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怎么了?”

    关切的问询,偏选用淡漠的口吻,听起来就更像是质问。

    男子立在等人高的莲花铜鎏金烛台旁,一侧肩微微塌着,暗红色绣柿蒂纹样的婚服更衬得他眼若寒星。

    应是许久没有得到回答,他的眼神微微扫过来,亦如深冬凛冽寒风,顷刻之间,红烛暖帐,满室洋溢着香甜的熏香味道,皆被压制。

    他的目光最终落定在,跌坐于他身侧不过一丈远的女子身上。

    珠围翠绕,金线华服,冰肌玉骨,杏眼桃腮。

    但,有点儿呆。

    察觉到他眼神不善,女子眨眨瞪了许久有些干涩的眼睛,紧接着垂眸,以手掩面,咬唇哽咽道:“世子,我……脚滑了。”

    “哦?”

    这个答案听得他似乎不太满意,左眉轻挑,随后不紧不慢地走到她面前,慢慢俯下身去,对上那双通红的眼,“是夫人腿脚不好?还是这房间里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吓得夫人腿软?”

    娇艳欲滴的喜服本就杂乱地堆叠在地上,如今被他踩在脚下,仅露出一小截如玉做的手臂虚虚抵在胸前。

    他的突然靠近,更让她心慌不已,手指也不受控制地蜷缩起来:“不是,是我自己……”

    话还未完,修长的手指掠过眼前,动作轻柔地将她额前碎发拨到耳后,惊得她当即住了嘴。

    随后温柔入骨的声音萦绕耳际:“夫人怕什么?我不吃人的。”

    你是不吃人。

    但你会杀人,杀的这个人还是我。

    眼前人含情脉脉的眼神,笑意盈盈的声音,她却吓得浑身汗毛直竖,只听得自己心里咯噔一声。

    她是钟令音,是一本名叫《温柔世子爱上我》的穿书文中的炮灰女配。

    眼前的男子,她的新婚丈夫,当今京中炙手可热的秦王世子,沈知行,也就是本书的男主。

    他的官配是有着异世灵魂的,她的嫡亲妹妹,钟粟青。

    女主古灵精怪又胆大心细,男主不自觉就被其吸引,二人携手走过风风雨雨,最终修成正果。

    而她作为一名不算合格的炮灰女配,沉默寡言又无脑善妒,戏份不仅贯穿全文,在阻碍男女主的「风风雨雨」中更是独占一片天地,其中包括但不限于明中刁难、暗里使绊等一系列令人咋舌的蠢办法。

    最后的下场也很是凄惨,是在一个大雨滂沱的夏日夜晚,她被一卷草席裹着扔进乱葬岗,尸骨无存。

    或许是苍天垂怜,让她提前知晓了这一切。

    但为何不能再早一些?

    为何非要在她试图摔进沈知行怀里未果后,才让她知晓这一切。

    钟令音心里反复念叨着我只是个走剧情的,又不是我想摔进你怀里碰瓷的,你要是想知道你得去问那本书的作者!

    天知道她一个端庄持重的大家闺秀怎么就能变成无脑善妒的小人!

    可是她有苦难言,一时之间只能心虚地挪开目光。

    沈知行却不能让她如愿,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只能和他对视:“夫人可要好好想想,会不会是为夫的过错?”

    什么温柔世子爱上我?这分明是一只阴鸷腹黑的大尾巴狼!

    蓄满眼泪的眼眶像是被春雨涨满的池塘,她直接落下两行泪来:“世子,我……”

    竟有人眼泪来的如此之快?

    他突然起了坏心思,声音却还是一如既往的平和:“拜了天地,喝了合卺酒,你该唤我什么?”

    ……

    给她那个胆儿,她都不敢唤好么?

    钟令音蹙眉,一双水汪汪的杏眼更是显得她楚楚可怜,她咬唇道:“世子身份尊贵,我……”

    “夫君。”沈知行有些不耐地打断她,捏住她下颌的手微微摩挲,“你该唤我夫君。”

    不是,这是什么情节?

    钟令音大脑发懵,呆呆地望着面前男子温润的脸庞。

    原书中根本没有这一段!难不成……

    她攥紧衣袖,壮着胆子问道:“你?”

    你?

    她的夫君另有他人?

    新婚之夜,就另有他人?

    再加上钟令音眼神里有藏不住的试探和雀跃,一时间沈知行只觉得头顶似有千斤重,面色不虞地松开手,直接站起身来:“夫人就算是不愿意,也得藏好自己的小心思。”

    说完这句话,他连个眼神都没分过来,就摔门而去。

    一颗心像是从寒潭直接投掷进滚烫的沸水,急剧膨胀所带来的强烈窒息感和无来由的恐惧胆怯一股脑儿地席卷而来,钟令音如一滩烂泥瘫倒在地上。

    繁琐沉重的发冠更是压得她喘不过气来,额头沁出细密冷汗,冠前垂坠的金线流苏也全部粘在脸颊上。

    要是说刚刚是对自己结局的惊诧惶恐,现在就是对沈知行捉摸不定的反应而无措害怕。

    虽说如今她已嫁为人妇,但她已然提前知晓结局,未来之事大多可以纠正。

    可沈知行呢?

