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和某年的秋天,元恂小朋友迎来了此生最大的一次背叛,元恪小朋友亦然,用多年后温惠的一句话来说就是,很难想象,搅出这档子风云的,竟都是些未及弱冠,十多岁的少年郎。

    而这等光辉事迹传入那“位极人臣”“睚眦必报”“护犊子紧”的尚书仆射耳中,却只得一句笑骂:

    “这竖子,是逼我站队啊”

    事实证明,干‘大事’前,向家长报备都是必不可少的一步,不然谁给你收拾烂摊子?

    “阿爷,师寔有一句话不知当不当讲。”

    屋外,竹影森森,滴漏声碎

    “那太子元恂身后站的是冯氏以及些鲜卑的旧贵族,倘若又娶冯家女为太子妃,将来为后,那与少,献二帝何异?”

    “这话,你不该同我说”

    “后汉末董卓霸道,挟天子以令诸侯,那旧臣袁隗依是出身汝南袁氏之大族,官拜太傅位极人臣,可却仍被族诛,鸟尽弓藏,唇亡齿寒,与今我等何其相似?”

    一朝天子一朝臣

    “......放肆”

    “何况,非我族者其心必异,鲜卑之人何等野蛮,太子性娇纵无所顾忌,又与平城那些人纠葛过深,实非良主”

    屋内,一抹阳光徐徐从窗外洒落,李僖大半张脸隐没在尘埃和黑暗中,唯独一双眼睛,散发着令人心惊的光芒:

    “何不,择一良木而栖?”

    世家和外戚之间,从没有完全的壁垒,而他,陇西李氏李僖,鱼和熊掌都可兼得。

    与初生牛犊的胆量成正比的,是少年熊熊燃烧的野心。

    混不吝,无所顾忌之人,无畏,无惧之人

    而此刻,秋色正好

    不多时,一方浩浩荡荡的人群便快马加鞭赶到了现场,却不仅仅是“医护人员”,卢道将骑马领在最前头,他的身侧,是一覆着鬼面的候官,他的身后,是整齐肃然的金甲铁卫,欣然来主持“全局”

    “放心,李郎自有分寸”

    鬼使神差般,温惠捡起了那鞠球,她和元华并排站在那昏死过去的少年身侧,不过此时的她已经什么都听不见了,只呆呆得看着一大帮医师忙里忙外又塞丸子又给正骨,一个恐怖的念头,慢慢得在温惠脑海中升起:

    倘若李僖就这么死了,会怎样......

    能怎样,一个尚且年轻还未走到国家政治权力中心的少年,死了,也不过给市井坊间留下一句——英年早逝,可惜可惜的叹惋,甚至对于整个陇西李氏而言,最多不过是断臂之痛,后继无人之哀。

    但倘若,死得只是个像她一样的女郎呢……

    根本无人会在意吧……

    温惠忽悲哀得认识到一个真理,在这世道中,人命是如此得轻贱,倘若手里没有任何权柄没有任何权力,她与一只可以被随时踩死的蚂蚁一枚可以被随时抛弃的棋子,根本没有区别……

    堂堂世家的嫡长子尚且都要以命博路,而她,一只咸鱼庶女,倘若离了李氏大兄固惠安侯府,这辈子,她又该怎么走下去呢?

    飞禽择良木而栖,真的能避世吗,真的能躲得掉吗.....

    莫得,一只手,安慰般轻轻拍了拍温惠的后背,是元华,对这一切早已习以为常的彭城公主元华

    “卢家妹子,唉!?你别哭啊!”

    温惠立于风中,泪水悄然顺着少女的脸颊淌落,如此场面倒把在旁的元华给吓了一大跳,她能应付得来刀光剑影生杀场面,可,可哄小女娘她可是真不在行啊!

    “李郎真没事的!不信你去翻他的衣角,里面都有软甲甚的,真的,他就专门露个手臂卖个惨,好了好了别哭啊,阿姊来吹吹,呼呼——”

    阿姊.....好陌生的词

    许是元华慌乱无措的模样着实有些逗,温惠渐渐破涕为笑,其实吧,她都还算是好的,看看其他女郎,温慎早已扑在卢道将那里哭成了个泪人,李媛华将脸深深埋入脸色铁青的彭城王怀中,涕下沾襟,李瑾在挤出浑身解数哄着表妹

    就连高台上的元嫣他们以及卢道虔,都早被绛华找人挡住了视线,不忍直视

    击鞠场上下早已被禁卫们清空并严防死守,偌大的草地上只留下他们几个,在秋风中战栗

    而肇事者元某人已经彻底懵了,有个念头忽如杂草般,以一种疯狂的速度在他脑中窜长

    回平城去,回平城去,这洛阳真不是人呆的地方,和舅公和鲜卑兄弟们沆瀣一气作威作福都比待在这鬼地方好!!!

    “我们,该怎么办”

    哦对,还有一位丝毫不知情的冯嗣小朋友,其他人是假懵,他是真的懵了,要不是赤金铃铛上还粘着热乎的血,他都要怀疑刚刚发生的一切的真实性——不是就打马球吗!?怎么还要打出人命来了?!

