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翼眯起眼眸,“我?”

    “黄宗师方才不也动手了?您是宗师,理应为大家做个表率的。”

    “笑话,本座堂堂宗师,还会对一个小辈动手不成?”黄翼一甩袖袍,走到褚爻跟前,“何况,你是怎么看到的呢?”

    褚爻直接指认了慕天心,“她说的。”

    黄翼垂眸一瞬,将一闪而逝的杀意全然掩盖,“子悦,先是景阳王殿下,现在又是本座,你眼睛真该去找医师看看了。”

    慕天心大大方方地承认:“嗯,在剑阁待久了,眼神的确不好了。”

    黄翼面色僵了一瞬,纵使他知慕天心在含沙射影,也被这坦然的态度堵得哑口无言。

    他大度地揭过此事,“既然是误会,还是按照先前说好的来吧。”

    褚爻拍拍俞劭,“来,忏悔一下你都对邱使君做了些什么,给人好好道个歉。”

    俞劭瞬间领悟褚爻的言外之意,勾起一个恶劣的笑容,挨个点过邱飞身上的伤。

    “瞧瞧这些伤,这是被我砍的,这是被鸣谦的飞针划破的,这是树枝……”

    俞劭双手撑住邱飞的肩膀,诚恳道:“都怪我下手没个分寸,让邱使君变成这般狼狈的模样,实在抱歉。”

    他浅浅鞠了一躬,松手时把人往外一推,嚣张道:“崽种,赶紧给小爷道歉。”

    邱飞一把拽住俞劭的衣襟,“你!”

    俞劭丝毫不惧,继续挑衅:“干什么干什么,耍赖不道歉就算了,还想动手?”

    黄翼语气阴沉,“邱飞。”

    邱飞面色狰狞,握紧双拳,最终还是忍住,对黄翼道:“阁主,弟子咽不下这口气!”

    “既然你二人都如此不服气,那便手底下见真章。”

    俞劭撩了下头发,毫不客气地说:“我服气啊,我都道歉了。”

    黄翼非但不生气,反而大笑道:“瞧瞧,这景阳王殿下的朋友,就是和殿下一般恢廓大度。”

    明彧问:“黄阁主的意思是,再让他们打一场?”

    “再让他俩打,岂不是更不服气?”黄翼摇头,“子悦,你来。”

    “搞换人这一套是吧?”俞劭一拍季知禅的肩膀,“衍之,你上!”

    季知禅不为所动。

    俞劭见场面逐渐尴尬,伸手从季知禅背后穿过,戳了戳褚爻,“若筠——”

    还不等褚爻开口,慕天心慕天心在伤口附近用力一按,再次见血后,撩开乌发,“我不是他的对手。”

    黄翼瞳孔中的黑深不见底,无声无息地酝酿起骇人风暴。

    邱飞只当慕天心是故意的,举剑指向季知禅,“那便我自己来!”

    “闭嘴!”

    一声暴喝在邱飞脑中如惊雷般炸开,黄翼面上不显,却直接传音怒骂:“你个蠢货!他和慕天心都是是半步宗师,你来?你来是想把剑阁的脸都丢尽吗?!”

    黄翼骂完邱飞,若无其事地开口道:“倒是忘记说了,这场比试,只比剑术,不比武功。”

    俞劭轻嗤,“宗师也会临场反悔?”

    黄翼无辜道:“本座只是忘记说了,何来反悔?”

    褚爻点头,“黄宗师年纪大了,记性不好很正常,卿宁,我们这些年轻人理应理解。”

    俞劭笑着致歉,“忘记黄宗师的年纪摆在那里了,是晚辈的不是。”

    黄翼的脸色肉眼可见地一沉。

    褚爻接着点火:“不知黄宗师还有什么话忘记说了?”

    黄翼一字一顿地说:“没有。”

    褚爻转向明彧,“不知殿下可否为这场比试做个见证?”

    明彧颔首,“自无不可。”

    林间很快被请出一大片快递,慕天心持剑上前,却发现季知禅赤手空拳。

    “你的剑呢?”

    “没有。”

    黄翼轻笑,“这有什么?阿飞,还不快将你的剑借给衍之。”

    慕天心却道:“他连剑都没有,根本不会剑术,我不和他打。”

    就在双方陷入僵持之际,褚爻站出来说:“这样下去,要拖到什么时候?不若就由我和邱使君比上一场。”

    众人不禁咋舌。

    “她疯了吧?”