    他的行为举止着实扑朔迷离,和她所预知的大相径庭。

    所以她如今还是等于一只无头的苍蝇,她的结局也不一定能改变。

    老天总不能是存心想捉弄她,才让她提前知晓这一切吧。

    钟令音慢慢蜷起手脚,颓废地将头埋进臂弯,袖子上金丝线绣的柿蒂纹很是粗糙,脸颊擦过火辣辣的疼。

    她是不相信自己能做出那些上不得台面的事情,最起码刚刚那出自导自演要和沈知行亲密的举止就做不太出来。

    十里红妆,八抬大轿娶进门的正妻,洞房花烛夜,总之都是要圆房的。

    也不知道她原来想的是什么心思,将一手好牌打得稀烂,不过现在纠结这些也没什么用。

    但万事搏一搏,总没什么错。

    她这样想着,猛吸一口气,强撑着自己站起身,然后一头栽进床塌上。

    床塌上绣着鸳鸯戏水的大红衾被上撒着许多花生和红枣,她也不嫌硌得慌,随手拈起一颗红枣塞进嘴里。

    甜到发苦,她双眼无神,无意识地咀嚼,让她再理理。

    原书中她的嫡亲妹妹是在她回门那日,她们二人执手走上石桥,然后钟粟青不慎摔进后院池塘,醒来后就指控是钟令音将她推入池塘。

    所有人都不信她,沈知行暂且不提,就连平时最疼爱自己的母亲也对她恶言相向,她百口莫辩,这件事直接在她晋级高门妒妇的进程里摁下了加速键。

    那就不归宁?

    钟令音索性盘腿坐在衾被之上,随手抓了一把花生就剥。

    不行不行,按照惯例女子婚后三日须归宁,若是坏了规矩,她的名声恐怕会更差。

    那归宁之后不同钟粟青接触?

    怕也是不能,她未出阁时与钟粟青姊妹之间也算和睦,乍然冷落,怕也是不妥。

    细碎的花生壳在衾被之上,却怎么也掸不干净,就如同她的思绪着实混乱。

    轻微的叩门声紧跟着一声“小姐”,立刻将她从错综复杂的情绪里拉扯出来,随后门缝里探出一只脑袋。

    “茯苓。”钟令音扶着摇摇欲坠的发冠,对她招手道,“先替我拆了这玩意儿,坠得我脖子疼。”

    茯苓推门而入,还不忘将门掩好,才快步走进屋内,手脚麻利地帮钟令音拆卸掉头上那繁重的发冠。

    “都说秦王世子是个好相与的,我看倒未必。”茯苓手上动作不停,嘴上也忿忿不平,“洞房花烛拂袖而去,真当小姐你是高攀了他不成?

    最后一根发钗也落拆卸干净,钟令音如释重负:“属实是我高攀。”

    “老爷官拜丞相,京中女子里头当属小姐的风头最盛,莫说是一个秦王世子,我看小姐就连摄政王也是嫁的。”

    摄政王萧时桉,要是遇见了也得跑啊。

    钟令音忙捂住她的嘴巴,在她脑门上重重敲了一记:“切莫胡言。”

    茯苓嘟着嘴巴,随后将被褥上的碎屑掸了个干净。钟令音看着她圆润的脸颊,心里更是一阵发酸。

    在原书中,这小丫鬟的嘴巴没个把门的,还总是护着她对旁人恶言相向,最后也落了个身首异处的下场。

    “茯苓,你且记着,这里不比丞相府,说话做事都要小心。”

    她拽住茯苓的手握在掌心,鼻尖和眼尾都有若有似无的红,茯苓见了嘴巴嘟地更高,但总归是点了头。

    ——

    与此同时,沈知行的书房。

    因是十五月圆夜,月光皎洁明亮,屋里并未掌灯。

    黄花梨木的案几上,一张用木雕莲花的镇纸半压着的信纸上,寥寥数语,写尽了钟令音的前十六年。

    “这就是你查的东西?”

    沈知行手指抵在鼻下,眼瞳漆黑如墨,声音更是冷淡。

    燕贺站在一旁根本不敢吱声。

    丞相府的小姐,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闺秀,生平琐事确实都在纸上了。

    他咽了口唾沫,硬着头皮道:“或许还有疏漏,属下可再去探查。”

    再查?

    沈知行的目光落回纸上,温婉贤淑,端庄持重,这几个字实在是碍眼。他随意拨弄下镇纸,镇纸偏移,恰好盖住了这八个字:“不必。”

    无足轻重的人而已,属实没什么再查的必要。

    之后许久都没有动静。

    窗外桃花簌簌,淡淡的清香随风裹挟而来,似是诱人去赏。

    可燕贺根本没这心思。

    世人皆说洞房花烛夜是人生四大喜事之一,自古也有春宵一刻值千金的说法。

    怎么主子不仅只身一人出了洞房,还性情大变,如今冷着一张脸站在跟前,眼神瞧着比寒冬腊月还要更冷些。

    难不成是世子妃……异于常人?

    还是说主子他……有难言之隐……

    燕贺不由咽了口唾沫,壮胆儿偷摸去瞧沈知行。

    四目相对,沈知行轻轻吐出一个字:“滚。”

    燕贺立刻将怀里的东西搁在案几上,麻利地翻窗跑了。

章节目录

我的夫人总想逃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小山阿咩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小山阿咩并收藏我的夫人总想逃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