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阿依措野生动物自然保护区。

    简陋的手术室内,心电监护仪冰冷又机械的声音牵扯着所有人的心跳。

    屋外狂风呼啸,窗户被空气中卷起的碎小沙砾敲得噼里啪啦,像是一首杂乱无章的乐曲,

    初一作为这次脑室腹腔分流手术的主刀医生,必须打起十分精神,不容许出一点差错。

    病床上躺着奄奄一息的月熊,注入麻醉药后,初一拿颅钻在月熊头颅处钻开一个小孔。

    初一一边清理骨质碎块,一边盯着面前的外科手术显示屏,几分钟后,她终于看到了硬脑膜。

    脑部组织多而交错,并且十分脆弱,她必须集中精神将注意力完全放在面前的组织上,这台手术才可能有一丝成功的希望。

    初一接过助理递过来的手术刀切开硬脑膜,随后找准穿刺点,将导管接入脑室后,她又在乳突下方锁骨下方以及右上腹部做了三个切口,保证皮下隧道通畅。

    由于手术的特殊性,初一不仅需要在脑部进行处理,还需在腹部作切口,将导管接至腹腔。

    尽管手术室温度很低,但初一后背已完全被汗水沁湿。

    手术的复杂性不言而喻。

    不知是因为手术过于复杂,还是因为害怕失败,初一这次术中异常的谨慎,畏手畏脚的,心中顾忌太大,反倒起了反作用。

    身边的李杨看出她的紧张,适时开口,“别分心,继续,该怎么做就怎么做。”

    话毕,初一深吸一口气,点头应好。

    清冷的空间内再次响起手术器械相互碰撞的声音。

    李杨是经验极其丰富的兽医,比她大八岁,获得了许多荣誉,一开始在极其偏远的自然保护区工作,随后才进入了市级救助站,虽只比她早进基地两年,但她刚进救助站时就是由他带的,如果不是前几天外出救助时摔了一跤伤到了手,这次手术必定是由他主刀的。

    初一切开腹部,接着又按顺序切开腹壁、腹膜组织后,将导管末端放在肝脏膈面上固定之后,手术终于进行到了缝合这步。

    11:32,

    手术顺利结束。

    将月熊移入麻醉恢复室后,初一卸下无菌手术服,伸手摘下口罩,在压抑的气氛中获得一丝喘息。

    额头处的刘海被汗水浸湿贴在脑门,她走到窗边将窗户打开一个小口,冰凉的微风紧贴住她的脸颊,扫去一丝疲惫。

    来这边已经半个多月了,阿依措自然保护区作为中国北部面积最大,海拔最高,野生动物资源最为丰富的保护区之一,这里栖息着许多稀有又珍贵的野生动植物。

    一个月前,阿依措地区突然出现许多呼吸道传染病例,由于这边地理位置偏远加之人手不够,负责人无奈只能向市级救助站进行求助,但所幸不会对人进行传染。

    接到任务后,初一和几位同事立刻答应了下来,加之而来的,还有他们带过来的各类手术专用器械。

    来到这边的生活枯燥无聊,由于地理位置特殊,他们每天的工作便是在建在山上的保护区内对生活在这里的动物们实施救助,细心照看受伤以及正在康复中的动物,实时关注红外相机里被放生的野生动物的状况,确保其不会受到伤害,偶尔有几次有过外出救援的情况。

    他们的生活环境极其简陋,只能住在一所临时由牧站改造的十人宿舍里。

    由于海拔偏高,保护区夜晚的温度相对青桐市来说低了不少,而当时过来时没想到这一点,所以带来被子的厚度根本抵挡不住空气中的寒冷,晚上睡觉时必须得穿衣服。

    手术室也很不完善,没有白色瓷砖,没有控制面板,没有无影灯,有的只是灰色的水泥地,由木头搭成的架子用来临时摆放手术工具,一盏挂在天花板上的白炽灯泡,以及大家对于这份职业的热爱。

    清醒的差不多了,初一关上窗户。

    李杨不知道从哪里给她接了一杯水,走来递到她面前,对于这台手术,他评价,“干得不错。”

    初一接过纸杯,“谢谢。”

    见她满脸倦意,李杨轻笑出声,“还好吗?”

    初一抿一口水,“还行,没第一天累。”

    刚来保护区时,她刚下车便被人带领着换上手术服,连做了两台手术,随后又开了一个小会,晚上十一点才抵达宿舍,简单收拾后,时间已经到了第二天。

    李杨视线从她身上移到窗外,随意开口,“不出意外的话,下个星期就能回去了。”

    “这么快?”初一意外,声音没忍住提高几度。

    “怎么,听你这语气是还想在这边待一段时间?”李杨调侃,一顿,他又补一句,“不是嫌在这里吃不上肉?”

