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七八年了,许一言也算见识过所谓的社会险恶。虽然身处其中偶尔也会言不由衷,但多数时候还是凭着本心做事。这也是黎敬和邹成拥教给她的,最宝贵的东西。

    那两位都是规避风险的一把好手,她有幸被庇护,目睹过风浪与险恶,少与其正面交手。

    不过世道纷繁复杂总有例外——

    顺钢高星:「小许机票能报一下吗?来的都是我买的噢(微笑)」

    敬工小许:「可以的高主任」

    顺钢高星:「听说小许回A市了,你能来接机吗?(酷)」

    敬工小许:「高主任你们一共多少人?」

    顺钢高星:「咱嫂子也就是厂长夫人和她的一双儿女,还有一个她的亲戚」

    顺钢高星:「厂长嘱咐我可要把这几位照顾好,小许这次可要好好做回东道主了」

    敬工小许:「好的高主任」

    上报当天,邹成拥在办公室翘着二郎腿,表情玩味儿。虽然甲方跋扈刁难基本是常态,但是吃拿卡要到家门口的,还是破天荒头一遭。

    黎敬坐在沙发上,眼睛盯着电脑上的一处图号,闻言头都没抬:“让周源去就行了。”半晌没听到动静,他抬了头打量身侧的人,一双黑眸似深水静流。

    许一言似笑非笑,“高星点名要我去。”

    黎敬闻言安坐如山,朝她伸手,后者立刻会意,将聊天记录找出来递过去。

    随意瞄了两行,他蓦地笑了声,从西装内袋里拿出一张卡,连着手机一并给她,继续低头看图,语调漫不经心:“老关的生日,就当十一公费旅游了。”

    邹成拥闻言立马抗议:“为什么不用我的生日?”

    不过,没人理他。

    直到许一言攥着卡难掩兴奋地挥手出去了,邹成拥才回过味儿来,“绕了半圈,来要钱的?”

    “你教的好徒弟。”

    “我可没教她套路我钱包。”

    “纠正一下,我的卡。”

    通知周源和卿殷十一公费旅游时,周源对她一顿好捧,就差拜把子了。他拿过那张卡仔细端详,啧啧感叹,别说用了,见都没见过这玩意儿。

    “资本主义的羊毛。”许一言把卡抽回来,如是道:“能薅一根是一根。”

    周源搓搓手,很是兴奋:“可以付首付吗?”

    “可以。”见他越发沉浸,许一言残忍戳破他的梦幻泡沫:“事后找个牢坐。”

    “……”

    “外加免费午餐?”卿殷笑。

    “……”

    “错!牢饭可不免费,要踩缝纫机的。”许一言严正指出。

    “……”

    你们师徒俩有这个必要吗?

    ——

    柠檬汁15ml,蓝橙力娇酒 15ml,白朗姆 45ml,蓝柑糖浆1勺,余霁又往雪克杯里加了点椰子酒。许一言看着他加入碎冰摇合酒液,嘴角隐匿下去的笑容让她有种他正在炼制剧毒的错觉,不禁背后一凉。

    “晴天。”余霁推给她那杯淡蓝色的酒,微笑着说:“你试试。”

    许一言怀疑他把自己当成了人傻钱多的大冤种,甚至都懒得敷衍了,这玩意儿能喝?“你这不就是简化得不能再简化的‘蓝色夏威夷’吗?”

    当她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呢?黑心老板坑害不懂行的消费者,打爆12315举报你信不信!

    百记碍于老板的面子以及不断甩过来的犀利眼刀,站在一旁辛苦忍笑,黑!实在是太黑了!

    被识破也没见余霁有丝毫尴尬,依旧大言不惭:“大道至简,收你蓝色夏威夷一半价格。”

    许一言翻了个长长的白眼,那我还真是谢谢您了,遂冷“哼”一声:“余老板,你不是自诩文明生态明码标价吗?怎么做起这坑人的买卖了?”

