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予竭力控制自己的五官,让它们表现出恰到好处的疑惑。场主的敏锐远超她的想象,一个不合时宜的碎杯子,就足以让他怀疑自己。

    她避重就轻:“我见过他们,但他们不是我要带走的人。你忘了吗,不久前,你才给了我药,我想那袋药应该没有特效到让我那断腿的宠物立刻出现在这里。”

    撒谎的最高境界是,说真话。

    但只说一半。

    以及不要给对方留有太多的思考空间。

    孟予继续说:“至于我和皇帝的关系……你知道皇帝有个女儿吗?叫娜维西,我和她关系不错。”

    聪明人总是会想很多,而这一点在很多时候会阻碍他们发现真相,聪明狗也一样。比如场主,从孟予短短几句话中,他已经解读出了很多讯息。

    人主,与她的女儿,被孟予分开放置。这一点讲述故事的角度细节,一般人很难捕捉到,但场主自诩不是一般人。

    若这两个人处在同一阵营,孟予完全可以说自己“与皇室关系不错”,可是她没有,要么是人主与娜维西不和,要么是孟予单方面不喜欢人主。

    场主倾向于后者。

    他清楚孟予说了谎,只是不确定是哪一句。如果这个谎言印证在她和那两个人类幼崽的关系上,就说得通了。

    他们不仅是“见过”,他们是一伙儿的——都不喜欢人主,所以孟予出声阻止那两人惹怒自己。

    这才合理。

    场主恢复了笑容,他很欣赏孟予这种会撒谎的孩子,这代表她对危险有感知力。

    只不过他仍要提醒她:“人类的感情,很脆弱,不要相信。”

    孟予装作受教,心里已经迫不及待地想结束这个话题,最好是结束所有话题:

    “场主,夜已深,我——”

    守门的狗头人又来了,和他上次来时,禀报了一模一样的消息。

    有人类来访。

    孟予闭了闭眼,心提到嗓子眼,告辞的话哽在喉头不上不下,让她整个人都难受起来。

    场主脸上的不解转向深思,只用了不到一秒,很难想象一张狗脸能做出这么丰富多彩的表情。

    他突然发现了一个逻辑漏洞。

    老虎要保一个,或是一队人类,一队确定会来见他的人类。

    老虎为人主做事,但刚才来的两个幼崽,显然与他不是同路人,那两个人真的是他要保的吗?

    如果不是,那这个人,是孟予,还是门外等着见他的那个呢?

    他又看向孟予。

    他的确欣赏会撒谎的孩子,前提是这个谎言处在能被识破的界限里,这样才不会让他感到被欺骗,他讨厌欺骗。

    禀报的狗头人迟迟没得到指示,也不敢抬头,沉默地立在客厅里。

    孟予已经对立马离开不抱幻想,她只希望门外那个人不认识她。无论场主将她认成什么身份,在他的描述里,这个身份都不该与皇帝有过多的瓜葛,她绝不能暴露身份。

    但很可惜,这个小小的愿景也在那人进门后破灭。

    踏进客厅的男人身形高大,像是才经历过战斗,衣服上血迹斑斑,豹尾还没收回去,一步一晃。

    未退的战斗本能让他警惕,眼神快速在周围扫过一圈,只是在孟予脸上停顿的时间格外久。

    “你们认识。”

    场主连问句都没有使用,语气斩钉截铁,余留的尾音却清晰传达出他想知道前因后果的期望,或者说,要求。

    维利塔没有回答,他没想到进来会是这幅场面,竭力判断眼前的情形,思考怎么说才是有利答案。

    心如死灰的队友,面露探究的场主,他的视线在一人一犬中绕了个来回,很快意识到自己出现的时机不对,只是现在也无法更改。

    沉默本身就是一种回答。

    孟予觉得头有点痛,根本不指望这只臭猫猫能帮她打掩护,毕竟他早就看她不顺眼,还不如自己想办法脱身来的可靠。

    必须抢在维利塔说错话之前。

    她还有优势,因为“老虎”不在这。这点虽然让她缺少能与场主正面对抗的底气,却给了她撒谎的余地——

    场主没有从“老虎”口中得知他要保的人具体是谁。

    “对不起,场主,我骗了你。”她以这一句话开头,像个鹌鹑似的展现出名为乖巧的神情,意图告诉对方,她将坦白所有。

    “那个断腿男人不是我的宠物,我是专门为他而来的,我们整支队伍都是,老虎负责监督我们完成任务,只是中途队伍分开了,因为一些……不方便透露的原因。”

