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元佳节,满城流光溢彩。

    “约好酉时相见,如今都快戌时了,谢公子怎的还不来?”

    茶楼内,侍女青萝嘴里嘟囔着,时不时往窗外探出脑袋,圆圆的脸上带着几分焦灼。

    纪云缈双手交叠,默然坐于窗前,本约好同游灯会,她那未婚夫婿谢垣却久等不至。

    自半月前谢垣昔日青梅回京,这种情况总是三番两次的发生。

    她等得有些烦了。

    直到楼下说书先生讲完三回,一名灰衣小厮才低头缩着脖子前来禀报:“纪姑娘,实在对不住,我家公子有事耽搁,不能过来陪您。”

    一旁青萝闻言,双眼立时瞪得溜圆,仿佛冒出火星子来:“怎不早点说,我家姑娘都坐这吹半天风了!”

    “青萝。”纪云缈摆手示意她安静,轻声询问眼前人,“他可有说是何事?”

    那小厮慌忙摇头,只道不知。

    将人打发走后,她心中隐隐有了猜测,压下杂乱思绪,拉着青萝往外走:“算了,我们去放水灯。”

    去往水边祈福的道路上游人如织,长街两侧商贩吆喝声此起彼伏,一派热闹繁华。

    俩人路过拐角摊位时,青萝指着木柜上形态各异的面具,又拍拍手中包裹,笑吟吟朝她暗示:“谢公子有事耽搁,肯定没空出门,不如买个连着狐裘一同送出,他定然高兴!”

    里头小贩十分机灵,立马递来一个狐狸样式的,挤眉弄眼道:“姑娘就挑这个,特别配!”

    迎着两人殷切目光,纪云缈笑着接过面具,付完银子刚转身,就与“有事耽搁”的谢垣打了个照面。

    他站在不远处首饰铺子里,身侧跟着位清秀女子,正将一支玉簪递到他跟前。

    四目相对时,他的眼里闪过一丝不自然。

    谢垣容颜清俊,打眼看像温和书生。实则已官至大理寺丞,长期审讯断案令他自带一股凌厉之气,甚少显现出如此慌乱的神态。

    纪云缈笑容虽僵在嘴边,心情倒是很平静。

    若说方才还抱有一丝侥幸,如今亲眼所见,终于死透。

    眼眶微微发热,她使劲眨了几下眼,将眸中湿意逼退,安静等待两人走来。

    隔着三步远的距离,谢垣低头看她,愕然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这话问得着实荒谬,莫非他觉着自己无人相陪,就该黯然回府?

    纪云缈微仰起脸与其对视,面上虽是在笑,语气却十分强硬:“难道不该我来问你,方才派人跟我说有事耽搁,那你这是在做什么?”

    听出这句话中暗含嘲讽,谢垣眉头拧起,瞧着隐隐有些不满。他没有应声,只抬手指向旁边女子:“这是礼部段员外郎的女儿,段芳柔。她离京多年,人生地不熟,同她出来买些用品。”

    那女子怯怯低头,轻声细语道:“见过纪姑娘。”

    “段姑娘好。”

    纪云缈朝段芳柔礼貌问好,笑着打招呼。虽说心里不痛快,但也知不应找小青梅撒气。

    是谁不重要,毕竟选择在谢垣,她打算尽快找时间跟他好好谈谈,若他另觅佳人,这门亲事也可就此作罢。

    察觉出纪云缈情绪不佳,谢垣思忖片刻,主动开口解释:“长辈所托,并非有意失约。”

    话音刚落,一旁段芳柔突然欠身行礼,柳眉微蹙,眼中尽显无辜。

    这举动令纪云缈有些摸不着头脑,正准备扶起她,便听得眼前人柔声细语道歉:“都是我的错,没想那么多,只觉得采买物品繁杂,又不知找谁商量,想着同垣哥哥自幼相识,两家又是世交,所以才求了父亲请他帮忙。”

    说罢又将头压得更低:“还请纪姑娘不要生垣哥哥的气。”

    纪云缈伸出去的手僵在半空中,又默默缩了回去,心中有些无语:妹子,这手段也太过时了。

    可惜谢垣的反应告诉她,只要有人捧场,经典永不过时。

    谢垣将段芳柔扶起,神色不虞看着纪云缈,似乎在指责她心胸狭隘。

    纪云缈冷眼旁观,嗤笑一声:我还什么都没说呢,你俩就搁这儿演上啦!

    没找麻烦反倒巴巴凑上来,既如此,那我不开心,大家都别想好过!

