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啊,这小女娃和小公子都为对方松了绑,可还没等后者喘口气,前者就立刻给出了可实践的具体逃脱方案”

    李父为了顾及女郎名声,特意为故事的女主人公作了模糊化处理,从家世到姓氏一概不透露,元华便只能一口一个小女娃得叫,最多添一句‘六七岁的小女娃’,两人到了内室同席而坐,温惠一边听甚至还一边悠哉悠哉得吃起了点心——浑当听某李姓公子小时候的风流韵事了,别说,还真挺有趣

    “恰好外头守着的人要么去解手要么去瞎逛,只余一人看管,那女娃娃就先让李僖故意弄出些动静好把外头的人引进来,继而,继而你猜怎得?她说让李郎先不要反抗故意让他打一顿哈哈哈哈,好顺势倒在地上让前者也弯下身,她才能用手中的剪子下手”

    “有趣,那她怎不自己上呢!”

    温惠乐了,挨打的事让别人做自己去逞英雄,老实说,她也想干这样要脸没皮的事好久了,只是苦寻不到机会尔!

    “是啊”

    是一道熟悉的清朗男声,绿衣少女回眸望去,哟,这不正巧是故事的男主人公嘛,不过看李僖如今青衣儒袍一副文士风范,着实和逸闻中那想当那霍骠骑大将军的桀骜少年相差甚远

    温惠不免又暗自咋舌,果真男大也十八变,瞧他现在一脸笑眯眯却在肚里算计,表面上又能装出副翩翩贵公子的模样,没想到小时候也有天会被打成鼻青脸肿,噗嗤,嗐,理解理解,不轻狂枉少年嘛

    我就站在你面前,你看我还有几分,像从前

    “那小女娃口口声声说甚的——”

    李僖坐到了离两人半尺远的席毯上,故意拉长了声调看着温惠,眸中染上如湖光般的潋滟笑意:

    “‘你都挨了这么多下了,再多一处也不多,再说,你觉着那贼人气血一上来,还会注意到我这个一直蹲在角落里乖觉的小女郎吗?’真真好一张巧嘴说着歪理,让人笑也不是,气也不是”

    是最后一抹秋晖,恰然透过窗棂散落,成为了两人间飘渺空灵的一层薄纱,连带变得模糊的,是少年的脸,以及,儿时的回忆

    “然后呢?”

    温惠下意识问道,心却不禁咯噔了下,许是少年的目光太过澄澈炯然,看得她,莫名更心虚了一点

    然后啊,少年还真就听话得照做了,尽管他也不知自己为何会对上赶着被打的事甘之如饴,大莫是小女娃插着腰拿着剪子气势汹汹的模样太过自信放光芒,让人不由得信服,让人不忍心拒绝

    不过李僖还是小瞧了这个女娃娃

    他甚至还提出过让他握着这剪子去与那贼人贴身肉搏,毕竟阿爷自小教其剑法刀式也能算半个练家子,却被小温惠一口回绝,少年永远忘不了她紧握着剪子时的那一刻坚定:

    “他杀了傅母和阿意,我要为她们报仇”

    手刃仇敌,这个有些血腥残忍的词眼从粉雕玉琢般的小女娃嘴里说出时,就连见惯了大场面的李僖都不禁摊了摊手,暗自感叹,好血性,好义气,好决心

    按照计划执行,小女娃先默声退回阴影中,再由少年上去踢门,不过李僖是真说不来那些骂人的污秽脏话,待门被反向踢开之际直接跳上去对着那贼人的眼睛就是毫不客气的一拳

    ?!

    事实证明,实践也永远比话语来得有用,吃痛,那贼人先是懵了一秒,继而火冒三丈,反了天了!根本没理智去思考李僖究竟是怎么被松了绑,呦呵着对少年的肚子就是重重一脚,后者倒也没躲,闷哼一声倒在地上,那双通红眼睛却又狠狠剜着那贼人,显是不服

    “不服!那老子打到你服为止!”