    她小心翼翼地抬头,看了维利塔一眼,又很快低下头,一副想说又不敢说的模样。

    维利塔:“……”

    他不知道孟予在搞什么鬼,但还是顺着她的表演,冷哼一声。

    场主懂了。

    断腿男人才是“老虎”的目标,他临时凑出个各怀鬼胎的松散队伍,强迫他们为目标做挡灾的障眼法,但因为队伍内部的矛盾,他们分成三波人来找他。

    他张开嘴,将一杯茶倒进嘴筒里,缓解喉咙的伤痛,随后看向维利塔:“你来找我,为的什么?”

    维利塔如实回答:“想问几个问题。”

    场主了然,并庆幸自己没有贸然对孟予发难,差点冤枉了她。

    三波人,只有孟予在兢兢业业地完成任务,“老虎”一定用了非常手段恐吓她,才会让她这么害怕。

    他也不能对这些“队友”动手,否则“老虎”一定会把账算在唯一安全回去的孟予头上。

    场主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他一直致力于理解人类,但很多时候他们的勾心斗角程度依然远超他的想象。

    “今天我心情不错,你们都走吧。”

    “都”这个字眼用得很巧妙,它可以包括“队友”,也可以包括“宠物”和“仆人”。

    孟予眼睛一亮,立刻满血复活,一边去拽维利塔,一边笑着和场主告别,感谢和恭维之词不要钱地往外倒。

    她走出一步,两步,没走动。本能反应比逻辑思维快上不少,已经意识到又有不受控制的事发生了。

    维利塔没有甩开她,但也没有动。

    他在犹豫,这个s级异种的态度模棱两可,他不确定问出自己的问题会不会改变目前的结果,只好赌一把。

    “场主,我想问您一个问题,如果这一举动冒犯到您,我愿意一力承担,不连累其他人。”

    客厅里唯一的“其他人”——孟予,气不打一处来,恨不得一巴掌扇醒他,什么问题比自己命还重要啊!

    哨兵眼底的执拗不加掩饰,让场主稍微提了点兴趣:“即便你不一定能得到答案?”

    这句话包含了很多意思,或许是场主不知道答案,也或许是他不愿意给出答案。

    维利塔虽然心急,倒也没有失去判断力,故意说:“如果连您也不知道,我不清楚还能去问谁。”

    “说说看。”

    “您知道,”维利塔将孟予的手从他臂弯里扯出来,整个人露出不符常态的严肃,“哪一个异……呃,能力是使人失去行动力吗?”

    他尽力做出详细描述,形容词断断续续的:“可能是心理暗示,或是精神攻击之类的,能让人浑身无力,生出无缘无故的愉悦。”

    场主神情意外,他还以为这人要问出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问题呢,甚至不惜压上自己的命,结果就这?

    这个问题与牧场没有任何利益相关,场主没有思索,脱口便是:

    “范围太广了,狐系、蝶系、一些植物系,还有……你去过南区吗?宴蛇也是这样的能力。甚至常驻南区那个向导,他也能达到类似的效果。你在哪遇到的?”

    无数选择砸下来,维利塔身上那股拗劲儿忽地消散,眼神迷茫:“在西区和南区交界的一个村子。”

    “交界还有人类村落?”场主展现出对人类布局极大程度上的了解,只是思维仍有短板,困惑问道:

    “为什么他们不去白塔里居住?”

