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舒华抱着一只猫登门拜访。

    下人来禀报,陈缬正抽着水烟,听着,一皱眉,心道钱家未免太心急,这么的迫不及待,她偏不要他们如意,便同下人说:“请随之来见我,就说有要事商议。”

    既未传见,又没说逐客的话,那便是让人等着的意思,下人了然,领命离去。

    谢随之来见陈缬,身后跟着一个尾巴,是陈浮休。

    陈缬眼皮一跳,责问道:“你来做什么?”

    陈浮休自顾自地摊开一张图纸,图纸上一圈一圈地绘着各样的小人和官职,文官、武官,九品芝麻、一品权臣,一应俱全,正中心一个精致的宫殿,下用朱笔写着‘紫禁城’,代表皇帝,还有一个玉制的正方形骰子,六面刻着梅、兰、竹、菊、松、荷代替一、二、三、四、五、六,是类似大富翁的游戏,但更为精细。

    陈缬一看不由得炸毛:“你翻了我的抽屉?”她记得抽屉是上锁的,于是意识到一个更严重的问题:“你哪来钥匙?”

    陈浮休掏出一大把钥匙,灿灿惶惶。

    他振振有词道:“困难是让人克服的,如果因为一件事有阻碍,你便放弃去做,那你便永远无法成功!永远是个失败者!”

    “这便是你偷拿钥匙的理由?”陈缬忍无可忍道。

    “第一,这不是偷,读书人的事,怎么能叫偷了?这叫做窃,第二,我不是偷,我是光明正大的拿,然后自己做了个模型,用黄铜浇灌而成。”陈浮休虔诚地捧起那串钥匙,在灯光下,更显璀璨夺目。

    陈缬深吸一口气,挤出一个和蔼的微笑:“带着你的钥匙圆润地离开我的视线!”

    滚!

    滚得远远的!

    “我不,”陈浮休道:“两个人没法玩这个游戏,缺一个人做裁判,您行行好,做裁判,让我玩个痛快成吗?”陈浮休双手合十祈求道:“你们聊你们的,我玩我的,我发誓,”他伸出三根手指:“我一定不会大声嚷嚷小声吵!若有半句虚言,便叫后花园养的那一片玫瑰枯死。”

    那片玫瑰陈缬精心呵护,亲手栽培,怕温度高了,怕湿度低了,怕一阵风来把花吹歪了。

    陈缬沉默两秒,很果断地站起,便要抄起一个物件打陈浮休。

    谢随之连忙站到陈浮休身前护着:“浮休还小,不懂事,您德高望重的,不同他计较。”

    陈缬厉声道:“我在他这个年纪已经嫁给了你父亲!十六岁的人,没有一丝长进,品信纨劣,愚昧无知,空有一副皮囊可看,早知如此,不如他出生那日我便把他掐死,别人是生的伟大,死的光荣,他是生的龌龊,死的肮脏!”

    骂完,谢随之一愣,陈缬自己都觉得过分,陈浮休却无所谓,骂两句又不少块肉。

    陈缬将物件放回原位,坐下,又是沉默,许久,她道:“把任务卡拿来。”

    任务卡,类似于游戏里的随机事件,答对了向前,答错了退后。

    陈缬的意思,是同意做游戏里的裁判。

    陈浮休眼睛一亮,狗腿子似的将任务卡恭谨地递给陈缬。

    陈缬见他这幅样子,更是气打不一处来,深呼吸几次,默念“心平气和”。

    谢随之陪陈浮休玩游戏。

    谢随之抛骰子,抛出一个菊花,向前四步,升到从九品国子监典籍。

    谢随之问:“您传我来是所谓何事?”

    陈浮休抛骰子,荷花,向前六步到从九品翰林院侍诏。

    陈缬道:“我不知道你是否知道此事——你母家为你订了亲,是上海首富钱家的女儿,约定在下月六号举行订婚宴,你不日前来上海,钱小姐今日登门拜访。”

    谢随之沉思,这其中的关联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陈浮休见他沉默,不抛骰子,急得抓耳捞腮,又不敢出声,便伸手扯谢随之的衣角。

    谢随之回神,随手抛出一个梅花,向前一步,是个星形图样,他抬头看陈缬。

    陈缬拿着一沓任务卡让他抽,他随意抽了一张。

    陈缬看着任务卡,念:“你自小定了一门娃娃亲,对方是富商之女,她的父亲曾资助你进京赶考,如今你官服在身,那富商对你仕途的帮助微乎其微,你该当如何?”