    啐了一口,那贼人随即蹲下身一把擎住少年的衣领,举起硕大的拳头就要往他的眼睛招呼,见阴影中的某人没有动静,李僖还以为所谓的‘时机未到’,就当他抽着嘴角准备硬挨这一下时,却忽听一声清脆入骨的——

    ‘刺啦”

    贼人的脖颈瞬得被一把剪子刺入,少年睁着眼呆呆得看着那随壮汉向下倒的身子,在半空中喷洒出的一道夺目至极的鲜红飘带

    那家伙甚至细到专挑青筋旁的动脉位置下手,那地方甚至还在鼓鼓得跳,昭示着一条万恶的性命,死到临头

    不是这也太细太狠了吧!

    李僖颤巍巍得爬起,不可置信得看着女娃面无表情得将那把剪子从贼人的脖颈再度拔出,甚至还往旁边脏兮兮的稻草堆里擦了擦(沾细菌),继而,对着那已失血近休克的贼人的另一边脖颈又是狠狠一刺

    手起剪子落,血肉模糊,丝毫不拖泥带水,那贼人立刻跟条烂鱼般倒在地上,睁着眼,彻底没了呼吸

    不是她是疯子吗!!她是怎么用这么平静的表情干出这么疯狂的事的!!??

    李僖后退两步,堪堪稳住身形的同时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好凉,不是,他突然能理解卢家叔母和老太君为什么对这女娃这么严厉让她学规矩了,不是,这,这,这哪是名门大家的闺秀啊,特么去当候官都够格啊!!敢情——

    敢情她刚刚都是装的啊,不过,回神略思,阿爷也曾说过:

    君子藏器于身,待时而动,纵观古来王侯将相,不心狠不成大事,何况这贼人弄死了这女娃的家人——这只能说是礼尚往来,一命抵两命,细算来竟还是后者亏了

    会思考人命的等偿性,他也是个疯子,无疑

    慢慢翘起唇角,李僖走上前,垂眸用袖子温柔得替女娃擦去脸上不小心飞溅上的血渍,肢体相触间才蓦然发觉,小温惠其实,浑身都在颤抖

    原来这就是人到极限时才能爆发出来的潜力吗,少年又不免叹服,依见那小女娃冷冷瞥着倒在地上的贼人,眼里没有恐惧,只有浓浓的憎恶:

    “我见兄长他们狩猎,会根据不同的动物打不同的位置,但一般都从心脏,腿,眉心,以及脖子这四个地方下手,人的头骨太硬脸上穴位摆动不好一击必中,刺腿不能毙命,心脏的话我只能绕后容易被发现,便只能刺脖子了”

    便只能刺脖子......(人话?)敢情她下手前还权衡利弊过啊

    佩服佩服,李僖摇着头轻叹,厉害厉害

    “你真的,心细如发才如斗,不让须眉也”

    “什么叫不让须眉”

    女娃皱了皱脸,一边拉着少年贴墙往外跑一边驳道:

    “我不明白,巾帼和须眉有甚得区别,况这词原本就是诸葛武侯为羞辱晋高祖(司马懿)之作,以妇人喻其胆怯,可笑至极”

    妇人怎会胆怯?太皇太后不也是女子吗,可她不还是比陛下要来得德高望重吗?万一百年后女子也可以当皇帝呢?万一千年后女子亦可与男子平起平坐呢?

    女子从不可被小觑尔

    “这女娃娃好见解!”

    温惠放下手中糕点,忍不住拍手叫好,真真敢说她不敢言,敢干她不敢干之事,浑然没发觉故事的主人公就是小时的自己,天知道温惠的叔母们费了多大的劲才把这硬骨头给掰过来,给李氏和卢父培养出一个至少外表很能看很能打很端庄的家族长女不是?

    唉......