    “这不在菜单里,算隐藏彩蛋。”他笑了笑,不在意面前人的嘲讽。

    “……”

    黑心鬼,你猜我信不信?

    周源从卫生间洗了个脸出来,那窝了一肚子的火也没消减半分,端起酒杯猛灌了一口,啐道:“那傻逼弄得我们仨昨晚回家都十二点了,妈的,这种作风真的是害人!”

    昨天下午从动物园出来,许一言本想着吃完饭早点回去,晚上光线不好她又有点夜盲不想开夜车,谁成想厂长夫人吃完饭非要逛商场。

    这一逛,就逛到人家打烊了。

    “还他妈去商场,买个牛奶都要我们给钱!”脸皮厚到这种程度的属实罕见,也算长见识了,周源直接熄了火不想下车。

    原本以为就是一起游玩,顺便付付钱买买票之类的,谁知对方直接将他们仨当成了导游、ATM外加免费保姆。逛商场是什么意思明眼人都懂,吃不了还兜着走算什么事?

    钱都是其次,吃相太难看了。

    以往敬工与各大钢厂合作,从来没有领导层会拿项目作名头谋这点蝇头小利。社会讲究礼尚往来,在这上面得了利,免不得要在别的地方吃亏。

    “这是觉得你们在他们厂赚了那么多钱要挣回来?”余霁扫了一眼吧台外略疲惫的人,戏谑道:“万八千儿的,这也不够吧?”

    许一言点点头:“你还真说对了,我们刚刚又和他们厂签了6800万的项目。”

    余霁挑眉:“又?”

    她抿了一口酒,又悠悠道:“之前便宜点,6570万。”

    余霁顿时愕然,“许工,别太离谱了。”她眼中的便宜点是指230万?

    周源顿时嫌弃得不行,连声调都拔高了,“你别听她在这儿吹牛皮,她抠得要死,上次有个厂来定后期备件,五十多万啊,人家跟她磨了两天嘴皮子就给人少了3000块,还不够来回机票钱。”

    眼前人双手撑着吧台笑得肩膀都开始抖了,许一言摇摇头,啧啧道:“余霁,你笑点好低。”

    余霁闻言敛了笑容,转动着手中的长勺冰杯,仿佛刚刚什么事都没发生,片刻后又回击:“原来你这么抠门。”

    许一言不以为意:“多给公司挣点钱我多长点工资不好吗?”

    如果不是知道她持有敬工五个点,周源差点就信了,毫不留情地吐槽:“那你也离谱!又不是一锤子买卖,我在旁边看着都觉得你肯定是上辈子没见过钱。”

    “……”

    你们到底懂不懂什么叫勤俭持家啊?

    在心中打完小算盘,许一言心肝儿一阵儿一阵儿地疼,身后那群人吃个早餐都要留着她来付,人还在家中,账单从天上来。

    高星那厮连在湖水畔被骗八百都找敬工掏钱,这才叫离谱。

    余霁靠在吧台里听他们讲话,待她偏了头,灯光打在她的侧脸,才瞥见她左边颧骨有一道红痕,没出血像是被什么划的,遂伸手在自己脸上同样位置比了比。

    许一言摸上左脸,无奈叹气:“那小孩儿的玩具划的。”要不是她闪得快,划的就是她的眼睛了。

    “最丧良心的是我们带着厂长他老婆孩子和高层在这里吃喝玩乐,他在现场给我们同事没事儿找事儿。”周源瘪瘪嘴又说:“我现在觉得他们被骗八百块也不足为奇了。”

    以为他双商堪忧,没想到那厮被骗了直接找冉星,说明就是纯坏心眼子,因为冉星是个笑面虎,面上肯定会应承下来。

    只是过后在哪里找补,这就不得而知了。

    周源吐槽得正欢,突然被许一言碰了碰手肘,眼神示意他身后来了人。

    “小许咱们去吃夜宵吧?嫂子也说晚上没吃好,想再吃点海鲜,你安排下呗。”高星一手撑在吧台上,凹了个像极了孔雀开屏的姿势,配上眼角的鱼尾纹,说不上来的怪异。

    许一言脚撑在地面,将旋转椅转了个方向,视线越过高星落在窗边那个女人身上,突然笑了声:“好啊,我来安排。”

