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一瞬间,好像什么都没有改变。

    她任何要求,他都能温柔承接。

    他是真的照做,于暖黄色的灯光里重新端起那晚热汤,耐心地吹凉,感觉不那么烫之后,他又把勺子递到她嘴边,想要喂她喝,她却见好就收地伸出手:“这太麻烦你了,我自己来吧。”

    看到她脸颊泛红,贺轻舟也没坚持,把勺子递给她。

    一口口热汤下去,虽然痛感的减轻微乎其微,但桑晚榆确实感觉舒服了好多,不知道应该归功于这汤,还是归功于他。

    正在心里琢磨的时候,耳边忽然传来一阵开门声,紧接着是一阵急切的脚步声,抬眼一看,周涵正一边穿着大衣一边从卧室往外走:“诶,晚榆,你怎么还没睡?贺总也在?”

    “我刚才肚子不舒服,下来熬个热汤暖暖,”正说着,又看到厉烟霞也是一边穿衣服一边从卧室里走了出来,“你们这是......?”

    厉烟霞解释:“涵涵她姑姑刚打电话过来说她们刚到机场,本想给我们一个惊喜自己回家,结果,怎么都打不着车,所以我们现在赶紧过去接一下。”

    话音刚落,就听到周潜小朋友的声音紧随其后的响起:“妈妈我也要去。”

    这么晚了,厉烟霞不想让他去:“一来一回三四个小时呢,你到时候肯定困,再说,车坐不下。”

    周潜:“那我一个人在家害怕。”

    厉烟霞:“晚榆姐姐和迦音姐姐不是都在家么,再说,大男子汉,怕什么怕,你得保护两个姐姐知不知道?”

    周潜小朋友听完,手叉着腰,撅着嘴,一副很委屈但又辩论不过的样子。

    “来,潜潜,姐姐给你讲故事,好不好?”桑晚榆见状,忍着痛意朝他敞开双臂,看小朋友乖乖过来,她才跟厉烟霞说,“你们去吧,放心把他交给我。”

    “那谢谢晚榆了。”说完,厉烟霞便和周涵一起出了家门。

    很快,屋子里便剩下了三个人。

    桑晚榆身体不适,讲故事这事便自然而然地便落到了贺轻舟身上。

    其实,他也不会讲,纯靠手机搜索,搜索不到的就生编硬造,但或许就是因为这份不熟稔,所以他讲起故事来,反倒有种笨拙的动人。

    很快,沙发上就传来一阵均匀清浅的呼吸声,证明着他“讲故事哄人睡”大法的成功。

    察觉到这个事实后,他心思微动,正愣神时,忽然有只小胖手拽了下他的衣角,用气音叫:“哥哥。”

    贺轻舟连低头的幅度都格外轻,生怕把某人吵醒:“嗯?”

    “小鱼儿姐姐睡着了。”小朋友不仅主动放低音量,还把手放在嘴巴两侧,像是在说什么秘密。

    他听了,声音极温柔地答:“我知道。”

    答完,忽然笑了。

    ——他讲故事是为了哄小孩,结果小孩没哄睡着,倒是先把她哄睡着了。

    温暖的房间里,她侧身躺着,怀里抱着一个软绵绵的抱枕。她睡姿一向很好,睡相也很乖,脸颊粉扑扑的,轻抿着嘴唇,垂落下来的睫毛浓密纤长。

    贺轻舟看着她的侧脸,忽然觉得此情此景,很像读书时候的她。

    她读书时也总是这样,坐姿端正,目光专注,他余光里的那张脸,永远漂亮清灵、永远温柔坚定。

    仿佛只要她在他的目光里,他的心就永远是满的。

    该怎么形容这种感觉呢?

    ——或许是,和她在一起,幸福忽然就变得具体。

    -

    此时,距离厉家车程只有十分钟的人民医院里,项泊诚刚做完身体检查,发烧倒是没有,但他还真的有点感冒。

    想到他应该是刚才在楼下等她的时候受凉了,叶迦音忽然有些心疼,很想照顾照顾他,但最终,她还是强势让理智占了上风,在心里无数次告诫过自己不能这样拖泥带水之后,她终于语气平静地开了口:“有心思记怎么喝药吗?没有的话我跟你助理说一声。”

    项泊诚看着她,没有回答。

    看他不说话,叶迦音也没追问,转过身拿出手机准备给他助理打电话。

    结果,刚转过身,还没拿出手机,他便忽然抬手,拽住了她的衣袖。

    她正在进行的动作一顿,一低头,便看到他骨节分明的手指,落在了与她近在咫尺的地方。

    这一刻,她忽然觉得好难过。

    ——难过无数次让自己放下,但是心里还是控制不住地喜欢他。

    “迦音。”

    “我想明白了,在这场婚姻里,之前,或许我对你更多的是责任,但现在,我很确定,我对你——”他语气郑重得,像在宣读婚礼誓词:“是爱。”

    【是爱。】

    仅仅两个字,便让她溃不成军。

    其实,刚才贺轻舟拨开他心中迷雾的时候,项泊诚忽然就想起一件事来。

    那还是她来临川之前,有次他因为应酬回来晚了,回到家叶迦音还没睡,那天,他在不甚清晰的头脑里,听到她说了一句:“你能不能,对我不止有责任,也有点儿......”