    李僖轻瞥身旁少女发自内心的灿烂笑容,默以品茶为遮掩,来掩心荡

    “不止不止”

    元华伸出根手指在温惠面前晃了晃,堂堂魏朝公主硬是给少女当了一下午的说书先生,别说,还挺专业

    “待他们跑到荒野之时,周遭昏暗非常,范阳还是个郡大得紧,李郎(元华瞥了眼坐在一旁只看着温惠笑的少年)又是第一次来,自然只能指望女娃带路”

    只见当时年方六七岁的小温惠仰着头看着天,指着北方最亮的一颗星道:

    “紫微星!我听我阿爷说修建老宅的时候先祖们曾请风水先生看过,说宅子坐北朝南靠山傍水最好,我们不若先随着那个方向走,不对,他们既然会把我们关在这肯定在周围布了不少人手,我们早上得先躲起来晚上行动,最好先能摸到河流看看旁边有没有人家”

    李僖静静看着女娃的侧脸,小温惠丝毫未觉此刻她的眼睛,其实比这紫微星还要耀眼夺目

    “万一他们和贼人合伙把我们重新捉回去呢?”

    “不可能”

    她是那么得聪明啊,聪明得让他,心生欢喜

    “你看”

    小温惠指了指少年腰上的玉带钩

    “他们之所以把这个东西留下,一来是为了向你阿爷讨要钱财,二来也怕私吞被人察觉惹祸上身,范阳但凡不是人老眼瞎之辈皆认得出,再不济倒时你以钱财诱之以官秩许之,我不信他们还会将我们交到那群眼看成不了气候的贼人手中!”

    “那最后,他们跑出去了吗”

    温惠手拿糕点咂巴着嘴,全然忘了元华在最前头已交代过故事的结局,心下只怪这糕点怎这么和她胃口,都是清谈爽口中带一点甜味,像极了那日花阁摆上的那盘菱粉糕

    “哪有这么容易”

    元华伸出手,替温惠摘掉脸上不小心粘上的碎屑,神情是一种能滴出水的温和——来自阿姊的‘慈爱’?少女哑然一笑,大概是她多想了罢

    “他们虽很幸运,只走了两日便碰到了河,可偏偏此刻两人的意见出现了分歧,少年说要往下游走碰到庄家农户的可能性高,那女娃娃却不依,说人家肯定将屋子修在上游一来取水干净二来可躲避天灾,最后少年拗不过那女娃,两人只好往河流的上游走”

    然后本很快就能结束的旅途愣是经历了三次误入密林被野兽追杀,两次被贼人发现亡命狂奔,中途女娃还不小心崴了脚不得不让少年背着继续前进

    哦,还有一次,夜黑露重李僖没看清路,差点两人双双坠入湖中,差点将没死在贼人手里的小命交代

    嗐,无奇不成书,无崎不成书嘛

    然则少年身子上早已伤痕遍布,而且还没得到过妥善医治,越走到后头便越感觉浑身的力气一点都使不出来,但为了不输给小温惠,李僖还在咬着牙强撑

    但要不说女娃心细如发呢,不多时便察觉出少年脸色的异样,而且更妙得是,她还通一点医理,便大大方方得脱掉自己干净的里衣(当时李僖羞得只敢背过身去,从脸红到脖子,也忘了一个六七岁的女娃娃其实,根本没什么好看的)再捡来锋利的石头将草药置入口中嚼碎

    继而抹在用石头撕拉成几缕的布条上,最后,给少年裸露在外的伤口包扎好,小温惠不会其他系法,只能绑了一个个丑陋的蝴蝶结,嘻嘻

    “你,脸红什么?”

    “没,没什么......”

    丹心寸意,而愁女君未知,少年看着小温惠低着头认真给他绑伤口止血的模样,忍手痒摸了摸她乱糟糟的脑袋,如今的他忽荒唐得希冀,这时光可以过得慢一点,再慢一点,停驻在这荒郊野岭,停驻在他们彼此之间

    她很厉害,又博学又有胆识,又,漂亮......

    指节轻轻勾起,悄然偷走耳边的一缕青丝,少年趁女娃转过身忙活刚摘来的野果之际,将其一圈一圈缠绕在那玉带钩之上

    垂下眸,羽睫轻颤,他抚摸着那象征权力地位的玉饰,蓦然,感到有那么一点点的,极浅极浅的,自卑

    她很优秀,而他,如今却只是一个要被阿爷天天耳提面命的不驯少年

    “八字还没一撇,何况,她也不一定看得上我,不过”

    “不过,师寔是一定要娶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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