    “能怎么办”

    冯夙的脸已经被冯令灿打肿了,紫衣少女慢慢直起身,刚想挥手叫王府侍卫把这蠢货带下去,却不料立刻被一长刀拦住了向后转的步伐

    “渭阳君,稍安勿躁”

    鬼面候官轻轻一笑,声音中却夹杂着清脆的冷意

    “等会,皇后娘娘自会有请”

    一个都跑不掉

    皇子,外戚,士族

    “怎么样”

    急得胡须都掉了几根的老太医抹了一把吓出来的冷汗,屁颠屁颠跑过来,躬身朝着元华回道:

    “回殿下,命是保住的,可世子的手.....”

    “断了?”

    元华挑挑眉,不得不说她是真的厉害,这等场面都还保持岿然不动心态平稳,甚至,还先一步说出最坏的结果

    老太医赶忙摆手:

    “不至于啊不至于,可能需要半年左右的静养,以后提刀握剑甚的注意点就行了嗐”

    “啊~”

    温惠慢慢移目,看向身侧的元华,只见她嘴角忽得勾起一莫名的笑意,拉长声调,负着手,俯身逼向老太医:

    “那不行”

    不行?那里不行?怎么不行?

    老太医被吓得一屁股跪倒在地,生怕元华下一秒就要抽出腰间佩剑将他枭首似得——哪里不行啊,活着不好嘛?求您老把话先说清楚让他死也能做个明白鬼行吗!

    “你回去告诉本宫皇兄和......冯后”

    见目的达成,元华挺直腰板,脸上的笑容更灿烂了:

    “太子舍人李僖,右臂断裂,下肢恐要残废以及失血过多几近休克,还有”

    “二皇子元恪,心脉受损脑气震荡,恐要卧床静养数月——真是好生惨烈呐,全拜您的太子所赐”

    元华忽又抽出一只手,轻轻拍了拍老太医的肩

    “多谢了,谢太医”

    听到这一句,某太医的心都已经死了,这不,家门被人家摸得门清,本宫已经把您全家老小的命都系您裤腰带上了哈——慢走不送哦~

    毕竟候官不能对那些高官显贵动手,但一个小小的太医,她自有千百种方法,让他无声无息消失在这个世上

    “是.......”

    温惠别过眼去,此等威逼利诱的“阴晦” 场面就发生在面前,她如今竟能做到无动于衷熟视无睹

    “卢家妹子”

    止住了血,不省人事的李僖也被抬上了软轿,由彭城王陪送回开国侯府,元华淡淡看着一行人乌泱泱得消失在视线的尽头,蓦得,她收起脸上笑意,郑重对温惠道:

    “到时入宫,拜托了”

    这场大戏还差最后一步,冯后,作为国母以及冯家和太子的直属长辈之一,此等大事,她必须得出面表态

    但如今李僖不省人事,二皇子重伤,元华与她素有嫌隙,冯令灿等人疑罪未消,卢道将等人又是外男朝臣,她唯一能质咄的,就只有在场的几位世家女郎

    而卢温惠,是她们中最大的一个,更是目睹了整场事件的经过,这刀,必拿她开

    长长吸一口气,尽管元华在公主府就已经给她打了个“预防针”,但卢温惠如今依然觉得压力山大,不为何,直接和那传言中能使“小儿夜啼”的“毒后”掰手腕,直接面圣一个王朝最尊贵的女人,那宫门一关,生死便未卜

    而且,她的阿家和阿父,此刻还不在京城,而她,还要顾着幼妹和整个固惠安侯府。

    不能说错一句话,不能,走错一步棋

    真是够了.....

    “大兄与李郎素来交好”

    夕阳渐渐燃烧起,给少女的眉眼泼上鎏金般绚烂的色彩,她抬眸,直直对上元华略带惊讶的眼睛:

    “殿下,我们早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了”

    是的,她早该意识到这点的,生于范阳卢氏,作为顶级门阀家的女郎,政权,储位,纷争,温惠从出生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不可能避开这些风波。

    或许阿家早就料到了这一遭,便刻意把她们留在京城,一来冯家不可能过多得去为难几个小女郎,二来,这是个极好的历练机会,三来

    倘若她们出了什么意外,这也是个大好的,清君侧的借口

    唉……环环相扣,那些人就不累吗

    “什么交好”

    元华哑然失笑,脸上却是一派赞意,难得,毕竟自己十五岁时,还是个懵懂无知的小公主呢

    她负手站在温惠身侧,劲装和罗裙,长剑和钗环,共同淹没于如火如荼的夕阳之中

    “你们,不是亲家吗?”

    !?

    温惠心漏跳了一拍,是不知从何而起的紧张,她拼命想压制住那不可能的想法,却还是忍不住得开口:

    “此话怎讲”

    元华睨她一眼,忽得笑了

    “你紧张什么,你阿家没和你说吗?”

    “说,说什么?”

    她的嘴唇好干,心跳快得就要挣脱桎梏

    “陇西李氏啊——”

    元华低头凑近了女郎,嘴角勾起一抹坏笑

    “不是要把他的三娘子,喏,就旁边还在哭的那个,许给你那个叫什么约的兄长吗?”

    “......”

    哦……还好,差点没吓死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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