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轻舟看电话薄，一手拿笔，一手拨电话。
短促的三声“铃铃铃”，绵长，在办公室里响，一声声与心跳合拍。
电话那头接通。
“喂？”
一个年轻的女孩子的声音。
既不像是小姐，也不可能是太太，大概是某个女佣。
陈轻舟开口：“您好，我是《新报》记者陈轻舟，有事与张老爷商议，请您帮忙转达。”
对面“嗯”了一声，不说话。
陈轻舟抬眸看了一眼钟表：“那么，我五分钟后再来电，您看是否合适？”
电话那头一顿：“说不准，老爷在会客。老爷会完客便打过来，大概十分钟的样子，请您稍等。”
陈轻舟“嗯”了一声，对面挂断电话。
陈轻舟提笔在电话号码后做标记，打了一个勾。
顺着顺序往下打。
“铃铃铃”
陈轻舟手持听筒，垂眸，往上，电话号码后连串血淋淋黑色的叉。
第四个“铃”声刚冒尖便被掐断，电话接通，一个沉稳温和的男声。
“喂？”
熟系的声音。
陈轻舟一愣，遂笑道：“是您啊，我是《新报》记者陈轻舟，从前，在百乐门见过的，和您的太太，铃声没有吵到小孩吧。”
电话另一头的男声声音轻柔，慈爱溺出听筒：“没有，孩子睡得正熟。”
“太好了，您的太太了？”
女声古灵精怪的冒出：“我也很好，陈记者，你写的那篇关于百乐门火灾的文章写得实在太好了！阿泰念给我听，其中有许多字我都不认识，多亏有阿泰，阿泰认识好多好多字！”
陈轻舟笑了：“张泰安先生的确认识许多许多字，语言专家，精通七国语言，翻译了不少国内外著作，创造了许多‘第一’，因此在我听说新将开辟的栏目‘每日采访’要选一位为文化传播作出杰出贡献的先生采访时，脑海里浮现的第一个名字便是张泰安，本以为张泰安一定是位两鬓花白的老先生，没想到，从前便见过，还这么的，年轻。”
隔着听筒，陈轻舟听到电话另一头的年轻夫妇在笑，年轻的太太笑声如铃，活泼的、轻快的、无束的，快乐感染了她，陈轻舟也不由得笑了起来。
张泰安笑着说：“也不年轻了，都是一个孩子的爸爸了！”
陈轻舟声音里残留着笑的余韵：“您看起来很年轻，像一个十来岁的小青年，却这么的有担当，把太太和孩子照顾得这么好！太太像少女，小宝宝了，白白胖胖的，一看便知道被照顾得很好、有福气！”
张泰安乐呵地插话纠正她：“她有自己的名字，叫高益，多多益善的益。”
高益？陈轻舟无端想起那个天才少女，高盈，高益，是亲戚吗？不知道她现在过得如何——许庸之怎么还没交画稿来？催催，她顺手记在待完成事项上。
高益的声音很活泼地跳到陈轻舟耳旁，围绕着跳舞：“BB仔会叫爸爸了，改天，不，明天，我们带BB仔来找你，让他说给你听。”
张泰安带一抹无可奈何的、宠溺的笑：“也将就采访，择日不如撞日。”
陈轻舟心下一喜，道：“那就这么定了，你们常吃什么茶水，我叫人准备。”
“不劳你破费。”张泰安说，“只是我希望高益、我的太太和我一块接受采访，我的事业，她帮了我许多，我的成功有她的一半。”
陈轻舟笑了笑：“当然可以。你们夫妻感情真好。”
高益问：“你了？陈记者，你和你先生感情如何？”
陈轻舟垂眸，抬手将碎发理到耳后：“我单身，未婚。”
高益懊恼地说：“对不起，我看你冲奶粉的姿势这么熟练，便以为……”她觉得自己越描越黑，更加懊悔，“对不起。”
陈轻舟宽慰道：“无关紧要的事。那么，我叫人准备一些上海地方特产，到时采访，我们边吃边聊，如何？”
“那我准备一些广东小吃带给你！”高益的情绪来的快去的也快，这会便兴致勃勃地挂断电话，要为明天的采访制作美食。
陈轻舟手拿着听筒，无端的觉得落寞，这对年轻的夫妇的幸福就像商店橱窗里的面包，新鲜出炉，香气扑鼻，而她是站在橱窗外的乞丐。
世俗对一个成功人士的标准是成功的事业，幸福的家庭，她的事业是蒸蒸日上，并且可能平步青云，成为上海、乃至全国最大报社的社长，同时也将是最年轻的，还是女人，史无前例的第一，可她的家庭了？十年的爱情长跑失败，被甩，虽然另有隐情，可别人不知道，父母离异，从小颠沛流离，亲妈不管不问，后妈虐待，祖母强势，父亲懦弱，跟着姨母，姨母爱自己的父亲，实在是没有比她更惨的了，幸福的家庭这项是无法满足了，只好从成功的事业厘补，她这个年纪，二十九岁，既不大可能也不打算结婚，事业将是她的全部、依仗，所以，在这场争霸中，她只许成功，不许失败，因为没有别的退路。
