纾纾醒来时顿感颊边冰冷,伸手一摸,丝枕俱是湿的。

    打小她就不认床,随母亲探亲时去哪儿都睡得好,昨日身体疲累更是沾枕就眠。可越睡越深,幼时同母亲、缨缨挤在一张床上欢言嬉闹的回忆却魂牵梦萦,她记得自己伤心极了,便哭出声来。

    “秋棠,我脑仁儿疼。”她揉揉眼角欲起身,伸手拨开床帘冷不防又是一惊。

    里间帏帐已被卷起,岑湜正在用膳,宫娥整整齐齐分立两旁,恭谨候着。秋棠站得更远,她束手束脚贴在门边,见纾纾醒来如释重负,轻快走近。

    “娘娘,怎么了?”

    纾纾只好含糊,“起得猛了,无妨。”

    岑湜闻言放下碗筷,目光随至,“若是身子不爽,不如晚些再去觐见太后。”

    尽管先太子并未正式登基,新帝仍尊皇嫂为太后,一众先皇嫔妃为太妃,按礼纾纾该随他去请安。

    “谢陛下,臣妾并无不适。”她低头简单见礼,便招呼秋棠,“快些梳洗穿戴。”

    时辰已晚,岑湜居然不忍叫醒自己,见过太后她还得等沈婕妤来顺安宫,不好耽误。

    礼服繁琐,秋棠又不熟悉,送来的小宫女好似第一次伺候正宫娘娘,手抖如筛豆,急得满头大汗。

    “你叫什么?”

    “奴婢名东兰。”

    其他十二三岁的婢女跟着她一并报出名字。

    “好,东兰、南芷、西茜、北葵,你们听着。我也是第一次进宫,你们也是第一次伺候娘娘,大家都是第一次,一个样儿的生疏,自今日起,我允你们头三月犯错不罚。秋棠是我从宫外带来的贴身丫头,年纪也比你们长些,规矩定了以后顺安宫以她为首,除她贴身照顾我以外,其他人一律不得进内室,可听明白?”

    “奴婢明白。”众人齐答。

    此番过后才顺利穿戴完毕,纾纾顾不得体面,抬袖遮掩吃下两块糕点后便与岑湜往福寿宫去。

    皇帝生母焦美人早已病逝多年,故追封为谨孝皇太后,实则整个皇宫里除开沈婕妤刚诞下的孩子,岑湜没有一个血缘亲人。太宗皇帝的女儿们嫁人的嫁人,未嫁的自辟公主府,封亲王的儿子们都已故,世子继承封邑,如今都在黎、定二王领导的宗室派下。

    太后痛失双亲不久,面容憔悴,寡言少语。纾纾和岑湜恭敬叩拜,她才淡淡一笑。

    “听说顺安宫都是新选上来的奴婢,想必年纪小做事也糙,淑妃若是不嫌弃,我这里有个熟悉宫内各项琐事的丫头,遣到你宫中帮忙可好?”

    纾纾没有立即答话,她顺着太后的手指看向那位十八九岁的姑娘,身材粗壮,长相老实。

    “谢太后关怀,您宫里的想必是好的,不过顺安宫中大宫女已定,这位姑娘去了怕会有所怠慢。”

    “淑妃多虑,这样得力的人我哪里肯割爱,只不过是想着去教教你宫里那些新人,待上个把月,等事务都熟谙,我就叫回来。你不必抬举她,份例还是从我这里出。如何?”

    纾纾听她这么一说,微微松了口气,再观太后眉眼慈善,雍容大雅,不是难相与的人,便应承下来。

    她就秋棠一个可信的人,宫廷内外消息难以联通,凡事都指望自己,多些谨慎是应该的。默观岑湜一眼,他拘谨坐在一旁,不曾出声。

    独自回宫,刚进门,只见一妙龄女子怀抱襁褓站在廊下等她。

    “臣妾沈氏苹苹见过淑妃娘娘,娘娘万福。”沈苹苹抱着婴孩不好屈膝,纾纾忙将她扶起。

    “我今年周岁十六,沈婕妤多大?”

