辑:在一起是因为爱彼此;爱对方却分开是因为没有被好好对待;在一起的时间越长,分开了就越难过。

    她思考问题的方式简直像个孩子。

    路尧看着她:“我有的时候在想,为什么人分手之后会难过。”

    岳千吟的眼神从懵懂慢慢变得清明:“因为失去?”

    路尧很轻地笑了一下。

    “‘失去’的必要条件是‘拥有’,可人又不是物品,难道就因为跟另一个人谈了恋爱,就要归属于对方吗?如果从来都没有‘拥有’过,又怎么算是‘失去’?”

    “道理好像是这么个道理,可是知道道理,并不代表就能少难过一点。”

    岳千吟的目光落在他脸上,觉得他简直像个感情缺失的人工智能。

    这样的他,真的会有正常人的情绪吗?

    他应该也会难过吧?

    初春的阳光透过窗户洒了进来,把病房的地面照成耀眼的金色。

    岳千吟盯着那片明亮得有些刺眼的光,慢慢说道:“我这几天总是在想,跟沈辛分手,我到底失去了什么。”

    她失去了一个梦。

    一个触手可及的、看起来异常真实的、关于幸福的梦。

    他们是同事也是伴侣,一起钻研剧本,一起磨练演技,一起参加活动。他看着她从声名鹊起成长为知名艺人,她看着他从崭露头角蜕变成当红明星。

    认识他们的人都说,他们是最有默契的搭档。

    可是这有什么用呢。

    伴侣也好,搭档也罢,都是随时都可以换的。

    突然有一天,他就多了一个儿子,跑来跟她说我们就这样结束吧,我不能让孩子没有爸爸,我爱你,但是我没办法。

    “他说他爱我。”

    岳千吟想笑,喉咙却哽了一下,眼泪又猝不及防地涌了出来。

    “我在想,男人嘴里的爱到底是什么呢,为什么他可以一边口口声声地说爱我,一边毫不犹豫地抛弃我,跟别人在一起。”

    她像强迫症一样用衣袖擦掉脸上的眼泪,但眼睛就像关不上的龙头,有源源不断的液体从里面流出来。于是她一直擦,一直擦,却怎么擦也擦不干。

    她深吸了一口气,自暴自弃地接受了这样失控的局面,任凭眼泪在脸上肆意流淌。

    但她的头脑很清醒,声音也很冷静。

    “我知道我不应该哭,更不应该耿耿于怀,念念不忘。”

    “可要我平静地接受他离开我的生活,就像是一切都没有发生,我实在是做不到。”

    “我很没用是不是?”

    她说了半晌,路尧始终默不作声地坐在椅子上。

    他的眼神安静地落在她的身上,仿佛不带任何感情,就像冬日的阳光普照。

    “你不是没用,”他终于开了口,“你只是不习惯。”

    “我觉得,感情也会有惯性,会阻抗它遇到的状态变化。衡量惯性大小的量度是质量,对感情来说,这个‘质量’就是你的投入程度,或者说在意程度。你太在意这段感情,所以它惯性很大,很难停下来。”

    “但是在非真空环境下,没有什么东西能单靠惯性一直运动下去。”

    低沉而醇厚的声音丝绒一般落下,将岳千吟完全包裹住,生出温暖的错觉。

    他的话很有道理。

    那么沈辛的感情能干脆利落地停下来,是因为他不在意吗?

    她的眼泪流得更凶了。

    “有时候我会对自己说就这样让他走吧,有时候我又会埋怨自己为什么不厚着脸皮留他,如果我留他,说不定他就不会离开我了,然后我又会告诉自己,你永远也留不住一个铁了心要走的人。”

    “我不懂为什么他一直说没办法,为什么他能那么干脆利落地放弃我们的感情,连挣扎也不挣扎一下,为什么他要迫于责任放弃自己真正想要的东西……”

    她有那么多那么多的问题。

    令她思考得精疲力尽。

    岳千吟哭得累了,也说得累了。

    路尧的沉默就像一针安定,令她缓缓平静下来。

    然后他的目光毫不留情地,河流般平缓而寒冷地漫向她。

    “你怎么知道他没有选择自己真正想要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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