    陈缬看谢随之。

    谢随之思考,答:“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非我个人意愿,但那富商对我的帮助是实打实的恩情,不敢不报,我怎能做那背信弃义之人?可报答恩情的方式非两姓联姻这一种,不若在非原则性问题上给与那富商便利,另送银元百两给那女郎添嫁,她结婚时,我亲自到场。”

    陈缬笑了,点头。

    谢随之再抛骰子,抛出松树,上前五步,官到正九品司书。

    陈浮休兴致勃勃地接过骰子,一抛,兰花,向前两步,升至正九品外务把手,他挠头,心中暗念:怎么是个武职外官。

    谢随之道:“此事我是不知道的,父亲那——父亲的一个故友很撮合我和他的女儿,父亲应当是不知道的。”

    谢随之抛骰子,竹子,向前三步,从八品布政司照磨。

    陈缬很不赞同:“天底下的事,就连一只麻雀叫了几声,你父亲都是知道的。”

    “那父亲应当是不想管,或者不大好出面,让我们自己处理,可以说是薛定谔的知道。”

    陈缬点头,她认同这个说法。

    陈浮休抛骰子,荷花,向前六步,是一个星形图样,他期待地看着陈缬。

    抽取。

    陈缬念:“一日,有百姓报案,称河边发现一老人尸首,你该当如何?”

    陈浮休答“先查验真假,看消息是否属实,若消息是假,那报案者仗二十大棍,以儆效尤,避免日后更多人假报消息,浪费人力,若消息为真,那命令史验尸,手下人调查死者身份,赏报案者银元十两,以滋鼓励。”

    陈缬笑着点头,继续道:“消息为真,手下人调查确认那老人是一村中的人寿,常年卧病在床,耗资巨大,家中因此破产,他的儿子曾多次发恼骚,希望老人早日离去,众人皆认为其最有可能是杀害老人的真凶,你认为如何?”

    “众人一面之词不可轻信,本大人要实地考察。”

    陈缬翻下一面:“你走访邻里,实地考察,发现那老人常年吃白面鸡蛋,所用布料也极为舒适,不像是被长期虐待的样子,你听有乡亲嚼舌根,道有一夜见有人鬼鬼祟祟地包着一个包袱从老人家翻墙而出,似是盗贼,你决定是审讯其子,还是调查盗窃案?”

    陈浮休没有丝毫犹豫,道:“调查盗窃案。”

    陈缬莞尔一笑,“不错。”,她扭头问谢随之:“你觉得浮休如何?”

    谢随之心下一沉,他不知道陈缬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斟酌片刻,说:“浮休肖母。”

    陈缬并不和他绕弯子:“我嫁入你们谢家这么些年,从碧玉年华熬到了不惑之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我只有浮休一个儿子,你也只有浮休一个弟弟,你作为长兄,浮休作为幼弟,理应互相扶持、携手并进,如今你身居高位,浮休却还是白身,我从不敢以你的继母的身份自居,只敢以一个年迈的妇人的身份问你,你认不认浮休这个弟弟?”

    谢随之了然,陈缬的意思,无非是要陈浮休也有个官身,而且从一开始便铺垫。

    他把玩手中的骰子,要开口,就听陈浮休说:“妈,您想让我死便直说,何必弯弯绕绕?”

    陈缬眼皮一跳。

    “您是预备让我也到吃人不吐骨头的战场上去浴血奋战,然后脖子上挂着沉甸甸的一沓奖牌锦衣还乡,掀开衣服,露出一身的伤,自豪地告诉您,这是男人的荣耀?”陈浮休一摊手,往后一靠:“我才十六岁,您这是谋杀。”

    谢随之沉默。

    陈缬横了陈浮休一眼:“知子莫若母,我难道不知道你几斤几两?”她对谢随之说:“我也不求什么高官,和你一样的位置——我想着让浮休去做外交翻译,历练历练,汇文中学有个名额,名正言顺的事,不难。”

    谢随之松了口气,此事的确不难。

    陈浮休插嘴:“外交翻译?我看您是想让我做外交总长。”

    “我倒是有那个心,奈何你烂泥扶不上墙!”陈缬冷笑。

    陈缬扭头问谢随之:“随之,你的意见了?”

    谢随之出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谢随之当然说:“这是好事。”

    陈缬却一改口风:“只是我觉得这个法子不大妥当。”

    陈浮休不耐烦,道:“您有主意直接说不行?绕这么大个弯子,麻烦。”

    谢随之也道:“都是血肉至亲,何以至此?”

    “那我便直说了,”陈缬一顿:“那慈善义演,我想临时加个节目,演英文话剧,让浮休做主角,请外交总长到场,一切顺水推舟,也挑不出毛病。”

    “可我已经有了节目!”陈浮休反抗。

    陈缬厉声道:“由不得你!”她问谢随之:“你的意见了?”

    谢随之答:“这是好事。”

    “那此事便这么定了。”陈缬拍板,此事不必再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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