    维利塔看上去快要站不稳了,孟予赶紧拽住他,回头:“场主,已经是休息时间了,我们先走了,下次再来拜访你。”

    她脚下不停,生怕再节外生枝,好在那不要命的哨兵这回乖得很,顺从地跟着她走。

    一直到脱离别墅范围内后,孟予的气焰才重新燃烧,冲不对盘的队友冷哼一声,丢下他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冬夜的风呼啸出声,顺着草皮急掠,直往人衣服里钻。天幕比地上的情况还要糟糕,一点星光都没有,方向全融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

    没走出十米远,孟予就悲哀地发现自己不认路,草场连个标志性建筑物都没有,也没有灯。

    她只好停下来,回头大喊:“你没吃饭吗?走那么慢!”

    维利塔从自己的世界里抽离,对孟予的质问置若罔闻,以龟速挪到她面前,发出嘲笑:

    “骂我就能掩盖你怕黑的事实吗?”

    “哦,你还不认路,路痴。”

    孟予拳头硬了,很想跳起来给他一拳,但此刻周围只剩他们两人,这是杀人抛尸的好时机,却不是和唯一认路的队友闹掰的好时机。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和她错身而过时,维利塔迈步的速度似乎加快了些。

    这个臭猫猫,该不会真想甩开她一个人跑吧?

    孟予手比脑快,一把抓住了维利塔的尾巴,像抓麻绳一般绕了两圈,攥紧不动了。

    尾巴的主人受惊般跳出两米远,又被尾巴上的力度拽回来,声音听起来咬牙切齿:

    “松手!”

    “不!”

    “再不松手我就把你丢在这!”

    “我松手才会被你丢在这!”

    维利塔:“……”

    两个面不和、心也不合的男女僵持在原地,黑暗中看不清表情,全靠起伏不定的呼吸声判断对方的生气程度。

    良久,孟予感觉手里的尾巴传来拉拽的力度,忍气跟在他身后,这人却像故意似的越走越快。

    等孟予踉踉跄跄撞在他背上,他还要恶人先告状:“没吃饭吗?走那么慢。”

    孟予气极反笑,忍不住去踩他的痛点:

    “再啰嗦,我就给你做疏导。”

    哨兵猛地停住,呼吸声不由自主地拔高,再慢慢降下去。

    四周并不安静,各式伪造的动物声音此起彼伏,不由得让人怀疑,牧场想让招来的“牲畜”们硬生生将月亮喊出来。狼嚎鹰泣交杂在一起,怪异又恐怖。

    维利塔按住惊骇,像是发条玩偶一般,一卡一顿地转身:“或许我该纠正你,应该是‘不给我做疏导’。”

    孟予恶向胆边生,走近一步,踮脚往他脸上凑,确保自己没有对视错方向:

    “没有错。你害怕我给你做疏导。”

    哨兵的夜视能力总要强一点,强到维利塔能看清孟予眼底明晃晃的得意,她跟幼稚园里抢到玩具的小孩没两样,像是丝毫没考虑过——

    这里是个杀人抛尸的好地方。

    孟予踮脚踮累了,想扶在眼前这人的肩上,碍于这个动作看起来很像示弱,她只好摸上他的脸,试图在嘲笑他脸上红章蓝章交错的丑陋时,悄悄借力。

    但她准备好的说辞还没出口,衣服后领突然被拎住了,整个人都被迫长高了一截。

    “你走的太慢了,我提着你走。”

    “臭猫猫,你当我是水壶吗还提着走!放我下来!”

    带着怒火的女声一直传出去很远,都没能得到回应。两个人一人拽尾巴,一人提衣领,以一个极其别扭的姿势回到了牧场的核心区。

    中心的油锅还在沸腾,火势旺盛,晃动的光影印在许多狗头人脸上,明明灭灭。

    衣领被放下了,紧随其后的是一句:“还不松手?”

    孟予没说话,举了举手,示意他自己看。

    毛茸茸的豹尾在她右手腕上卷了两圈,尾尖搭在手心里,讨好般蹭来蹭去。

    维利塔:“……”

    没用的尾巴,废物。

    最近的蒙古包门帘被人掀开,路一川从里探出头,声音惊喜:

    “姑奶奶,你可算回来了,再不回来我就要去找你了。”

    维利塔刚一收回尾巴,身边的人就迫不及待地往另一个队友面前奔去。

    呵。

    牧场里遍地狗头人,她居然还没看腻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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