    “我看是迫不及待要给咱师兄道歉了!”

    就连邱飞也问:“你在和我开玩笑?”

    反观褚爻这方其余三人,竟无一人觉得有何不妥。

    “是不是开玩笑,试试不就知道了?”褚爻笑着反问,甚至朝那群嘲笑她的剑阁弟子伸手,“诸位,可否借剑一用?”

    那群弟子愣了一瞬,爆发出一阵哄笑。

    慕天心不知何时走到了俞劭身边,“她怎么不向你借剑?”

    俞劭很随意地拍了拍剑,“这把剑只有我能用,不信你拔它试试。”

    慕天心看向他腰侧悬挂的长剑,平平无奇,怎么看怎么普通,就像是铁匠铺里随处可见的武器。

    慕天心当真上手拔剑,长剑纹丝不动。

    “它叫什么名字?”

    俞劭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还没有名字。”

    慕天心没再多问,反倒向俞劭展示了自己的剑。

    剑鞘与剑身皆通体银白,朴素无花纹,剑身上仅有一道剑脊可勉强称为装饰,在阳光下泛出澄澈明光。

    “老姜,我的剑借你。”

    慕天心收剑走向褚爻。

    “它叫无枝,千仞无枝的无枝。”

    褚爻双手接剑,沿着剑脊一路抚到剑尖。

    “既有无枝,那千仞呢?”

    “赢了就告诉你。”

    邱飞早已在比试场地等待多时,不满地喝道:“慕天心,你到底是哪边的?”

    慕天心根本不理他。

    季知禅附在褚爻耳边说:“惯用右手,剑长五尺,同俞卿宁一般高。”

    褚爻颔首,扬手甩了披风,轻挽剑花,澄澈剑光顿时凛冽如寒霜。

    邱飞神情顿时一凛,但还不等他反应过来,褚爻已云剑上前。

    邱飞仰头让过,抬手竖剑,左手抵住剑柄,连挡三剑,猛地挥出。

    褚爻闻声截剑,旋身飞踢,邱飞怒喝一声,马步前刺,势如破竹。

    褚爻脚下轻点,飞身躲避。

    众人见她施展轻功,顿时哗然。

    俞劭眼中得意,双手立在嘴侧,大喊道:“吵什么吵?没见过不需要内力的轻功啊?”

    剑阁的弟子们迟疑地看向黄翼。

    黄翼坐直身体,紧盯褚爻,沉声道:“的确是这样的轻功。”

    邱飞心下一沉,疾步上前,就连挥剑的速度都快了两分。

    褚爻边挡边退,踩得脚下落叶沙沙作响,她猛地旋身,无枝垂如柳叶,卷起地上落叶,似万千飞剑射向邱飞。

    邱飞转剑后退,褚爻趁势点剑,剑出银龙,携冬日刺骨的寒霜。

    不出半盏茶的时间,邱飞已落了下风。

    俞劭在仆人拿来的软垫上坐下,捧着脸说:“好多年没看到她用剑了,竟还是同从前一样。”

    “是啊,一点也没生疏。”

    江旻也跟着感慨,他眼前似生出翠竹抖落寒酥之景,一如千重山上,褚爻练剑之时,从剑上淌过的淅沥霜雪。

    “就好像剑术的时间在她身上凝滞。任他人怎样努力追赶,一旦尘封的时间再次流动,他们就会绝望而又清晰的意识到,眼前人是怎样望尘莫及的存在——就连这人过去的影子,都可望而不可即。”

    虽是江旻在说,但俞劭眼里的崇拜已经快要溢出眼眸。

    季知禅听着耳边絮语,一颗心跳如弦音,嘈嘈切切,夹杂着铮铮剑鸣,剑尖挽出霜花,青袍旋身凌于半空,在他眼里开出朵朵竹花。

    褚爻于空中点剑,落地劈剑,剑光似浪涛层层叠叠,邱飞只剩一条退路可走。

    慕天心满眼惊叹,不由问道:“发生什么事了吗,为何她后来不用剑了?”

