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学的铃声一响,原本安静的课室立即就吵作一团。

    穿着西式校服的女生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说着彼此间的趣事。

    青木神佑合上桌上的笔记,收拾好书包,正欲起身离开教室。坐在她旁边的女生先她一步站起身来,隔在了她离开教室的去路。

    “森山,森山同学,能麻烦你……这封信……”女生支支吾吾,手中攥着一个信封,信封上一片空白。

    “给上野是吧,我知道了,我会代为转交的。”青木抽走女生手里的信封,顺手将它掖进衣服口袋,用手示意女生让开。

    女生没想到事情发展竟如此顺利,赶忙侧身让出路来。

    青木神佑道了一声谢,便头也不回的径直离开了教室。

    “汐子,你把信给她干什么?她怪得很,有人看见她把别人的信给撕了,你就算给了她,她也不会帮你交给上野的。她不过就是寄住在上野家的穷酸人,充什么名门千金呢。”有相熟的女生面带愠色地对石原汐子告诫道,“你可不要和她多说什么话,听说她是做那种营生的。”

    石原汐子目光还落在青木神佑的背影上,直到她消失在视线范围里才回过神来。

    看着面色不虞的好友,石原汐子干笑一声,极小声地辩解道:“我觉得她也不像什么坏人,更何况,她看起来很……”

    后半句还没说出口,就被好友指责的目光截住了,只好吞咽进腹中。

    离开的青木神佑并不在意同班人对她的议论。

    不过是养尊处优的少年人罢了,她们仅止步于议论,并未真正伤害她什么。

    自那件事发生后已经过了四年,亲人皆失的她被上野太太收留,作为远方表亲——森山由纪寄住在上野家。

    上野太太心善,念她生活艰辛,为她提供了衣食住行的各项开支,还替她交了学费。

    只是,随着年岁累加,她的脸上渐渐出现死去母亲的痕迹。

    是一张漂亮的脸,上野太太看向她的目光,带着怜惜与怀念。

    从那之后,她在上野家的生活变好了许多,上野先生为此还将成绩不起眼的她安排进这所远近闻名的女子中学。

    学校无聊得很。家政、礼仪和茶道这类莫名其妙的课程几乎占了在校学习内容的一半。

    其它科目诸如社会科学和工学虽都有开设,也请了不少名师教学,以便配得上这所“精英学校”的名号,但考核标准和教习内容都过于简单和浅显。

    她不费什么功夫就成了班里的优等生,加之她姣好的仪表容貌,已算得上是年纪中的风云人物,颇得不少学生钦慕。但鉴于她孤僻的性格,入学一年多来,竟连一个朋友也没有。

    黄昏的阳光将她的影子拉长,街上到处都是刚刚放学的学生,三两结伴同行。

    青木孤身一人,常有人因为她身上的京樱女子的制服而频频侧目。她厌烦那些或好奇或鄙夷的目光,避开回家的大道,侧身闪入路边杂货铺一旁的小道。

    小路曲折蜿蜒,沿路行走大约五六分钟后就来到一处颇为凋敝的商业街。

    这只是暂时的,等到华灯初上,这商业街立刻就能成为销金窟。

    青木避开街上游荡的醉汉,绕到一家尚未营业的居酒屋侧门。

    侧门开在一条小巷,巷子的墙边摆着几个半人高的垃圾桶。

    她正准备推门进入,直觉却让她停下了动作,朝着巷子深处扭头望去。

    一点火光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明明灭灭,一个身形颀长的青年正倚在墙边吸烟。在他的身后是即将湮没的夕阳,她不适地眯了一下眼,以适应那些刺眼的余晖,只能隐约窥见这青年模糊的侧脸。