    沈苹苹眼睛一亮,欢欣笑起来。她本就是圆脸,笑时可爱至极。

    “我今年十九,长你三岁!”她不由分说将手里熟睡的孩子递给纾纾,“这是陛下的儿子,叫檩儿。”

    “哪一个字?”纾纾只抱过几回堂姐家的小孩儿,双手不知如何安放,遂走至桌边坐下,置在怀中。

    沈苹苹饮一口秋棠奉的茶,又将指尖浸湿后写在桌上——檩。

    纾纾抬头望房梁,托椽子的木头叫檩。她点点头将字抹去,小声道:“姐姐以后万不可将皇子的名讳写在物件上。”

    沈苹苹捂嘴眨了眨眼,尔后冲纾纾讪讪一笑。两人好像就这样相识,像邻家的小姊妹。

    她走后宫殿空寂下来,往日在家时,缨缨总在饭后揪着纾纾或是下棋或是耍一套鞭子,丫鬟们也爱围在一旁观看,欢呼喝彩不绝于耳。此刻只剩秋棠伏在桌上轻轻打鼾的声音,纾纾捏着书册许久未曾翻动一页。

    春季将临,届时暖日催人,城中该有上巳佳节,庙会上人流如织,年轻的郎君娘子踏青郊游,寻觅佳偶。她突然想到缨缨因迟迟未订下婚约被罚了好几千钱,那日知道后在家气得七窍生烟,反倒责问起父亲为何要给的模样,忍俊不禁。

    门突然被推开,一席冷风卷来。纾纾抬头看见岑湜亲自提着灯盏走进,脸上笑容不由一僵,她对他还陌生得很。

    来人见她神色忽变,脚下便有些踌躇。

    纾纾放下书欲拍醒秋棠,岑湜连连摆手,轻声语道:“我适才去看了苹苹和檩儿,已睡下。”他瞥过秋棠,犹豫之下还是走上前来,“小姑娘站一天颇累,别惊动。你回头同她说松快些,我来,自是把这里当休憩之所,不必如此拘谨,动也不敢动。”

    纾纾微笑点头,眼光落在他肩上,迟疑着抬手拂去落叶 ,“陛下怎不着人送您?”

    岑湜看着她收回的手,眼神微亮:“小事而已。”

    果真这皇城里不适应身份的不止她一个。纾纾哑然失笑。

    这一低头浅笑眉眼柔和,与沈苹苹不同的温顺、雅致。正待他凝神细观,秋棠鼾声忽地一重,悄无声息的屋子,两人相视一笑,纾纾偷偷摸了摸耳后。

    从昨晚到现在,岑湜不过与她说了数语,不像君也不像夫,倒像是远游时萍水相遇的兄长,亲厚温和。

    替自己倒了杯水,岑湜仰头一饮而尽,“你看书吃的冷茶么?”

    纾纾一惊,忙伸手触碰杯壁,果真是凉茶,只当是取笑,她面上一臊,“陛下恕罪,臣妾正欲睡下,不曾煮茶。”

    “读的什么?”他信手欲翻。

    “前朝诗人的选集罢了。”纾纾伏身抱住书卷,将岑湜前倾的身子挡在另一边。

    他低笑出声,露出整齐的牙齿,杏眼一弯,嵌在浓密的睫毛里,煞是好看。

    纾纾羞愧得不得了,将头埋在双臂之中不愿抬起。不多时,只觉腰上一紧,腿也悬空,她顿感不妙,手便散开,脑中空白一片,还没回过神来,岑湜一拉一提,她的手臂就环在他肩上。

