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林东边山脚下的乱石堆前,尘烟纷飞,亚瑟高大的身影越逼越近,他覆满特制盔甲的手腕关节处亮起一抹猩红。

    金越部署好队伍后,满意地看向乱石堆上精心排布的枪口一一架起,她毅然回头,抄出烈焰长剑走出阵前,临阵以待。

    伊森步履匆匆,赶至她身旁,在耳边小声说:“按你说的让女人和孩子先撤到后方,可是她们不肯走。”

    “炮弹还剩多少?”

    金越像没听见他说了什么似的,反倒无头无尾,问起别的问题,把他问得一脸茫然,不知道她要做什么。

    现在回想起艾尔西那天夜里的立威,真是有利有弊,虽然最快整肃军纪,让人心团结,可这些老弱妇孺要防护没防护,要兵器没兵器,枪支弹药留给反抗军用都不够,哪能给她们刚受过几天训练,不会瞄准只会扣扳机的人浪费啊。

    这要是富裕的时候还好说,可惜现在不同以往,但全民激愤,顽强抗战的决心却反倒成型了。

    说话间,一缕红光轰鸣而来,散开无数条抛物线,每一条都拖着长长的浓烟,击中山体和乱石。

    伊森捂上耳朵冲金越喊道:“算上这几次被偷袭用到的,子弹都分发完了,炮筒还有一些,就是炮弹没多少了。”

    “现在不是以前了。”

    金越说这话的时候,伊森认同点头,刚想附和,谁知道她后面紧接着又来一句。

    “铁影军弱点暴露,主力已残,现在想要学反抗军游击的路子也只敢派来三三两两的老弱病残,不自量力。把剩下的炮筒的炮弹都发给她们。”

    “啊?”伊森的惊讶与疑惑脱口而出,旋即眼神一亮,“就算瞎猫碰不上死耗子,也能给他们造成干扰。”

    石林的朔风从寒雪中送来,金越怒目而视,守着所有人站在前面,一眼便能望见对面奔来的铁影军,已然不似从前那般浩浩荡荡,气派骇人。

    可见气势不足,人也不多了。

    要是艾尔西此时在身边,能看到这副场面,高低能和她笑出声来。

    待炮火越来越近,金越看清对面为首之人,挂在脸上的笑意瞬间僵住,好似一副精心雕刻的石膏面具。

    “亚瑟不是死了?”她喃喃道。

    清扫战场的时候她还见过亚瑟缺胳膊断腿的样子,当时以为面目模糊不成人形,肯定不会再想艾尔西说得那样活过来,于是就理所当然地和其他铁影军尸骸一起处理了。

    该不会是她粗心大意,被谁捡了回去吧。

    那她可就犯大错了。

    正暗自猜想,满心悔恨,不知道如何向大家交代,对面忽然传来阵前叫嚣。

    “就是你们这群人在和我做对。”

    高大威武的黑色战甲闪烁着阴冷的光,从中飘出来幽幽一句恍若女孩子的尖细声音,不是疑问,倒像是笃定的怨恨,听得金越当场愣住,满脸疑惑。

    再看他举手投足间皆透着关节滞涩感,仿佛不是一个真实的人,只是披着盔甲、任人驱策的一副躯壳。

    “你是谁?你不是亚瑟。”

    “一个快要死了的人,没必要知道我是谁。”

    “哼,就凭你?你身后这些黑炭小兵,跟软脚虾一样没用,还妄想杀了我?我身后的那些人你也别想动!”

    话音一落,“亚瑟”空洞的手臂里再次射出火药,那些铁影军听命齐齐冲上来,却被金越后方埋伏的火力打乱阵脚。

    饶是这样,也没能阻止他们冲锋。

    金越闪身绕过一个前锋的背后,长剑突刺,便了结了对方。

    不远处“亚瑟”兀自岿然不动,静静观看着她舍身奋战,即使后方总能出其不意地帮她化解危机,但坦桑女王稳坐于“亚瑟”胸口内的操纵仓里,根本不把她放在眼里。

    她嗤笑一声,空洞的淡蓝色瞳孔空茫一片,但说出口的语气满是愤怒:“你就是那个难抓的艾尔西?也不怎么样啊,让公司的帮手也出来见见,我送你们一起去死。”

    金越已经看出来这人说话的分量不亚于亚瑟在铁影军中的地位,说不定还是个更厉害的角色,只是当务之急,需要赶紧弄清楚对方所处的位置。

    敢拿着一个有着漏洞盔甲出来招摇,必定不敢以真面目示人,或者说,她的真面目定然也满是弱点,不能示人。

    [不能示人。]

    坦桑坐在柔软宽厚的垫子上,气得脸色骤变,眉尾跟着抽搐的脸颊一条一条的,长发退去金色,以一种苦败的灰和掺着若隐若现银色的微弱光芒,披散身后,垂落一地,宛如瀑布。

    金越的嘲讽接连传来:“想见她们?你个不敢露脸的家伙还不够格!”

