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明珠做了一个梦。

    梦见自己又回到了那个阴冷肮脏的地牢里,公子就关在她的隔壁,拖着一双残废的腿,挪到她身边,同她讲话。

    经过严刑拷打,他的面色已经惨白如纸,饶是如此,他还是不停地说着,好让她的神智清醒一些。

    他从她入府那日开始说起,说到她成了他的大丫鬟,又说到他们渐渐成为知己,还说如果不是因为他,说不定她能见到她的妹妹最后一面。

    “一切都是我的错……”

    明珠的双眼已经快要合上,浑身的疼痛让她几乎昏死过去,她听见自己喃喃道:“公子,不要这么说,若不是你,奴婢早就没命了……”

    十年前,她父亲去世的时候,她就不想活了,若不是公子反过来劝导她,恐她已失去求生的欲望。

    府里的人常笑话他们,一个是残废的小公爷,一个是父母双亡的大丫鬟,倒也是相配。

    “明珠,你说,人真的有轮回吗?”

    明珠说不出话,在心里回答他。

    也许有,也许没有。

    “我求仙问道数十年,到了如今,只剩下这个。”

    公子将一个什么物件塞到自己手里,“明珠,你说,若能回到过去,你最想做什么?”

    救父母,救妹妹,救哥哥……

    明珠毫不犹豫地在心里回答,若是能够,再救娇娘,还有公子的腿疾……

    明珠在心里列了一长串的名单,随后想到,自己也太贪心了。

    “我不恨他,明珠,真奇怪,国公府今日惨状全拜他所赐,我却不恨他,若能重来,我只想告诉他,在我心里,从未有一日不曾敬重他,拿他当哥哥看……”

    明珠感觉,公子的声音离自己越来越远,彷佛从很远的地方飘来,她的身体也越来越冷,渐渐失去温度。

    “明珠,别睡……我已失去了太多人,我不能再失去你了……”

    “早知如此,或许十年前,我就该娶你为妻……”

    公子又在说胡话了……

    明珠很想起来反驳他,然而,她的意识渐渐模糊,模糊到只剩下一块耀眼的光斑。

    随后,她似乎听见耳边有人说话。

    “老爷,赖李家前年借的一百文,老爷是否应该去催催?过几日便是端阳节,孩子们也该添几件夏衣了。”

    “赖李家大儿子才刚入了学堂,拜我为师,若这个时候去催,恐怕不合适……”

    “这……好罢,一切听老爷的。”

    “倩娘,不要担心,若是钱不够使,咱们端阳节不过便是了,我们去河里抓几条鱼,前几天我刚从汝海兄那得到一个烤鱼秘方,保准孩子们喜欢。”

    “还是老爷想得周到。”

    “嘿嘿……”

    父亲那熟悉的带着点小得意的笑声,在耳边逐渐变的清晰。

    明珠艰难的睁开眼,缓缓扭过头,明珠怔住的看着眼前说笑的父母,一切都太不真实了。

    她颤抖的朝那几乎只能存在梦中的画面伸出渴望的手。

    听到动静,史父扭头:“明珠,你醒了?”说着快步过来握住明珠的手:“哎呀,手怎么这么冰呀,明诚,快去请王大夫!”

    闻声,史明诚二话不说的冲出家门。

    一旁的史母立即道:“我这就去把药端来。”

    史明珠看着面前的父亲,感受手中的温度,红了眼,她明明刚才还在阴冷肮脏的地牢里。

    她摊开手掌,那本该放着符袋的手心此刻空空。

    两行清泪顺着脸颊滑落,她真的重活了一次?

    ……

    临近端午佳节,南浔县医术精湛的王大夫去了邻县为知县夫人保胎,史明诚这趟只请来了王大夫的侄子莫桑。

    莫桑自小跟在王大夫身边学医,又和史家是邻居,与史家相熟,听闻明诚来历,立即提了药箱为明珠诊治。

    明珠虚弱的倚靠在床头,见来人是莫桑,苍白的脸上挂起淡淡的笑:“莫桑,又麻烦你帮我了。”

    莫桑把脉的手一顿,回头对史家人道:“关于明珠的病,我有些问题需要单独问问她。”

    明珠和莫桑从小青梅竹马,本就打算到了年纪就商议亲事,史家人没有怀疑,纷纷退出了房间。

    明珠笑的眉眼弯弯:“我就知道你懂。”

    莫桑可笑不出来:“说吧,我要怎么帮你?”