    仿佛是察觉到有人在盯着他看,青年向这边透过探究的目光。

    在视线相交时,他的脸上露出一个有些惊讶的神情。

    青木神佑将他每一个动作尽收眼底,视野突然变得无比清晰。

    那根本不是什么青年男性,只是由于周身的气质看起来像罢了。

    自从那间麻将馆被一场大火摧毁后,她与赤木茂已经有三年没有见过了。

    四年前,为了支付山下有为子要求的两百万,青木神佑向上野太太提出了借钱的请求。

    作为抵押的是,她把自己的人生交付给了上野一家,成为上野家的财产之一。

    为了能够抹去青木神佑存在的痕迹,上野家协同山下有为子伪造了麻将馆失火事件。

    那是一场因入室抢劫而不幸引起火灾。犯人持枪闯入麻将馆,为了保护自己的侄女,麻将馆的女主人山下有为子和犯人发生了激烈的争斗,在争斗过程中不小心引发了火灾,最后三人葬身于火海,无一幸免。

    在失火事件发生后,她便成为了上野家身体孱弱,多年患病不能见人的森山由纪。

    在离开那个混乱的街区时,她没有跟任何一个人告别,包括赤木茂。

    所有人,包括学校、邻居还是麻将馆的常客,都以为她已经在那场大火中死去了。

    虽然赤木茂知晓事情的原委,知道她还活着。但当时想要斩断一切过往的她,就这样不辞而别了,没有留下任何信息。

    青木神佑收回自己的视线,从口袋中拿出口罩跟帽子,将自己的脸包得严严实实地,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径直推门而入。既然之前选择不告而别,现在装出一副他乡遇故知的态度也没有什么意义。

    居酒屋里冷冷清清,店里只有一两个员工坐在吧台前喝酒。那两个员工见到青木神佑进来,便立刻向躺在店内一侧沙发的女子喊道:“社长,由纪来了哦。”

    被称为社长的女子一听到这话立刻把盖在脸上的报纸撤掉,随即风风火火地冲到了青木的身旁,“由纪你终于来了啊,怎么还穿着制服,是刚放学吗?快去把制服换掉,唉,今天本来不想委托你来的,要不是事先叫来的那个代打出事了,也不会把你扯进这些个腌臢事里面。”她一边说一边把青木往用帘子隔开的内间推,还帮她把书包拿过来拎在手上。

    “美咲姐,您不用这么客气。当初您救了我的一条命,现在做得这些又算得了什么呢。”

    为了能尽快还清向上野太太借的那两百万,她开始在各色赌场里混迹。天生的好运气加上她在麻将馆见过的各类千术赌局,她很快就在代打行业混得风生水起。

    钱到手得太过容易,以至于她开始得意忘形,被欲望侵蚀了理智,竟去招惹当时颇有盛名的“赌神”。但是她很快就吃到了苦头。一个没有靠山的无名小鬼不小心动了本地地下组织的蛋糕,几乎令她一脚踏入死亡的深渊。

    还好这家居酒屋的老板——丰山美咲,亦是此地颇有实力的□□组织老大的妹妹,念她可怜,替她保住了一条性命。从那以后,她就成了丰山美咲所属组织的一员。

    美咲叹了口气道:“可你也不过才十七岁,还在上学呢。”

    青木不知说什么才好,只好默不作声地任由美咲帮忙换衣服。

    丰山美咲曾有一个妹妹,如果还活在这世上,应该与她一样的年纪,两人从小关系就非常亲密,但因为组织之间的冲突,美咲的妹妹成了无辜地牺牲品。或许是因为移情,美咲对她格外的宽容宠溺,甚至多次劝说她不要再涉足赌场,愿意无偿出钱资助她的生活和学业。

    “带上这顶假发,嗯……很不错,我看看,虽然粉色很适合你,但我觉得还是这个黑色更好,显得更加成熟。”美咲帮她把头发盘起来,给她带了一顶金色的长卷发,又将她裸露在外的皮肤涂成小麦色,用化妆品修饰了她的五官,还在她的下巴点了一颗痣。