    高星见几人有说有笑的也坐了下来准备融入其中,不过坐了十分钟还没插上话,于是又灰溜溜地坐了回去。

    “吃吃吃个几把!晚上吃饭一直在菜里面扒拉,完了又转到咱们面前来,合着我全吃口水?真他妈想端起盘子给他糊脸上,就这么个德行还敢对你有想……”周源没说完就被许一言踢了一脚。

    刚刚还挺热闹的吧台顿时安静得有些诡异了,她淡定端起杯喝了一口,“十月份了还吃什么海鲜?”

    她可真没忍气吞声到被故意找茬还要给人家安排海鲜大餐的地步,这两天能和颜悦色无非想给现场的同事留个周旋的余地,但对方做事显然没留情面。

    所以她不伺候了,掏出车钥匙搁在桌上,看向余霁:“纡尊降贵请你当回司机可以吗?”

    片刻后,吧台里的人笑了,“好啊。”

    周源见状也掏出车钥匙给了卿殷,端了酒杯猛灌一口。没了他和许一言挡在前头,高星找麻烦的话,卿殷随意糊弄也不是不行。

    许一言拉开后座车门,余霁突然给她扣上了,抬了下巴示意她:“坐前面。”

    “吐车上怎么办?”许一言犹豫,以她的酒量来说,喝得不算少了。

    “你坐后面更想吐。”余霁视线越过她,落在正往这边赶来的人身上,回过眼打开车门把她塞进了副驾,拉过安全带给她扣上。

    高星走过来敲敲窗车笑眯眯地说:“小许坐后面呀,咱们聊聊天。”

    “她喝多了,聊不了。”余霁坐上主驾,甩上车门启动车子,油门轰轰响。

    高星面色不悦,你谁啊?问你了吗?

    周源安排好另一辆车,见状直接把高星塞进了后座,然后自己也坐了进去。他很怀疑这人的脑部构造是不是异于常人,基本的察言观色不会吗?再哔哔信不信主驾驶那位直接给你丢在这里了。

    不知是不是空调打得太低,车里气氛明显不如在酒吧时活跃。期间高星几次主动聊天,除了周源笑着暗暗噎了他两句,而他没听出来外,再没人说话。

    许一言闭眼睡觉,开车那位更是连眼神都没斜。高星自觉无趣,慢慢地不再开口。

    白色越野在一家海鲜砂锅店前停下,一眼望去红色帐篷的大排档,看起来就生活气息十足,显然与高星想象中的海鲜馆大相径庭。

    车都停稳了,高星脸上还挂着不可置信的表情,指着眼前一排排不起眼的小店说:“小许你就带我们来这儿啊?”

    许一言倒没想完全装死,正想开口时有人替她作了回答:“这里的海鲜粥不错。”

    余霁解开许一言的安全带后率先下了车,打开副驾车门,等在门边,面上表情甚是浅淡,“各位喝了酒,喝点粥养养胃。”

    许一言瞥了眼说话的人,暗忖他这是要把她装醉一事贯彻到底了?那别把她架得像个跛子可以吗?

