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怎么来得这样慢,莫不是不将我们剑阁放在眼里?”

    明彧不作声,随行的官员替他回道:“阁下久居宗门,想来是第一次见到围得这样大的猎场,迫不及待地便来了。”

    “一上来就这么剑拔弩张的?”

    俞劭感慨了一句,掀开车帘,见到猎场上泾渭分明的两拨人。

    这两拨人皆着月白色交领右衽弟子服,但一个绣金边,一个绣银边,且前者的人数是后者的两倍还多。

    说话之人正是出自前者。

    和翟清那种与生俱来的傲气不同,这人一脸的盛气凌人,倒像是故作姿态。

    “据说二十年前,剑宗宁罹横空出世,其一手创立的剑阁一度成为江湖上排名第一的势力。阁中弟子以一手精妙剑术行走江湖,惩恶扬善……虽然宁罹失踪八年,剑阁也不至于就这么没落了吧,怎么里面的弟子成这副德行了?”

    褚爻不咸不淡地说:“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

    还不等俞劭说话,那人便看向褚爻等人所在的马车,冷哼一声,斩出一道剑气。

    “背后蛐蛐能不能小点声?”江旻一脚将俞劭踹出马车,“都让人听见了。”

    “不是你踢我干嘛,若筠也说了啊!”

    俞劭稍显狼狈地滚出车厢,及时攀住车辕,跃上车顶,拍了拍后背,一剑劈开剑气,掀起地上的黄草如飞絮,糊了绣金边那群人一脸。

    “呸呸呸!”

    那人面色一沉,当即提剑刺向俞劭,却有一道冷艳倩影阻了他的去路。

    “邱飞,我看这位小兄弟说的也没错,你们这派是什么德行,自己心里清楚。”

    她冷冷看向邱飞,眸中积霜露,含肃杀正气。手中长剑挽花,仅一瞬朝下的剑尖在邱飞身前斩下一道天堑。

    她走向明彧,手掐剑诀,负剑行礼。

    “剑阁慕天心,见过景阳王殿下。”

    明彧颔首,“慕使君。”

    褚爻等人也下了马车,走到明彧右侧稍稍靠后的位置。

    俞劭直接从车顶一跃跳至顾情身旁,用胳膊碰了碰他,“她说的‘你们这派’是什么意思啊?”

    顾情退了一步,小声道:“宁罹失踪后,其余二位宗师接管剑阁,阁中就此分为两派。以慕天心为首的原剑阁主脉是一派,其余亲近两位新阁主的又是一派。”

    “原来是这样。”

    俞劭点点头,走回褚爻身边。

    就在这时,一道身影带着势不可挡的威压从天而降,狂风掀起劲草,害得整个猎场的人几乎都遭了殃。

    季知禅知道褚爻不受影响,未免带着她摔倒,及时松手。

    褚爻经过黎沛一事,又知道今日有位宗师要来,早就有所防范,当即往季知禅身上摔去。

    俞劭本就朝他们走去,被宗师的威压一掀,直直扑着江旻倒地,再滚上几圈,撞上褚爻和季知禅。

    “本座来晚了,殿下不会怪罪吧?”

    明彧是景阳这边唯一还站着的人——来人释放的威压故意绕开了他和邱飞等人。

    他环视一圈,不动声色地看向褚爻等人,见他们夸张地滚作一团,脸上的表情差点没绷住。

    “哪里的话?黄翼宗师肯赏光,真是让整个景阳都蓬荜生辉。”

    褚爻撑着季知禅的胸膛起身,又被他摁着往下。

    “干什么……唔。”

    季知禅头一次用躺着的视角看褚爻,不禁想试试以这样的姿势与她接吻是什么滋味。

    江旻和俞劭抬头一看,脸色顿时变得跟吃了黄连一样,默契地转身坐起,挡住两人。

    很显然,他们在丢脸和丢人之间选择了后者。

    褚爻推开季知禅坐起,“会被看到的。”

    季知禅拉起褚爻斗篷上的帽子,躲在宽大的帽檐下亲吻她,“这样就不会了。”

    褚爻拽下帽子,拼命往后仰,这和掩耳盗铃有什么区别?!

    俞劭与江旻终于等到其他人也缓过劲起身,再次默契地转身,假意搀扶,实则一个按住季知禅,一个扶起褚爻。

    恰巧明彧与剑阁也寒暄结束,仆人牵了马来,褚爻径直向着马蹄声走去。

    “若筠,就它吧。”

    江旻选了匹臭脸的汗血宝马,刚拉住缰绳,就被它呼了一脸。

    江旻咬牙掩面,“你……”

    “呼哧!”

    褚爻找准马镫的位置,利落上马,给它头顶来了一下,汗血宝马顿时一瘪,和江旻的脸色比起来,分不清谁的更臭。

    江旻眼睛盯着褚爻,用手指点了点这匹臭马,牵起缰绳往林中走。

    季知禅背好弓箭,施展轻功飞到马上,抢过江旻手中的缰绳,一夹马腹,冲进密林。

    “驾!”

    江旻看看马蹄带起的草屑,又看看空空如也的掌心,立在原地,脸上的表情相当一言难尽。

    “愣着干什么,快追啊!”

    俞劭骑着马从江旻身旁经过,又带起一阵疾风,吹得江旻发丝乱飞。

    江旻没好气地抖抖衣袖,随手扯了匹马跟上。

    邱飞跟着褚爻等人窜进林子里,慕天心紧随其后。

    “咻!”

    邱飞一箭射中出现在视野尽头的野兔,加速从褚爻与季知禅身旁经过,向猎物奔去。

    “瞎子也来打猎?”