    青木本就个子高挑,如此装扮完成后,已经很难看出原本的模样了,一下子成熟了十几岁。

    “哇,由纪看起来完全变了一个人啊,社长你还真是厉害。”居酒屋的员工对美咲恭维道。

    青木虽然每次来都有用帽子和口罩进行遮挡,但并不是特意隐瞒自己的长相,这家居酒屋的由美咲进行经营,店内的员工都是美咲的所在组织的手下,是能信得过的人。

    “喂喂,浅野,你也不想想我是谁,我可是专门学习过化妆的职业人士,这点小事不过是洒洒水而已。”美咲一脸骄傲地说道。

    另一个在吧台负责调酒的樱井没有浅野和美咲的乐观,她有点担心地看了一眼“变装”的青木,问道:“由纪她今晚能应付的过来吗?听说对面的代打是道上很有名的家伙,而且她们他们今晚还带了厉害的打手过来,我怕由纪会受伤。”

    原本面带笑意的美咲沉默了一下,随即向樱井解释道:“没关系,由纪她没关系的。不过今晚那些人的行事风格有些没有规矩,到时候可能会起冲突,大家晚上做好准备。”此话一出,樱井和浅野都变得严肃起来了。

    “我希望大家到时候要优先保证由纪的安全,毕竟是我把她牵扯进来的。”美咲认真地说道,“我也叫来了帮手支援,他们就算闹也不会是太大的阵仗,毕竟还是要顾及我背后丰山组的势力,只是到时候大家都小心点,不要受伤。”

    青木默默点头,虽说她最近有在练习防身术、格斗技之类的手段,但和一些刀尖舔血的混混对上,最后吃亏的还是她。在这里,最弱的应该就是她了,帮不上什么忙也不能拖大家的后腿。

    “不过大家也别太担心,我们今晚请来的代打可是由纪,是那个击溃了‘赌神’的由纪啊,不过是一个中BOSS而已,对由纪来说肯定是小菜一碟。”美咲调笑着缓和起了气氛,其他人也顺势附和,讲起了最近这条商业街的夜总会发生的一些八卦事件,青木坐在一旁安静地听着,时不时点头回应一下大家,不一会大家就聊得热火朝天了起来。

    正当此时,居酒屋正门的风铃作响,有客人来了。

    “不好意思,我们今天暂停营业,这位客人还是先去其他地方……”门铃接二连三地响起,美咲脸上的笑容迅速地沉了下去,她厉声对着为首的穿着棕色西服的中年男人道:“应该还没到约定开始的时间吧,这么早大驾光临,是想做什么?”

    “哎呀哎呀,美咲小姐的脾气还是那么的冲呀。我听说你们的代打昨天在赌场因为出千被抓,两只手都被剁掉了,这不是提前来看望一下你们的代打,你瞧,我还带了果篮。”男人从身边的小弟手里接过一个装得满满当当地果篮,将它放在吧台上,脸上满是挑衅的语气,“我怎么没看见你的那位代打啊,嗷,不好意思我记性不好,忘了他现在还在医院呢。哈哈哈,看来这果篮要委托美咲小姐带给他了。”

    身后的小弟跟着男人一起大笑,在这之中,唯有一个人沉默不言。

    美咲被他这番戏弄的话挑起了火气,愠怒道:“原来是你们搞的鬼,用这些不光彩的手段取得胜利,真是无耻。”

    美咲的这番话似乎是个什么笑话一样,棕色西装男的笑声变得更加放肆:“□□还讲什么光明磊落吗?我看美咲小姐还是回丰山组做你的千金大小姐吧,乖乖把这家店还有这条街献给我吧,你这么遵纪守法,不知道那天丰山组就葬送在你手里了。”

    “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今晚谁输谁赢还不一定呢。”控制住自己的怒气,冷冷丢下这句话。

    “美咲小姐真是爱生气,作为丰山组未来的接班人,乱发脾气可不是什么好品质。希望美咲小姐像你自己说的一样光明磊落,不会赖账。否则,我们这边可是请了相当厉害打手,他们可都是不要命的家伙,到时候拳脚无眼,伤了美咲小姐这张漂亮的脸该怎么办啊。”男人的语气和眼神猥琐生厌,美咲觉得作呕,把脸转向一边,不去看他,男人却觉得不过瘾,故意走到美咲身边,压低自己的声音,摆出自恋的丑态:“距离赌局开始还有半个小时,我们的代打还在路上,美咲小姐不准备请我喝杯酒吗?”