    周源紧随其后下车,对余霁选的这个地方连连竖起大拇指,他就喜欢这种务实的人。钱留着说不定年终奖还能多发点。

    “高主任想必是山珍海味吃惯了,偶尔吃点清粥小菜也算换个口味……”余霁带着许一言径自走向店里,压根儿不管身后的人是何错愕表情。

    高星良久回神,此刻无暇纠结,急匆匆去路边张望,准备接另一辆车上的人。

    不知道高星是怎么说的,许一言看见那个女人向她这边瞥来,眼神不善。

    她很满意,偏头笑:“余老板气人也是有一手的。”

    “谬赞。”

    海鲜砂锅粥有虾有蛤蜊有生蚝,想吃海鲜,完美符合。

    周源则摸了摸手臂上的鸡皮疙瘩,这两个人凑一起坏死了。

    桌上,许一言一副微醺模样只顾着喝粥,不仅没几句话,还是跟她身旁人说的,高星心中憋气,奈何人多他也不好发作遂闷头吃菜。

    “老板再给我来一盘蒜蓉花甲两打生蚝!”周源终于舍得大点特点了。

    工地挣钱不容易,这两天看他们点了又浪费,周源是气不打一出来,老子赚钱是要娶老婆的,可不是拿来给你们浪费的!

    “小许呀,你们黎总平时也这么招待客户的吗?”女人搅搅砂锅里虾,一副要吃不吃的样子,语气不算温和地问许一言。

    许一言笑眯眯地顿了一会儿,“不啊,他请客吃饭都是去月畔啊,私厨什么的。”

    “那小许你带我来吃路边摊不怕被老板骂啊?”女人半开玩笑地说。

    她又笑了,“上次那个一个小目标项目,齐总是吧?”她给周源递了个眼神,周源边往嘴里刨生蚝边唔唔点头,“我也带他去吃路边摊,我看他吃得还挺开心呢。”

    “……”

    嘴叼如黎敬也有吃路边摊的时候,谁比谁高贵还不能吃路边摊了?

    “吃饭当然选我喜欢吃的呀,黎总也是选自己喜欢吃的,敬工都是这样。”许一言语气平静,配上她脸上大大方方的表情,一点阴阳怪气也听不出来。

    女人似乎无语了片刻,语重心长地说:“小许,喜欢吃路边摊没事,结婚选老公可不能选路边摊了。”

    “哦?”

    见她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女人才顺了顺气,正色道:“这几天看你对我们照顾得还算到位,嫂子就给你讲讲过来人的经验了。”

    “您说。”

    “这选老公是门技术活,你们年轻小姑娘容易看花眼,小许你喜欢什么样的呀?嫂子身边有很多优秀的年轻人,给你介绍一个怎么样啊?”

    “我喜欢帅的。”

    此话一出,她身旁几人都低下头去,看不清表情,唯独肩膀耸得老高。

    女人一口粥吞得格外艰难,看了一眼身旁干焦急的人,又说:“那怎么行?帅不能当饭吃的……”

    “诶……”许一言摆摆手,无视了对方的说教,并迅速学习对方的招式:“嫂子你这就有所不知了,现在长得帅的长得漂亮的随便发个视频,都几万几十万的点赞,有流量就有钱啊,怎么不算当饭吃呢?”最后一句却是对着余霁说的。

    毕竟Rosebud官号里,他的视频点赞量是最高的,评论区必盖上千的楼,吸引了多少人来酒吧消费可想而知。

    余霁没想到她会把话题引到自己这里来,不过他丝毫不介意她说他是靠脸吃饭的,甚至挑了眉,赞同地点点头:“也是。”

    毕竟百记每次看营业额又所下降就猛猛偷拍他上传官号,卖老板美色给自己涨绩效,太会薅了!

    “怎么算帅?长得过得去不就行了?”女人咬咬牙,还不肯放弃。

    许一言郑重思考了一下,猛地伸手把两手边的人往自己这边一拉,左拥右抱笑说:“至少得长这样。”

    余霁和卿殷两人毫无防备地被她一拉,双双撞在她的臂膀上,迎着对面的洗脑炮轰。

    卿殷咳了咳坐正身体,从脸上红到耳根,在红色大帐篷的映照下不算明显,没人注意到。

    余霁却是轻抬脚踢上凳子,直接离她更近了,看了她一眼,低头忍笑。两人就这么紧挨着,迎着对面的注视。

    可是偏偏有人眼盲心瞎,“小许呀,你喜欢没多大用,得人家喜欢你,喜欢你才能长久。你现在年轻,得找个有条件有能力的,才能保障以后的幸福生活啊。”

