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楼梯间的灯为声控,并且极为敏感。他刚上来时有脚步声为引,所以还算光明,但这会儿,这盏灯已经熄灭。

    至于为何熄灭,原因无他,只因两个人不约而同地沉默了好久。

    他是没想到,她会这么凑巧的出来。

    她是没想到,他会这么凑巧的来。

    ——在这个寂寞失序的夜晚,他跳过所有山高路远,直直闯入她的视线。

    既然已经闯入她的眼睛,她便收留他的身影,目光殷切地打量了起来。

    因两人的沉默,他们站立的这方小天地,目前只有月光照明,笼罩下来的光线,有一种稍显单薄的深沉,他置身其中,轮廓线条更深邃分明。

    他身上还是刚才接沈从新时的着装,白色衬衫配黑色西裤,利落、极简,却又清风霁月。

    说来,两人不过一天没见,但兴许是得知他受伤时的那份担忧太真切,无形中将这一天无限抻长了,所以,桑晚榆感觉距离上次见面已经过了很久。

    于是,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

    彷佛要用这场对视,将这几年的生涩与陌生都填平。

    若说她刚才在电话里听到他声音时的心情是委屈,那现在看到他真人之后,她的心情就是特别委屈。

    下午的时候,她行动全靠本能驱使,那时候的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发了疯一样的跑,现在,她才恍然,原来她是真的很害怕失去他。

    贺轻舟也在她的沉默里,随她失神了好一瞬。

    直到一阵略带凉意的风吹过,他才继续抬脚朝她走近,楼梯间的灯也随着他的脚步亮起。

    在她身前站定后,他微微低眸,嗓音含笑地问:“你就这么欢迎客人的?”

    她仰眸,望过来的目光和今晚的月光一样清亮:“嗯?”

    贺轻舟目光往里示意了一下,问她:“方便进去吗?”

    “嗯。”说完,想起他的伤,桑晚榆立刻抬手去接他手里的东西,只不过,他就是不给。

    没办法,她只有侧过身,让他先进来。

    两人错身时,她闻到他身上清爽的香气,莫名感觉心安。

    桑晚榆住的算是一居室,穿过阳台,映入眼帘的便是一个方方正正的客厅,客厅尽头有个窗户,此时窗帘没拉,依稀可以看到窗外的景色,有树影,也有树影正斑驳着的一条蜿蜒小河。

    客厅的右侧有两道门,一个是卫生间,一个是卧室,打眼看去,整间屋子风格简约,但又不缺精致与巧思。

    小县城的房子,论价格和质感,自然很难和京溪城动辄便八位数的房子做比较。

    但他就是觉得映入眼帘的一切,有他的风格与影子,只不过他,没敢多想。

    环顾一圈收回视线的时候,贺轻舟不可避免地注意到茶几上放着的那碗汤。

    注意到他目光的落点,桑晚榆率先开口:“贺轻舟。”

    他转身,看向她:“嗯?”

    桑晚榆直言不讳:“明明都是一样的材料,我为什么做不出来你那个味道?”

    他忽然就笑了,话里带着逗人的意味:“想吃我做的就直说。”

    她没遮掩:“想吃你做的。”

    他听了,唇角笑意更甚:“你还挺诚实。”

    桑晚榆听了也没反驳,而是无意识地朝他眨了一下眼,目光里是许久未见的灵动与狡黠。

    她诚实,他也不吝啬,东西一放,袖子一挽,便打算为她洗手作羹汤。

    “你不用动手,你教我怎么做就好了。”桑晚榆见状,赶紧制止了他,“外面有个小型厨房,只不过没通天然气,只有电磁炉,一楼的厨房比较大,设备也更齐全,你想用哪个?”

    贺轻舟:“就在这儿做。”

    他之所以不想下去,纯粹是不想别人打扰他们的二人世界。

    桑晚榆倒是没往这方面想,带他去了二楼的厨房。

    到了厨房,看他大兜小兜地往外拿东西,桑晚榆震惊:“你怎么买了这么多东西?”

    想起记忆中的某一幕,贺轻舟跟她开玩笑说:“买一送一。”

    “你怎么总能碰上买一送一的好事,”她自然是不信,也学他开玩笑道,“还是说,你怕我还你东西,找的借口。”

    贺轻舟:“谁说不让你还了,你利滚利地还回来,我也不介意。”

    “......”她在心中默默腹诽了他一句小气鬼。

    “你今天下午有急事?”想起她摔倒的那一幕,贺轻舟问。

    这话题转变太快,桑晚榆一下子都没能反应过来:“嗯?”

    “你跑那么着急是要去干什么?”