    “店里今晚歇业,只有啤酒,想要喝的话,先付钱。”美咲嫌恶地往后退了一步,“另外,像你这种又丑又矮的人渣别离我太近,我怕哪天控制不住自己的手,想把你那里给剁下来,恶心死了。”

    这一番话毫不留情,棕色西装男脸色又白又青,半响之后才从牙根里恶狠狠地挤出一句话来:“丰山美咲,我劝你不要不识好歹,等输了以后,有你跪下来求我的时候。”

    “求你?呵,求你别死那么快,让我少了看老鼠跪火炉的乐趣吗?真是可笑。”这次的赌局,如果美咲输给了棕色西装男,那么美咲要将这家居酒屋以及这条街的权力移交给他,而如果棕色西装男输掉,属于棕色西装男所在区域的权力要移交给美咲,并且在美咲的面前跪滚烫的的铁板。

    这看起来似乎是不公平的交易,因为棕色西装男所在区域的权力本身就是通过不正当手段获取的,而且和美咲所能给出的赌注相比,棕色西装男所给予权力的价值不过是美咲的三分之二。棕色西装男只是恶狠狠地看了一眼美咲,嘴唇翕张半响,最后只留下一句:“好好好,我们就看看最后到底是谁哭。”

    在这场唇枪舌战中,占据了上风的无疑是美咲。但是如果只是在口头上占了优势并没有什么用,接下来的赌局才是重点。与□□私下开设的赌场相类似,这场赌局也是以麻将作为两者的胜负的分辨,有两个负责过牌的参与者。

    青木对于比赛并不担心,她担心的是对方派出的代打究竟是谁。

    之前在巷子中的那匆匆一瞥,已让她心中慌了半分。如果是别人的话,她有九成的信心凭借自己天生的好运赢得赌局,但是如果是他的话,青木并不知道结局会怎样。

    但是,那个神色淡然的青年似乎只是对方的打手。

    簇拥在棕色西装男背后的一群小混混中,穿着浅蓝色衬衫的青年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他的身量看起来比别人都高些,当其他小混混附和着西装男哄笑时,他只是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好像一切都与他无关,他在这群人中间仿佛是误入歧途的好好青年。

    “樱井姐姐,你知道那个人是谁吗?”青木神佑向身侧严阵以待的樱井询问道,并用目光示意。

    “你是说那个个子很高的青年吗?”樱井确认道,“你别看他长得眉目清秀,他可是最近相当出名的打手混混,出手非常狠辣,而且根本不把自己的性命当回事,是个非常危险的人物。也不知道那边是怎么把他招来的,听说他一直是独来独往的。由纪你可千万不要去招惹他,待会如果起了冲突,也要小心避开他。”

    樱井不放心的叮嘱道,那家伙是最近才冒出来的小混混,没有人知道他的年龄、身份和名字,虽然没有归顺哪个组织,但找他麻烦的人最后都被好好修理了一顿。也不是没有组织想要招揽他,可他却油盐不进,不管是钱还是权力,他似乎都不放在心上。他做事似乎全凭兴趣,对于这样的人,对地下组织来说是无用的,一段时间过后,就再也没有人去拉拢他了。只在有些冲突或者麻烦的时候,才会把他拉来充当帮手,但是能不能请得动还得看运气。

    “原来是这样吗……那他这次是打手吗,那这场赌局的另一个对手又是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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