    “那,得多有钱?”许一言放下手中的勺子,看着眼前的女人,以及她身旁正了正身跃跃欲试的男人。

    “我有个人选,人嘛长得端正,收入嘛……”女人笑了笑,继续说:“肯定是比你高的。”

    “收入比我高啊?”许一言似乎有些惊讶,和周源对视一眼,双双笑得不怀好意:“我这几年也没仔细算,大概有这么多?”她捏着瓷白汤勺,伸出一根修长手指。

    “十万?”

    周源“噗”地一声笑出了声,“许工,夫人这是看不上敬工呢还是看不上你呢?”

    女人噎了一下,她倒也不是这个意思,“那一百万?”

    “再乘个十。”余霁适时补充道,他瞥了眼身旁的人,以她那个每分钟八千转的脑子,这还是保守估计。

    “……”

    “这些年敬工工资加分红,一些门面租金,房租,还有果园什么的加起来,大概是这个数……”许一言沉吟片刻:“嫂子你说的那个人能不能让我年收入过亿呢?这可是我的梦想啊!”她双眼放光,十分期待。

    女人一时噎住没接话,而对面的男人早就愣住了,再看见她对年收入过亿十分感兴趣时,眼里不住地失望。

    周源绷不住了,嗤道:“许工这会儿怎么这么谦虚了?”光是敬工去年的分红就不止这个数了,他给许一言递眼色,你丫该装逼的时候怎么不装个大的?

    “小许啊,看男人的眼光不要太高,你有点小钱那就找个体己的呀,我们高……”

    “许工你看我怎么样?”余霁突然笑了笑,直接打断了旁人的话语,“年收入过亿暂时没有,咱俩的小钱凑一凑,几千万还是有的。”

    “那敢情好啊,余老板帅气多金,又年轻,完美符合我的择偶标准嘛!”两人一拍即合,以粥代酒碰了碰碗。

    周源在一旁嘴角抽了抽,那是,你俩一肚子坏水,天造地设的一对。

    这下是连女人那个亲戚也反应过来了,人家身边有珠玉,何必舍近求远找个既不不顺眼又不顺心的呢?

    “别给她介绍对象了,追她的人不说排到法国,那从她工位排到产业园大门也是有的,帅的,有钱的,会做饭的都只能算加分项,她愣是一个没看上。”周源剥虾往嘴里丢,瞥了眼对面那个难得安静喝粥的男人,轻呵了一声,人贵在有自知之明,认不清自己有几斤几两就招笑了,“软饭硬吃也得先有张脸,大家说是吧?”

    高星刚刚恢复的脸色又涨成了猪肝色,呵呵笑了两声,不想搭腔。

    这厢还没放筷,余霁就拽着许一言上了车,将那行人丢在了身后,丢下的理由是许工不胜酒力要休息了。

    周源站在冷风中,心中咒骂又无可奈何,只得拦下出租给那几个缺心眼送上车,“不是,刚下桌他俩就好上了?”

    许一言这几天连轴转没休息好他是知道的,毕竟白天结束保姆工作,晚上回去还得改图写标书。至于余霁嘛,人家也没有义务留在这儿帮忙送人。

    不过,姓余的你良心是大大滴坏。

    卿殷握着方向盘的手渐渐收紧,视线还停留在车子驶离的路口,这会儿信号灯变成了红色,那辆车早就不知所踪了。

    一到家,许一言就躺在沙发上不愿动弹,不胜酒力半真半假,累到不想动百分百是真。

    可能她真的不适合干销售,她做不到像冉星那样绵里藏针信手拈来,三五不时还能装一装,时间久了次数多了,耐心也降至临界点了,只要稍微碰一下就能炸。

    如果不是有人在饭桌上周旋,就高星之前那些不着边际过不了耳的话,她说不准真的会在众目睽睽之下掀桌。

    所幸,在厂长夫人再次说出要给她介绍对象时,余霁手快给她拉走了。

    在沙发上躺着躺着,她猛地睁开眼,他好像开的是她的车,已经十二点了,一男一女再加一猫……

    片刻思虑后,她看向沙发另一端的人:“余霁,柜子里有压缩毛巾,架子上的浴巾没用过,还是上次住的那间卧室,你自便。”

    人家好心好意送她回来,她总不能十二点了还赶人走吧?