    桑晚榆这才想起他在问什么,目光下意识地在他肩膀上停留了瞬,轻轻抿了下嘴唇,说:“我锻炼身体。”

    “锻炼身体?”略带戏谑的语调,摆明了他是不信。

    桑晚榆:“上面有领导过来视察,我车没在家,一时心急就跑得快了些。”

    贺轻舟听到,看了她一眼,语气认真地说:“我还要在这儿待一段时间,以后需要用车的话,给我打电话。”

    “哦。”也说不清心里是个什么滋味。

    就是在这个时候,厨房外传来一阵不小的动静,桑晚榆听着不对劲,想要出去一探究竟:“什么声音?我出去看看。”

    推开门,映入她眼帘的是一张看起来就特别有福气的脸,正笑着朝她挥手:“Hello,晚榆小姐,你好哇。”

    桑晚榆认出他是贺轻舟的助理肖融,看他的状态,应该是正在往上搬东西,桑晚榆看着那些大件,不解地问:“你这是......?”

    没等肖融解释,贺轻舟便从厨房里走了出来,主动回答道:“我导师过来这边工作,我的房间让他住了,我没地方住。”

    桑晚榆从中好像听出了一丝可怜巴巴:“......所以呢?”

    贺轻舟气定神闲道:“我需要搬家。”

    桑晚榆:“搬家?搬哪儿?”

    说完,往对面的空房间看了一眼。

    一个答案在她脑海成型。

    这是要......搬到她对面?

    -

    今天的临川,那可是真热闹,来自天南海北的游客汇聚于此暂且不说。

    几个小时前,沈从新乘坐的航班平安落地,贺轻舟前脚刚把人接走,半个小时后,一架同样从京溪飞过来的飞机也平稳着陆。这次,唐若冰亲自开车来接的机。

    在出口看到来人后,唐若冰立刻热情地迎了上去,表情和语气都放得格外亲昵:“哎哟喂,可终于把您给盼来了,我的财神爷。”

    邵安初简直是服了她的夸张,笑着睨了她一眼。

    好友许久未见,两个人闲聊了一番,后来,等坐上车,唐若冰转动方向盘将车子驶出停车场,这才开始问:“讲讲吧邵总,怎么对别人的感情故事这么上心,花这么多钱就为了撮合一对情侣,这事儿也就你做得出来。”

    “我也没那么财大气粗,主要是世清正好也需要宣传,当然,也是因为......”说着,她语气莫名一顿,片刻后才开口道,“我欠他俩的。”

    说完,她轻轻叹了口气。

    唐若冰趁机转头看了她一眼,那一刻,她仿佛看到那些已经飞逝的往昔岁月,正在她眼底一一回溯。

    但记忆里盘踞的细枝末节太多,并且很多都无法对外人道,所以,邵安初只给她大概讲述了一下事情经过,唐若冰听完直呼惊讶:“所以,你跟贺轻舟早就认识了,而且还是邻居?”

    邵安初点头:“嗯。”

    “那桑晚榆呢?跟你什么关系?”

    “她妈妈,当时是贺家的家政阿姨。”

    “我去,这什么俗套的偶像剧设定!天之骄子爱上家政女儿,然后,因地位、家世、前途、误会、女生自卑等原因被拆散,两个人分道扬镳,多年后机缘巧合再次碰面,准备破镜重圆,再加个霸道总裁强制.爱,或者追妻火葬场,这一下打开下沉市场啊,”她尊重市场规律,但这并不代表她对此没有微辞,就比如现在,唐若冰觉得这故事情节简直老到掉牙了,如果再加上一个,那更是老得不能再老了,“邵安初,你别跟我说你是恶毒女配啊。”

    “什么恶毒女配,你能不能盼我点儿好?”邵安初简直服了她,“你猜的那些没一个准的。”

    唐若冰:“......”

    “还女主自卑?”邵安初反问道,“你觉得桑晚榆,会因为这些外在条件不如人,而产生自卑情绪吗?”

    如果会,那她也太容易把她打败了,因为这些条件,邵安初都远胜于她。

    想到这儿,邵安初语气忽然正经了些,问唐若冰:“诶,这几天接触下来,你觉得桑晚榆是个怎样的人?”

    唐若冰很认真地想了想,然后,评价了句:“能做成事,也能扛住事。”

    说完,又添一句,“我总感觉她身上有一股劲,看着不声不响,实则内核极稳。”

    邵安初听到这个评价,极轻地弯起唇角,笑了笑。

    确实,她拥有顶尖的意志力和超绝的执行力,而这两个特质,鲜少有人同时拥有,更别说,她智商还高。

    但可惜的是,邵安初是在后来才明白:原来,她不是她的眼中刺,她是她青春里的一面旗帜。

    迎风招展,浩浩荡荡。

    至于恶毒女配?

    恶毒真谈不上,但青春期那些幽暗的心思,她也有过。

    她也曾带着属于上位者的傲气跟桑晚榆叫嚣,将自己拥有的得天独厚的条件,家世、财富、地位等,一一与之炫耀,希望她能弱一点,退一点,自卑一点,胆怯一点。

    但最后,桑晚榆只用了一句话,便轻描淡写地将她身上的所有优越感都击败。

    那年青春正盛,面对她的挑衅和嘲讽,桑晚榆只是目光平静地看向她,说了句她在很远很远的未来才读懂的话:

    “真正的上位者,只有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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