    他的脸近在咫尺,如沈苹苹说的一般细如花瓣,像一块白瓷在眼前一晃一摇。纾纾的脸烫得能煎蛋,她分明是想唤一唤秋棠的,可岑湜的眼神一止,便说不出口。

    帏帐卷得不够高,他经过时需得前倾,如此额头触到纾纾滚烫的脸颊,她吓也似地弹开,惹得他一阵发笑。

    将纾纾放到床上,转身落下帐子帘子,烛光也都吹灭。岑湜的背影有些微的高低起伏,但腰背挺直,动作不紧不驰,整个人从容而斯文。

    纾纾往里挪了挪,扯松棉被,等他躺进。黑暗中抚摸自己的脸,好上许多。

    岑湜的动作很轻,像是怕惊扰夏夜的萤火,也像是怕打破平静的湖水,他好似知道此刻一点点细微的呵护都能让纾纾多一分安心。

    渐渐的有什么温热的气息扑到她耳边,忍不住让人瑟缩。岑湜极小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昨夜听闻你流泪,所以今日不放心来看看。”

    纾纾窘迫,“您察觉了?”

    “怎么不知,你忧伤至极,想找人安慰,夜半一个劲儿往我怀里钻。”

    这?荒唐!

    纾纾扭头,张嘴欲驳,唇却不知道碰到什么,绵软软的,脖颈遂往后一缩。

    岑湜一晚上也不知笑过多少回,虽是看不见,无奈的笑声却还是让人发恼。

    “你卑鄙!”纾纾咬牙切齿。

    “明明是娘子孟浪在先,怎么是在下卑鄙?”岑湜说着搂过纾纾的腰身,她拧动着不让他靠近。

    “嘘,海棠还在外头呢。”

    “你!”纾纾结舌,可挣不开他的手,又气又急,背上起了一层薄汗。

    岑湜往她颈间嗅了嗅,似是闻香,“纾纾方才沐浴过?”

    “怎样?不让洗澡?”她低头朝他肩上发狠咬去。

    初初不太敢用力,可岑湜抬腿一压将她下半身都按在底下,脑中一热便也不顾了,细牙一紧,听到他吃痛的闷哼声。

    “饶命。”岑湜从她腰间将手撤出来,摸索着抚到她脸上,“娘子饶命,在下不敢了。”他揉揉她的脸颊,以示歉意,“昨夜见你梦中悲痛,心生不忍,想你背负皇家诰命、家族荣辱不得已入宫而来,为了我这不是良配的残缺之人,更是惋惜。在下幼时无宠,少时远亲,然天命可笑,玩弄我至此,与你一样,身不由己。今感同身受,不过与你玩笑而已,现下是否不再忧愁,只剩愤懑与羞恼了?”

    纾纾闻言恍然,眼眶发酸,胸口激烈地跳动起来。

    呜咽声忍了又忍,还是漏出,纾纾不再抗拒,她攥紧最近的东西,躲在被窝里将这两天的无助、慌张都哭出来。不敢让秋棠担心,只竭力按捺。

    岑湜抱着怀里颤抖的人儿柔柔安抚,他的衣襟被纾纾用力拉扯,后脖颈勒得生疼,只好一再往下低头,嘴就这样贴在她头发上。

    她确实沐浴过,发丝间的香气钻入鼻腔,清冽甜美。

    也不知过去多久,纾纾觉得足够,好像不再伤心。她抬手绕住岑湜的脖子将自己一提,如此睡在他肩上。

    “想必纾纾明日无法见人。”

    “左右也没几个,你的女人太少。”她没好气。

    “是多些好,还是少些好?”岑湜吻她额头。

    纾纾惊觉这温热气息,她好似就如此习惯了,并无半分不适。尔后,忍不住将他搂得更紧,“多些好,否则又像大行皇帝那样,真是可惜!”

    皇家最讲究嗣统延续,否则如他兄长一般,只生一子,一旦发生意外,难免朝局动荡,影响国祚。她自觉说得很圆满。

    岑湜没再言语,只是将她的头拨得更近,连发丝都缠绵在一起。

    过了许久,温柔的声音再度响起:“纾纾莫怕,以后我来做你的亲人。”

章节目录

皇妃还得打工吗?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杳云悠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杳云悠并收藏皇妃还得打工吗?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