    褚爻向后伸手,“弓给我。”

    邱飞听见这话,不可思议地勒马急停,却见箭尖根本没对准自己,也不急着走,留在原地等着看褚爻的笑话。

    褚爻循声射出一箭,距离邱飞只差寸许,可在习武之人眼中看来,却是差了十万八千里。

    邱飞连躲都不躲,稳稳坐在马背上,看也不看那箭一眼,鼓起掌来,“真是……”

    他的手僵硬地停在半空中。

    季知禅折了箭镞弹出,强行矫正箭矢的轨迹。

    “咔嚓!”

    头冠应声而碎。

    褚爻弹了弹弓身,“瞎子也来打猎。”

    慕天心骑着马路过邱飞,“废物。”

    邱飞手指颤抖地摸向发顶,表情立刻变得凶狠,带马回身,拈弓搭箭。

    季知禅弓身靠在褚爻肩头,“阿爻。”

    褚爻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

    季知禅直往前凑,“再亲一下。”

    褚爻坐直身体远离季知禅,“有人。”

    季知禅当即驭马飞驰。

    邱飞一箭落了空,瞋目裂眦,再度从箭壶中抽箭,却有一箭正中箭杆,将其断成了两半。

    俞劭摘下背上的弓箭,丢给江旻,一蹬马镫,在空中拔剑,剑气震荡林间,直穿落叶,寒光顷刻间逼近邱飞。

    “剑阁的崽种,活得不耐烦了,什么人都敢动?”

    邱飞仰身夹紧马腹,以弓抵剑,怒极反笑,“在猎场里不打猎反倒动起手来,这就是景阳的待客之道?”

    俞劭也笑,“这不正巧看上一只畜生?”

    耳边再无打斗声后,季知禅拉直缰绳,捧起褚爻的脸颊,“现在没人了。”

    “不许动。”

    褚爻拍开季知禅的手,揪着他的衣襟往下,在他唇上轻轻碰了一下。

    季知禅舔了舔嘴唇,“没了吗?”

    褚爻听着马蹄踩过落叶的沙沙声,别过脸说:“有人。”

    慕天心试探道:“或许你们可以当我不存在?”

    季知禅的确当慕天心不存在,掰过褚爻的脸说:“没人。”

    褚爻直接给了他一肘子。

    慕天心好笑地上前,“认识一下?我是慕天心。”

    “褚爻……”褚爻一张口就被灌了满嘴的风,“咳咳!”

    季知禅倾身堵住往褚爻口中侵袭的寒风,时不时抬眸看一眼方向,汗血宝马在林中疾驰,不曾撞上任何障碍。

    这一吻随着马匹一起停下,褚爻刚得片刻喘息,又被季知禅抱着转身,再度陷入混乱的气息之中。

    褚爻实在吃不消,抵住季知禅的肩膀,警告道:“季……唔!”

    季知禅解下褚爻的眼纱,按住她泛红的眼角,直接让警告中途夭折。

    褚爻不打算再惯着他,直接卡住季知禅的下巴往外推。

    “季衍之,你烦不烦?一天到底要亲多少次!”

    “你嫌我烦?”

    季知禅危险地盯住褚爻,眼里闪过前所未有的复杂情绪,随即面无表情地落下泪来。

    “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了?”

    褚爻猛地抽回手,惊愕地擦去手中濡湿的痕迹。

    “只、只是想让你节制一点……没有嫌你烦,没有不喜欢你!”

    褚爻连季知禅的脑回路都来不及厘清,慌乱地抹去他脸上的泪水,却发现它们掉得更凶了。

    褚爻不知哪句话又戳中了季知禅的泪点,顿感力不从心,只好命令道:“不许哭了。”

    季知禅的声音相当低沉:“听话。”

    话音落下,眼泪也止住了。

    褚爻觉得自己肯定是哪根筋搭错了,否则怎么会被这样简单的两个字戳中心脏。

    “嗯,乖,亲一下。”

    褚爻一下一下抚着季知禅的后颈,轻易探入他的齿间,缓慢地往右碾磨,偶尔带过上颚。

    矜严消尽,只有温柔。

    就连阳光穿过叶隙,投下的都是斑驳的暧昧。

    季知禅难以目移,以高位的姿势承受这个终于不再是浅尝辄止的吻。

    褚爻捂住季知禅的双耳,在他舌根重重一压,迅速抽离。

    季知禅呼吸一滞,艰难咽下口中的气息,清气钻进肺里,却几乎塞得他心脏爆满。

    季知禅一头扎进褚爻颈间,边蹭边问:“以后还可以这样吗?”

    褚爻不置可否,开始秋后算账,“不是说我不喜欢你了,怎好再向我讨吻?”

    “书上说,一段感情的破裂从厌烦开始,然后是回避亲密接触。”

    褚爻顺毛的手一顿,“你为什么会看这种书?”

    “王府的侍女经常看着我们偷笑,我去询问,她们把手里的东西扔下就跑了,其中就有这本书。但我读完,也没看到好笑的部分。”季知禅卷起褚爻的发丝把玩,“阿爻,她们在笑什么?”

    褚爻糟心地捂脸,又问起书上的内容:“最后会怎么样?”

    季知禅回忆道:“演变到最后,还会动手。”

    “写得不错。”

    褚爻点点头,蓦地将他推下了马,然后翻身坐正,挺直脊背,手指搭在缰绳上,轻夹马腹,让它慢慢走起来。

    季知禅结结实实地摔了一跤,迅速上马。

    “我回去就把书烧掉。”

    褚爻不满地推了推肩上的脑袋,“起来,该我躺了。”

    褚爻拢紧斗篷,戴上风帽,连眼睛一并盖住,倚在季知禅肩窝里,懒懒道:“太阳落山再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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