    两人谈话的时间不算太长,却还是让门外的史家人忐忑不安。

    待人出来,明诚抢先一步:“莫桑,我妹子难道不是发烧?”

    莫桑犹豫了下,怎么做到明珠说的,让史家人不要过于忧心,斟酌片刻才道:“明珠这病得去京城治,倒不是病有多难医,是这病来势凶急只能拖两个月,药材难寻,我知道的,只有京城有。”

    史父十分意外,“什么药材?”

    莫桑看了眼明珠,随口说了个史父闻所未闻的名字,明珠朝他露出歉意的表情,莫桑学医十分认真,让他在这种事上撒谎着实为难他了。

    莫桑取出一封信,递给史父,“这是京城的淮安堂医馆的地址,淮安堂的洪医师和我父亲是旧交,去了京城,只管将这封信交给他,明珠就有救了。”

    莫桑说完就提着药箱告辞,留下史家陷入难题。

    从南浔到京城,正常也需要两月才能到,除非是走水路,可那也要一个半月,他们考虑时间不多。

    “爹,别犹豫了,明天就带姐姐去京城吧。”

    说话的是史家小女儿史明月,她自小和姐姐明珠感情深厚,如今看姐姐重病在床,急得不行。

    史明诚也红了眼,跑到房间里拿出块布:“爹,这是我这些年存的银子,就给你和妹妹当路费。”

    史母默默垂泪,三个孩子都是她的心头肉,但她向来以夫为天,因此只等着史父的决定。

    史父一直沉思,突然想起了什么:“对了,我有一个伯父在京城做官。”

    史母抬起头:“伯父不是已经驾鹤西去?”

    史父回想了下:“但伯母和他们的一双儿女却已经定居京城,此去京城,我们可借住他家。我明日就跟儒学堂告假三月,明诚,你在家中照顾好你娘和妹妹。”

    明诚明月对视一眼,自然感到欣喜,不料,将这个消息告诉明珠时,明珠却显得不那么高兴,一边咳嗽,一边凄凄哀哀的道:“我不去京城……既然……只有两个月可活了……我不要孤零零地死在京城……”

    史父耐心安慰:“莫桑说了,你的病,可以治好。”

    明珠却哭起来:“万一治不好……我岂不是都见不到娘亲哥哥妹妹最后一面……”

    众人被明珠说的心都碎了,皆是低头不语,默默流泪,明珠也掩面落泪,心里确实不好受,她也不愿让家里人为她伤心难过,可要救家人,南浔不能待下去。

    史父瞧着一屋子人,抬头:“那我们全家一起去京城。”

    史母诧异:“如何使得?”

    “我说使得就使得。”史父已是下定决心……

    他一生中庸温吞,若是在女儿重病生死关头还那般,他枉为人父。

    迅速跟儒学堂告了假,收拾行李钱财,次日便带全家登船出发。

    恰逢五月初五端阳节,船快出发时,莫桑来了。

    “明珠妹妹!”

    史家人见状,让明珠和莫桑单独闲聊。

    明珠深深地行了一礼,“莫桑,谢谢你为我做的这些。”

    莫桑叹气,“谢什么,我从小就知道,但凡你下定决心要做的事,就没人能改变,只是,到了京城,叔父知道你骗他了,到时候可怎么办。”

    明珠说:“只要你不说,父亲是不会知道的。”

    说完,明珠又从怀里拿出一封信,“这封信,你两个月之后再打开,切记。”

    莫桑收下信,心中还有千言万语,最后化作一句,“明珠妹妹,我等你安然无恙地回来。”

    明珠鼻头一酸,想到前世莫桑结局,郑重道:“这次,我定会安然无恙地回来。”

    莫桑从怀里取出一株艾叶,“今日是端阳节,带上它,为你一路驱邪。”

    船出发了,莫桑的身影逐渐化为一个模糊的点。

    明诚在一旁懊恼:“我忘记给漫漫留书信了。”

    漫漫姐前些年与大哥定了亲,明月想调笑几句,见一边姐姐苍白的神色,收了心思,安慰道:“放心,莫桑哥哥定会转告的。”

    明珠紧紧攥着手里的艾叶,闻着艾叶的芳香,心里说道,快些,再快些。

    这一世,她一定要在齿轮运转之前,护住所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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