    初一一噎,有些不好意,她的确经常在他面前发泄不满,“我的意思是说,病情源头找到了?”

    “初步判定为人为蓄意将患病的家畜随意丢弃,这才爆发了疫情,不过具体是谁做的,不是我们要考虑的事,这次疫情的致病性和传染性都不大,现在控制的差不多了,所以暂时不需要我们了。”

    初一点头,“这样啊。”

    见她精神恢复了不少,李杨才开口,“既然还有力气的话,那就继续工作吧,刚接到通知,南门北部发现受伤兔狲,你收拾收拾叫几个人一起外出救助,回来站长请咱们吃大餐,有你惦记很久的东西。”

    初一一怔,随后立刻反应过来他说的什么,于是立刻放下手中水杯,声音坚定队着李杨说,“遵命,李队。”

    半个多小时后,他们到达目的地。

    初一拿着急救箱和两个实习生去紧急处理受伤兔狲,李杨则负责与发现野生兔狲的游客进行交涉。

    夹在兔狲右后肢上的捕兽夹不知道被谁取下,经初步诊断,这只野生兔狲伤势不算太重,并未伤及骨头。

    简单处理后,初一让两个实习生将兔狲移至车上,而她则准备找李杨和他一起了解情况。

    起身时,初一发现和李杨交涉的当事人身旁又多了一位穿着黑色风衣的男人,他背对着她,她看不清他是谁,只是心脏开始不自主的疯狂跳动,

    “怦怦——怦怦——”

    像是某种预兆。

    待看清那人脸庞时,初一脚下似涂了胶水一样黏在原地,动弹不得。

    在距离她不足十米的地方,那个几十分钟前还在她脑海里的少年,此刻却真正站在了她面前。

    初一在原地怔怔看着他,男人微微侧着身子,和李杨说着什么,初一听不清他们的交谈,只是几秒后,她看到他的脸上浮起一抹礼貌却疏离的微笑。

    江行舟穿着一身黑色风衣,扣子被他解开,露出里面的白色衬衫,衬衫下摆被收进皮带里,腰间系着的黑色皮带勾勒出他精瘦的腰线。

    他右手指尖夹着一点猩红垂在身侧,缭绕飘荡的烟雾描绘出此刻吹过的风的形状。

    冷风不断朝远方吹来,那不安分的烟雾便随风围绕在江行舟周围,最终在他淡漠的面庞处悄然消散。

    许是察觉到她的视线,男人突然转头,初一一时忘记做出反应,两人的视线就这样相互交织。

    江行舟扭头瞬间,一阵狂风从他身后朝她的方向袭来,和他的视线一起扬起她的发丝。

    对上他视线的瞬间,风声呼啸,但初一耳边像被封上一层薄膜,只能听到心跳的声音,视野缩小到只能看到江行舟一人,男人身后的背景被她胸口处的心跳所虚化,对视期间,她只能看到他一人。

    那一刻,万籁俱寂,整个世界好像只剩他们两人。

    只是一秒后,男人便收回视线。

    等他不再看她后,初一才回过神,下意识抬手摸了下戴在脸上口罩,她立刻松了口气。

    江行舟并没有认出自己。

    初一有些庆幸,随后不放心地将口罩往上提了提时,发现手心因为刚才她一直紧紧攥着拳印出一个个月牙。

    她轻轻碰了碰那些印记,手心传来一点微微的痛感。

    她就这么安静的待在原地,男人视线始终和李杨保持着交流,神色认真,不知道他们在讨论什么,十几分钟后,他们之间的谈论才终于结束。

    在他离开后,初一才上前走到李杨身边,简单向他汇报受伤兔狲的情况后,她又装作不经意间的问他,“刚刚和你聊天的男人是谁?”

    李杨嘴里叼了一根没点燃的烟,低头随意的将脱下的脏手套夹在腋下,拿出手机回复消息,“第一时间发现受伤兔狲的人,不过聊着聊着发现了他好像也是搞生态保护这一行的,不知道具体职业,但谈吐之间对自然保护很了解,并且还对那只受伤兔狲做了初步处理。”

    初一点头了然,捕兽夹应该是由他取下的。

    快速在手机屏幕敲下几个字后,李杨像是发现什么不得了的事,于是转头看她,“稀奇啊,这是你第一次主动开口询问男人信息,”他吊儿郎当的,从口袋掏出一把打火机,挡风点燃后,又接着开口,“怎么着,看上了?”

    “没,就是好奇随便问问。”被猜中了心事,初一随便搪塞他一句,随后以闻不了烟味为由,逃离他身边。

    总不能说,他是她前男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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