    铿锵怒吼,掷地有声,隔着金属的盔甲传到坦桑耳朵里,格外充满挑衅。

    她从操作仓窄小的屏幕向外看,金越身手利落,周围几米之内接近和经过的铁影兵尽数被她消灭。坦桑将长发揉得毛躁,根根银丝凌乱。

    她最讨厌这些人类,这些有自己想法的人表面看起来眉目清秀,可是内心总是有一堆自己的想法,还总是对她恶言相向。

    要是亚瑟还在就好了,要是他还在一定能帮她出气,陪在她身边,哪怕什么想法也没有,什么好听的谄媚话术也不会说。

    都怪这些该死的人,这些总是有一套自己说辞的人们处处跟她作对。

    轻视她,咒骂她,毁了她费心做好的熔芯,害得她精心养护的金发一夕褪色,害地下的芯水决堤,全都白费。铁影军再也没有更换的内液供给,连亚瑟也复活不了。

    她这次就要一举歼灭所有跟她作对的人,再把他们都做成没有思想的黑壳子,好好扩充铁影军的数量,彻底拿下这片土地。

    眼看金越捅死一名铁影军,没有立即抽刀,而是顺势挑起对方的尸体,在重重围击之中,当做盾牌一样护在身前,边阻挡近前攻击的敌人,边悄然向前面亚瑟的方向移动。

    想偷袭啊?

    坦桑瞬间领会她的意图。

    金越专注迎敌,眼睛不敢直视“亚瑟”的方向,害怕打草惊蛇,只能在心里暗暗盘算。现在艾尔西和砂金还没回来,她对群没有胜算,拖下去不是办法,只能铤而走险去偷袭那个发号施令的假亚瑟。

    不管真面目如何,先交手试试,说不定还是个只会缩头的乌龟。

    坦桑空茫的眼睛一眨也不眨,她紧盯着屏幕,细究金越身上暴露的每一处破绽,嘴角弯出一抹弧度。

    还真是不擅长对付好几个人呢,坦桑心想。

    金越根本没来得及思索,为什么自己的行动总是被对方预判,为什么每一次偷偷靠近都能被轻松躲避。

    悄然间,一枚炮弹轰然发射,燃着灼灼火光直直冲向她正前方。

    金越神色惊惧,瞳仁皱缩,本能地将手中早已残破不堪的尸骸扔出去抵挡,但“挡箭牌”被扔到半空中便顷刻消融,让她更为震惊,准备飞身闪躲。

    “激将法对我没用!”

    等你们全都变成我匍匐我脚边的铁影军,有的是机会一睹我的真容!

    眼看接连几发紧追着金越逃跑的方向,坦桑满心恨意,誓要送她去死,却不料突然杀出一道黑影。

    伊森一个飞身过来,接住金越的手臂就是旋身交换位置,两人像跳了一段热烈的双人舞一样迅捷、优美,看得屏幕里的坦桑咬牙切齿,一头灰白的银发更加毛躁。

    “把艾尔西和什么砂金翡翠的都给我交出来!”

    “做梦!”

    金越和伊森身后所落的每一个脚印都跟上一枚炮弹的轰击,接连数次,坦桑的耐性已经耗尽,却还是敏锐地察觉到两人一面逃一面有意图地靠近,试图绕到后方。

    这两人没有慌张,甚至只需要几个眼神就能够交流彼此心意。

    在他们俩逐渐消失在视野后的下一秒,坦桑特意调转手臂中炮弹的发射角度,转向身后。

    “哈哈哈哈,你们还天真地以为这样就可以打倒我?亚瑟跟那些黑壳子可不一样,他是我亲手创造的,没有借助任何人的尸体。他是天底下最完美的无机生命!只差一点!”

    轰——

    一枚炮弹擦着金越的腰腹过去,差一点击中。

    “差一点我就能想办法封上他的接口!”

    轰——

    又一枚炮弹落在伊森腾空而起的前一秒地面上,差一点击中。

    金越落地时,剑刃在砂土中划开一段痕迹,退开好几步她才堪堪站稳,觉察到不对劲。

    这个假亚瑟比真亚瑟还难对付。

    “他”好像……

    轰——

    来不及喘息,弹射躲开。

    “他”怎么能知道她想要干什么!

    “你是什么人!”金越厉声追问,可是等来的只有透过战甲的低笑。

    越想越愤懑,越躲越惶恐,这种能反复复活还能读人心的“东西”强大又不可控,简直恐怖如斯,能是什么好东西。

    “他”犯下的累累血债必须偿还。

    管“他”是什么,杀了再说。

    远处反抗军的火力从来没有停止,此时不仅面对不断上前的铁影军,还能直面“亚瑟”的背后弱点,将士们群情激愤,更是集中火力想要像之前艾尔西那样打倒这个敌军的领头人。

    几乎是同时的,一枚火红的炮弹再次从黑色的机械手臂中发出,笔直地射向已腾空而起的金越。

    这下可不好躲了。

    “叫我女王殿下!”

    尖细的嗓音在操纵仓里回荡,但再也没有那个亲切的声音附和,坦桑满脸愤怒,唯独那双眼睛如失神般寂静。

    轰——

    好像击中了什么,也好像是撞上了什么。

    一道红色的身影飞快奔来,好像划破了什么,让坦桑所在的整个操纵仓都随之一阵,回荡起刺耳的噪音。

    屏幕上突然放大一张不失稚嫩但英勇无畏的脸庞。

    坦桑急切地对着屏幕大声问:“谁?!什么人?”

    艾尔西双手攥住刀柄,而短小锋利的刀身还插在“亚瑟”左侧的胸口处,因为刚才借助惯性的原因,刺地太深,必须两只手使劲才能拔得出。

    她扬着头大喊:“嗨!你不是在找我吗?那我就来会会你!”

    石林山脚下一对秃鹰头对着头盘旋而落,发出凄厉的长鸣。那是来自古老而郑重的传统,一对秃鹰中如果有丧命的,另一只就会遏住对方的双翅,一起旋身乘风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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