    后面的话,他不知道是他没有听清,还是她没有说完。

    但不管真相是什么,当初他们都没有敞开说的话题,终于在此刻得到了他姗姗来迟又斩钉截铁的回话。

    很多人说,走到离婚这一步的婚姻,大多都积重难返。

    好在,他本以为的积重难返,被旁观者一句话点醒,然后他付诸实行。

    再晚一些时间,他或许就真的走不进她的心了。

    而现在,她心间为他留着的那道缝隙,被【是爱】两个字漫溢得如洪水过境,她有些仓皇,也有些慌张。

    看她默不作声,项泊诚走到她身前,双手撑着她的肩膀,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很温柔地问:“这场婚姻,你也想跟我走下去的,对不对?”

    她依然没说话,但眼泪却直达眼底。

    只不过,她噙在眼眶,强撑着不让它落。

    看到她眼中凝泪,项泊诚倍感心疼地在心中叹了口气,然后,从口袋里拿出纸巾,轻轻抚上她的眼睑。

    这是一款质感柔软又厚实的纸巾,带着淡淡的樱花香气,很是好闻。

    他知道她喜欢这个牌子的纸巾后,口袋里就永远备着。

    果然,闻到这股熟悉的香气,她蓄积许久的泪,忽然就不由分说地落了下来。

    “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项泊诚把人抱在怀里,小心翼翼却又郑重无比地跟她承诺,“相信我,我们会幸福的。”

    短短六个字,再次让她溃不成军。

    我们会幸福的。

    这是她多想要的结局。

    “那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她在他怀里,轻轻开口。

    他不管她的条件是什么,便说:“好。”

    叶迦音想了想,才开口道:“就像我刚才把你送到医院来那样,我安全平稳地把你送过来了,所以,我开车技术是没问题的。”

    本想听她提要求,结果,她却凭空而起这么一句话,项泊诚不解地看着她。

    叶迦音看出他眼中的疑惑,咬了下嘴唇,才说出自己拐了好几个弯才到的点:“所以,你以后,如果晚回来的话,能不能让我去接你?”

    项泊诚:“......”

    做生意少不了人情往来和应酬,但他应酬晚一般都是让助理来接,那次,助理正好家里有事,所以才让秘书去接。

    结果,正好被叶迦音撞见,他之所以没有解释,是他觉得没必要解释,一是他们清清白白,二是下级接送上级,并且有劳务报酬,这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那时候的他不明白,不需要解释是建立在婚姻双方足够信任、且有足够感情基础的前提下。

    “时间太晚,我怕麻烦你,也怕耽误你休息,”项泊诚认认真真地跟她解释,“再说,那是她的工作职责之一,她来接我,有加班工资。”

    叶迦音知道他说这句话的意思,是说他支付报酬,员工付出劳动,他和员工两不相欠,所以他让员工来接没有心理负担。

    道理叶迦音都懂,但话到嘴边,不知怎么就变成了:“那你也给我发加班工资。”

    说完,瞬间就愣了。

    啊啊啊叶迦音!

    你到底在说什么鬼话!

    其实,别说她了,连项泊诚都愣了,看到她鲜少露出来的、有些倔强的小表情,似乎不太相信这是她能说出来的话。

    被他一看,她更加羞赧,项泊诚却忽然笑出声来:“我的不就是你的?我们是夫妻,你有权自由使用我的任何资产,它们都属于你。”

    结婚之后,他便上交了银行卡,并且所有收入都与她毫无保留,而且,他让她用主卡,他自己用的副卡。

    “但我想接你,我不想总一个人在家。”她鼓起勇气说道。

    她性格总是温和,虽然温和不等于软弱,但温和在某种程度上代表着,她性格里锋利的部分很少,“但我想接你,我不想总一个人在家”已经是现阶段的她,能够做到的最“张牙舞爪”的争取了。

    “好,让你接。”项泊诚心满意足地应下,“我也会尽量下班早点,回来陪你。”

    “我去陪你加班也行,只要你别觉得影响不好。”

    “怎么会?”他笑着说,他堂堂公司总裁,谁敢说他影响不好。

    “反正我会安安静静的,不打扰你工作。”

    项泊诚:“打扰也可以。”

    她有些小倔强地保证:“不打扰。”

    他乐了,随着她说:“好,不打扰。”

    他在这一刻忽然有些明白,或许,他当初就是喜欢她身上安安静静的这股劲。

    看她唇角终于有了一丝笑意,项泊诚把她的手牵在掌心,温柔地说:“那你也答应我一个条件,好吗?”

    毕竟,有些大礼,不能白收,有来有往,才符合他的商人本色。

    -

    翌日,桑晚榆罕见地在生理期睡到自然醒,也不知道是不是昨天那碗汤发挥了作用,总之身体好受了很多,连精气神都恢复了不少。但就是,她怎么都想不起来她昨晚到底是怎么回的房间。

    她知道自己身体状况所以早就请了假,今天不用上班,于是,她难得地赖了个床,直到迦音给她发消息说让她下来一起吃午饭,她才下床,洗漱换衣服,不过,她在换衣服的时候,总能听到门外传来断断续续的脚步声,但想到昨晚厉烟霞和周涵是去接亲戚,所以她也没觉得太意外,以为是亲戚在参观。

    结果,换好衣服,打开门,却意外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贺轻舟今天穿了一身黑,黑色衬衫的袖子被他卷起,露出精瘦有力的小臂,腰间扣着的黑色皮带,更衬出他肩宽腰窄的完美身型,黑色皮鞋和西裤,更显得他男人味十足。

    桑晚榆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才回神,不解地问:“你怎么在这里?”

    贺轻舟朝她对面的房间示意了一眼,唇角一弯,笑着说:“帮人搬家。”

    桑晚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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