    她懒得再客气,直接挑眉勾起嘴角:“说是采买繁杂,连贴身跟着的丫鬟小厮都没有,哪怕能帮着拎两件东西呢!或者是我太久没外出,竟不知京城的商户已这般周到,全都肯送至府上?”

    “纪姑娘慎言!”

    “不如段姑娘慎行。”

    “你…”

    段芳柔语塞,她本就理亏,此时更是无力反驳,手指绞着裙角,眼里瞬间就泛起了泪花。

    谢垣见状沉下脸,厉声打断:“够了!”

    他眉头皱得死紧,脸上表情开始变得不耐烦:“你到底在闹什么,我不过是应了长辈的约,照拂一下芳柔,何必在这里咄咄逼人,像乡野妇人般撒泼争闹?”

    纪云缈脸上血色渐渐褪去。

    她抬手捂着自己的腹部,今夜灯会,织造坊提前歇业,为了赶在今晚拿到定制的狐裘,她连饭都没来得及吃,明明该是饿得发慌,却没来由感到恶心想吐。

    只觉腿脚一软,毫无预兆往地上栽去。

    谢垣脸色突变,来不及思考就伸手去揽,站在身旁的青萝速度更快。

    青萝扶住纪云缈,顺着她的背部轻轻抚过,待她气息平稳后扭头看向谢垣,脱口而出道:“谢公子,你在胡说什么!”

    在青萝眼里,谢郎君跟自家姑娘是两情相悦天作之合,怎能为了别的女子说出如此伤人之语。

    段芳柔立马呵斥道:“放肆,妄议主家是非,纪姑娘,你平常就这么管教下人的?”

    谢垣眼神随即刺过去,虽未开口,却自有一股难以言喻的威严散发开来。

    青萝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吼了谁,内心惊惧,下意识就想跪下。

    纪云缈一把托住她,止住了她屈膝的动作。

    她将青萝推至身后,面无表情看着俩人:“真可笑,谢垣指责毫无道理,青萝并未说错,不过是小孩子气性,心直口快替我抱不平罢了,又何须管教。反倒是段姑娘,你又是以什么身份来对我指手画脚?”

    段芳柔下意识朝谢垣望去,意有所指:“你怎可直呼垣哥哥姓名…”

    纪云缈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不叫名字叫什么?

    “是我失言。”谢垣视线凝在纪云缈脸上好一会儿,终是压着性子低声道,“既遇上了,你便同我们一起,免得整日里疑神疑鬼。”

    乞丐尚且不吃嗟来之食。

    这种近乎施舍似的退步,纪云缈冷笑一声,毫不犹豫拒绝:“不了,我等会儿还有事,不方便。”

    放低姿态退让反被拒绝,谢垣刚平息下来的怒火又被勾了起来。

    “算了,你不愿意我也不勉强。”

    他冷冷留下一句,甩袖转身就走。

    被忽视老半天的段芳柔得意洋洋瞥了主仆两人一眼,匆匆跟了上去。

    青萝望着两人离去的背影,脸上溢满担忧:“姑娘,我们怎么办?”

    纪云缈视线落在她怀中包裹上,微不可闻叹了口气:“不知道。”

    五年前熬夜加班时,她突然胸口剧痛,就这么眼前一黑失去知觉。

    再度醒来,发现自己附在大昭同名同姓的少女身上。直到一年后遇到谢垣,才反应过来自己其实是穿书了。

    与她这个从未出场的路人相比,谢垣书中是个很重要的配角,他支持男主凭借聪明才智活到最后,有一个很好的结局。

    上辈子加班猝死,这辈子她打算躺平当咸鱼。

    谢垣人品样貌家世样样出众,从他帮忙救了母亲那天起,纪云缈觉得他会是个不错的选择。

    只是如今,她怕是真心错付了。

    *

    “有人落水了!”

    一声惊呼从桥头传来,将纪云缈的神智从回忆中唤醒,她抬头望去,只能看到水边人头攒动。

    隔着人山人海,她也瞧不清发生了何事,感觉人群在源源不断往水岸交接处移动,落水的似乎不止一人。

    纪云缈心中隐隐有些不安,正打算跟过去看看,便见方才还挤在一起看花灯的众人突然四散奔逃。

    “快让开,快让开!”

    “救命!”

    随着接二连三的惊呼声在人群中炸响,失控的马匹从桥头狂奔而来,后面还拖着装饰华丽的车厢,熙熙攘攘的人群开始拼命向街道两边避让。

    纪云缈眼急手快拉着青萝躲到一旁的柱子后面,刚拍着胸脯喘口气,余光就瞥见路中央站着个小男孩,不知是同家人走散了还是惊吓过度,就这么僵在原地。

    “赶紧跑啊!”