    俞劭支着下颌皱眉沉思,“确实发生了一件事。”

    慕天心竖起耳朵,就连季知禅也收起一半的痴缠目光,哪知俞劭说的却是:“她将藏经阁里的和长辈们授予的所有剑术都学会了,就不用剑了啊。”

    江旻也被他勾起了回忆,“若筠为了庆祝这一天,还在藏经阁的蟠龙柱上刻字留念,可气坏了一群人。”

    慕天心感到相当不可思议,“这般精妙的剑术都不用……那她用什么,其造诣还在剑术之上不成?”

    俞劭想到褚爻那把箫,“嘶”了一声,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江旻摸了摸下巴,避重就轻地说:“那倒不是,若筠剑术学得最好,结果不用剑,差点没把长辈们气死。”

    这方话音落,除跟随慕天心的剑阁弟子又起喧哗,试图扰乱褚爻听觉。

    褚爻即刻施展轻功,接连躲闪,故意激怒邱飞,邱飞数击不中,果然乱了阵脚。

    褚爻与邱飞错身而过,翻腕换把,予其后背一记重击。

    待邱飞稳住身形,场中喧嚷骤歇——

    银剑破空,伴随着湛湛日光,流金溢彩,在邱飞颈侧落下一点金芒。

    胜负已分。

    俞劭手肘碰了碰慕天心,“我家若筠牛逼吧?”

    慕天心认真点头,“牛逼。”

    俞劭转头跳起来大声欢呼,“若筠牛逼!”

    邱飞怔怔立在原地,听着一声声喝彩宛如凌迟。

    褚爻直接收剑离去,被季知禅一把抱入怀中。

    季知禅重新为她系好披风,拂开散至眼角的发丝,“阿爻,以后想用剑吗?”

    褚爻歪头沉思,“剑吗……”

    慕天心冷不丁出现,“冒昧地打断一下二位,剑可以先还我吗?”

    褚爻敲了敲剑身,提醒道:“我赢了。”

    “千仞……”

    黄翼蓦地出声,“邱飞,还不快道歉?”

    见邱飞不动,黄翼传音施压,压着邱飞道完歉,又对明彧道,“今日天色已晚,便不叨扰殿下了。”

    明彧了然地笑笑,起身相送。

    黄翼走出一段距离,忽然停住脚步,“子悦,还不走吗?”

    慕天心冲褚爻眨了一下左眼,“唰”地一声收剑入鞘,掩盖了她接下来的低语,“过几天来找你。”

    林间的风一股脑将剑阁众人送走,再次起风,已成了长剑划破夜空的风声。

    江旻取下眼上的银针,推门而出,不适地闭了闭眼,挡住刺眼的银光。

    “嘶。”俞劭闻声回头,围着江旻转了一圈,“这谁啊?”

    江旻没好气地推开他,“你练剑练傻了?”

    “都寅时了你还不睡呢?”

    “你不也没睡?”

    “你以前在山上,每晚必在亥时前睡觉——”俞劭露出一个相当夸张的表情,“还要敷那什么书玉!”

    俞劭猛地凑近他脸颊,却见到了他眼周的细密针孔,不禁按了一下,“这什么?”

    江旻猛地闭眼,再次睁眼时视线竟有些模糊。

    俞劭见他眼睛不聚焦,吓了一跳,“我靠,你眼睛怎么了?该不会是为了给若筠治眼睛,把自己搞瞎了吧?”

    “你以为我是你这蠢货?”江旻按了几个穴位,视线恢复正常,“白天受刺激了?这么晚了还练剑。”

    俞劭眼眸瞬间黯然,“若筠没了武功都比我厉害。

    “要是我以前少偷点懒,也不至于让她一个人面对宗师,不仅帮不上忙,还成了累赘……”

    俞劭不提殷杀还好,一提江旻就来气,重重给了他一拳,“说什么蠢话?让若筠知道了非把你揍开花。

    “那个褚若筠也是,气死我了……打不过不能跑吗?发什么疯非要跟个宗师硬拼,难道非得争个输赢不可?从小就爱争第一、争第一、争第一!”

    “靠!”江旻说一下就锤俞劭一下,俞劭实在受不了了,翻身把江旻锤到地上,“你说她就说她,拿我撒什么气?”

    俞劭揪起江旻的衣领,“还有,你明知道她是为了不让星阁的事情暴露,今晚上在这里发什么疯?

    “再说,争第一怎么了?我星阁的少主就该是天下第一!”

    江旻不顾形象地摊在地上,“是啊,少主就该是天下第一。”

    两人说着说着,眼中逐渐染上粲然笑意,胜过仙露明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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