    “你呢?”上了一天班又当了司机的余霁抬了一点眼皮,看她。

    “我不想动,就躺这儿了。”

    右腿骨裂才愈合,脚后跟和掌骨处此刻红肿着,不难想象她两天走了多少路。

    他起身去浴室接了盆热水出来,走到沙发喊她:“可以边泡边睡。”不然明天能走路就稀了奇了。

    见她没反应,准备弯腰将她扶正,脚下被她悬在沙发外的脚绊到向前栽去,眼看着就要与她来个火星撞地球,他本能反应一把撑住沙发靠背才没摔在她身上。

    垂眸视线里,她正阖着双眼,像是没有察觉,一只手放在头顶,一只垂在身侧,就在他腿边。

    高大身形怔愣着,人近在咫尺,只要有耐心都能数清楚眼前人的睫毛有多少根,还可以听到她清晰的呼吸和有力的心跳。

    “余惟肖说你有时候像个老妈子真是没说错。”她连眼睛都没睁开,如是评价。

    余霁不置可否,直起身留下一句:“你泡吧,我洗澡去了。”

    良久待她睁开眼时,眼前已经没人了。

    许一言轻呼一口气,双脚放进热水的那一刻,疲惫便消了大半,她满足地瘫在沙发上边泡边休息。

    那边进了浴室的人很久都没出来,久到她都以为他晕在里面了。

    再不出来,她可就要破门而入了。

    终于,在她破门而入之前,门开了,他裹着浴巾站在门边。

    许一言坐在沙发上,对面的电视小声放着,没由来地偏头与他撞上视线,然后下移,霎时间连周遭空气都仿佛凝滞,一副紧实健美的身躯毫无防备地曝在她眼里。

    震惊,错愕,全在她脑中一闪而过,可面上竟没表露半分。

    同样毫无准备的余霁抬手掩唇咳了一声,她戏谑灼人的视线避无可避,他被灼得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过了一秒两秒,还是三秒,许一言终于挪开眼,笑了一声:“再过两分钟还没出来我就破门而入了。”到时候那场面岂不是更加香艳?

    不行,不能再想了,不礼貌了。她暗道。

    “衣服还没烘干,我不习惯裸睡。”他在浴室等了很久,奈何烘干机不太给力,这么久连个T恤都没干。

    本想在门边看看她是不是还睡着,没想到她不仅没睡,还看起了电视剧。

    许一言了然,这哥的洁癖是到了一定程度的,怎么可能洗完澡还穿脏衣服呢?可她这儿也没男人能穿的衣服,于是问他:“我有oversize的短袖,你要不要?”

    “嗯。”

    “但是我没有裤子。”

    “嗯……”

    “那你等我。”她低了头忍笑,端起水盆与他擦肩而过进浴室倒水。

    余霁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那条浴巾,万分庆幸扎得紧没上演烂俗的掉浴巾戏码,不然他现在跟个流氓有什么区别?