    她探出身子一边喊一边拼命挥手示意,试图让他离开。

    来不及了——

    纪云缈瞳孔骤然收缩,眼睛里映照出高高扬起的马蹄。

    眼看马蹄就要踩在男童头上了,一抹黑色身影如风般掠过,抱着他滚到了一旁。

    另一个人影跃上马车,拽起了缰绳,狂奔的马匹在这股力量的束缚下,依旧往前窜出十几米,最终嘶叫着停了下来。

    人群中冲出来一位惊慌失措的妇人,从救人者怀中搂过小男孩,哭得泪水糊了满脸,嘴里不停说着感谢。

    救人者是位身着玄衣的女子,纪云缈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她的手上,趁她抬手时,终于看清那里蜿蜒着一道浅浅的疤痕。

    与正常结痂后浅白或淡粉不同,这道疤痕是赤红色,几乎覆盖住整个虎口。

    只一眼便让她如遭雷击,石化般愣在原地,连心跳都好似停止了一瞬。

    五年了,她居然会在这个时候遇上书中女主,这么说来...

    她扭头望向另一边,从马车上跃下一个年轻男子,正甩着胳膊走过去,嘴里还在不停嘀咕着什么,腰间悬着的半块玉玦随着他的步子大幅度晃动。

    是书中男主。

    原著上千章,她看得笼统,很多情节过眼即忘,结局男主当了皇帝,女主却死于剧毒。

    看着两人并肩离去的背影,纪云缈也顾不得伤春悲秋,开始在脑海里拼命回忆剧情。

    眼下男女主都在京城,户部尚书还未倒台,那么剧情应该是推进到男主身份快要曝光这里。

    因后宫斗争而流落民间的皇子。

    接着因为某个案子,谢垣升任大理寺少卿,朝中各种势力慢慢浮出水面,几方人马开始斗得你死我活。

    然而…

    到底是什么案子来着?

    淦,太久忘记了!

    纪云缈按了按额头,将纷乱的思绪压下。

    算了,他们神仙打架,跟自己这个路人又有什么关系,她一直惦记着剧情不过是因为这段跟谢垣有关罢了。

    纪云缈瞬间没了闲逛的心情,她拉着赶过来的青萝转身就往回走,只想回家躺床上蒙头大睡。

    青萝还是一脸惊魂未定,不安的视线黏在她身上,左看右瞧扫了个来回,抚着胸口絮絮叨叨:“姑娘,你没事吧,怎么突然就冲了过去,吓死奴婢了!”

    纪云缈摇摇头表示无碍,随即苦着脸道:“感觉这灯会怕是跟我八字不合,咱们还是赶紧走吧,免得待会儿又撞上什么奇怪的东西。”

    今晚发生的事情太多,她得冷静一下。

    路过桥头时,她看到岸边一群人围成圈在议论纷纷。

    看热闹的很多,却没人敢上前一步。

    “这是哪家的怪人?”

    “瞧着像没救了。”

    “别瞎碰,小心引火上身!”

    纪云缈琢磨着,难道是方才被失控马车撞下水的人,怎么没人敢施救?

    她心中好奇,透过人墙的缝隙探头探脑望过去。

    地上躺着位年轻的男子,装束很是奇特,锦袍织金绣银,腰间玉带还镶嵌着翡翠,整个人瞧着熠熠生辉,却只露出来半张脸。

    露出的那半张脸剑眉星目,面如冠玉,着实让人惊艳。

    另外半张脸上却戴着面具,不知是何材质的面具在月色下泛着奇异的光泽。

    她原本打定主意,今晚无论遇上何事,自己都不再掺合。

    可纠结片刻还是决定出手,毕竟见死不救良心难安。

    “麻烦大家让一让,我来试试!”

    她一边说一边挤开众人,走过去半蹲在他身边。

    溺水男子浑身湿透,头发凌乱地贴在额头上,还在不停往下滴着水珠,唇色苍白面容疲惫,胸口也没什么起伏。

    确实凶多吉少。

    纪云缈这么想着,伸出手往他脖颈探去,打算先摸一下他的脉搏。

    然而指尖还没触碰到颈部,猛然被一只大手擒住。

    那五指修长骨节分明,肌肤冰冷似乎散发着寒气,像是一块冰贴了过来,直接给她冻了个哆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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