    回想起刚刚她的眼神,根本不带回避的,看都看到了,他索性也不遮掩了,走过来在单人沙发上坐下,幕布上正放着一部H帮季播剧。

    这女人真是品味独特。

    许一言打量着浴室,除了有未干的水渍外,各种物品都原封不动,那两瓶沐浴露洗发水此刻正面朝外整整齐齐摆着,连泵头都被拨正了。

    这男人真是强迫症晚期。

    许一言路过客厅往主卧走,对着沙发上的人说:“余霁,烘干机好了,你早点睡。”倒是不用再给他找衣服了。

    回到主卧,她像是松了口气般,踢掉拖鞋脱下衣服往浴室走,既然要上床睡那就必须要洗澡了。

    温热的水淋在身上冲去一身疲惫,她抹了把脸,脑海莫名浮现出那人裹着浴巾美人出浴的样子,光裸着上身,看起来就很香。

    吹风机在耳边嗡嗡作响,没由来地心绪纷乱。

    不该让他留下来的。她想。

    ——

    是夜,许一言感觉身上痛得翻来覆去都进入不了深度睡眠,想了想打算把自己灌多了睡过去,今晚能不能睡好就靠这酒了。

    正准备摸黑回房,一道清润声音吓得她一个激灵,脚下差点一个出溜滑,“还以为号称安保最可靠的四季城进贼了。”

    本该熟睡的人此刻正站在长廊里,抱起手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以及她手上的威士忌。

    许一言眸光闪了闪,这会儿倒是穿戴整齐了。

    “等我睡了再喝?”他走过来拿过她手上的酒,是他上次带过来的,挑眉戏谑道:“纯饮?”

    自然是没他懂酒的,许一言正纠结中,他已经拿了两个杯子在吧台坐下,自顾自开了倒上。

    她走过去,看着杯中的一口酒,真的是一口,一滴都不多,不服气地哼了声:“瞧不起谁呢?”

    “意思一下就行了,你还想不想睡觉了?”余霁瞥了她一眼,你什么酒量自己心里没点儿数?

    “我就是睡不着才来喝酒的。”她说。

    “怎么了?”他问。

    “脚痛,手痛,腰痛,眼睛痛。”老毛病肩周炎也犯了,她不由得叹气,才27岁,这副身子骨真是越发不硬朗了。

    “合着你身上就没一块儿好的?”余霁挑眉。

    许一言喝下澄澈酒液,呆呆地点点头。岂止是痛,全身都是拆了重组的,根本不能灵活使用。

    那还真是可怜,余霁抬手抿了一口,眼睛却盯着她,笑了声:“要不要我给你按一按?”

    “按摩师的活儿你都抢?”她抬眼看他。

    “技多不压身。”他只是一脸微笑。

    许一言将信将疑在吧台的椅子上坐了下来,“那我试试?”

    “会有点痛。”余霁掰过她的身子,让她背对着自己,将她吹干的头发绾到身前,事先嘱咐道:“你忍着点儿。”

    他说完就上手了,下一秒四季城15楼深更半夜传出杀猪般的哀嚎……

    他无奈:“我叫你忍着点啊。”

    她忿怒:“你也没说这么痛啊!”

    他微笑:“风雨中这点痛算什么?”

    她想跑:“狗屁!不弄了!痛死了!”

    他拉回:“不行!怎么能半途而废呢?”

    她无语:“你站着说话不腰疼是吧?”

    他淡定:“我腰好得很。”

    她无语:“上了你的洋当!”

    ——

    许一言坐在床上有些蒙圈,待记忆慢慢回笼,后知后觉自己留宿男子,竟然还与其喝酒喝到三更半夜。

    努力回忆那段空白,好像他给自己捏肩捏背之后又喝了好多,摸了摸左脸,有一张创可贴,再之后呢?好像喝得更多了,他还问了自己问题,问的什么呢?

    想不起来了,太多了。

    后来,他好像送自己回房间了。

    再然后就想不起来了,好像睡着了。

    “我还以为你要睡到中午才起。”余霁坐在餐厅吃着早餐,十点多还能算早餐的话。

    许一言在他对面坐下,张了张口又打住。

    见她这副模样大概知道她在想什么,不过她不提,他自然也不会主动提,所以只问:“吃早餐吗?我给你做。”

    许一言随意应:“吃点吧。”

    所以,他到底问了什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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