电话铃声响起，她打起精神，全身心投入事业。
电话那头：“《新报》记者，”威严的一顿，“听说你找我有事商议？”
威严、沉鸷、一丝不苟，一个老派的生意人。
陈轻舟道：“《新报》记者陈轻舟，久仰大名。我报新将开辟一档栏目，名叫‘每日采访’，采访在各个领域、行业做出杰出贡献的重要人物，您办火柴厂、肥皂厂，打破了我国国民日常用品长期被外商垄断的局面，是第一人，做出杰出贡献，我想邀请您，作为商界第一人参加采访，不知您是否愿意？”
未置可否：“我很忙，没有时间参加这些毫无意义的采访。”
陈轻舟笑道：“怎么没有意义了？能记录下像您这样为人民、国家、世界做出杰出贡献的人物的事迹，便是意义。”
对面一笑：“你倒是个妙人。本周星期四下午四点，我刚好有一个小时空闲时间，到时你来便是。”
陈轻舟一手翻日历，道：“本周星期四下午四点？这个时间，”一顿，“不如改在本周星期六早上十点，既是六六大顺，又是十全十美。”
张老爷颔首：“不错，到时我们可以共进晚餐。”
陈轻舟笑问：“运气好能见到您的女儿吗？上海小姐，秀外慧中，说起来还是校友，我也曾在中西女塾就读。”
张老爷道：“小女愚钝，到中西女塾不过是学几个字，比不得陈记者，是留洋回来的高材生。”
陈轻舟道：“张小姐说得一口流利的英文，又会画画、谈钢琴，言谈举止那么的优雅，多少高门大户求娶，在下不过是一位粗人，比不得比不得。”
张老爷一笑：“养在闺中的娇花罢了，像陈记者这样才好，奇女子，到时采访，你提前打电话来，我派车来接你。”
陈轻舟点头：“不错，那就这么定了，我让助理和您的秘书对接流程。”
对面挂断电话，陈轻舟提笔在日历批注。
星期四，张泰安、高益采访。
星期六，早十点，张宅，张义山采访。
她想起群芳院梅老板将送相片来，就在这几日，就听办公室外的编辑部一声惊叹：
“别克敞篷汽车！”
陈轻舟望向窗外，一辆别克牌敞篷汽车，汽车内正坐着个人，烫发，旗袍，烈焰红唇，正是梅老板。
她遥遥笑着对她招手。
短促的三声“铃铃铃”，绵长，在办公室里响，一声声与心跳合拍。
电话那头接通。
“喂？”
一个年轻的女孩子的声音。
既不像是小姐，也不可能是太太，大概是某个女佣。
陈轻舟开口：“您好，我是《新报》记者陈轻舟，有事与张老爷商议，请您帮忙转达。”
对面“嗯”了一声，不说话。
陈轻舟抬眸看了一眼钟表：“那么，我五分钟后再来电，您看是否合适？”
电话那头一顿：“说不准，老爷在会客。老爷会完客便打过来，大概十分钟的样子，请您稍等。”
陈轻舟“嗯”了一声，对面挂断电话。
陈轻舟提笔在电话号码后做标记，打了一个勾。
顺着顺序往下打。
“铃铃铃”
陈轻舟手持听筒，垂眸，往上，电话号码后连串血淋淋黑色的叉。
第四个“铃”声刚冒尖便被掐断，电话接通，一个沉稳温和的男声。
“喂？”
熟系的声音。
陈轻舟一愣，遂笑道：“是您啊，我是《新报》记者陈轻舟，从前，在百乐门见过的，和您的太太，铃声没有吵到小孩吧。”
电话另一头的男声声音轻柔，慈爱溺出听筒：“没有，孩子睡得正熟。”
“太好了，您的太太了？”
女声古灵精怪的冒出：“我也很好，陈记者，你写的那篇关于百乐门火灾的文章写得实在太好了！阿泰念给我听，其中有许多字我都不认识，多亏有阿泰，阿泰认识好多好多字！”
陈轻舟笑了：“张泰安先生的确认识许多许多字，语言专家，精通七国语言，翻译了不少国内外著作，创造了许多‘第一’，因此在我听说新将开辟的栏目‘每日采访’要选一位为文化传播作出杰出贡献的先生采访时，脑海里浮现的第一个名字便是张泰安，本以为张泰安一定是位两鬓花白的老先生，没想到，从前便见过，还这么的，年轻。”
隔着听筒，陈轻舟听到电话另一头的年轻夫妇在笑，年轻的太太笑声如铃，活泼的、轻快的、无束的，快乐感染了她，陈轻舟也不由得笑了起来。
张泰安笑着说：“也不年轻了，都是一个孩子的爸爸了！”
陈轻舟声音里残留着笑的余韵：“您看起来很年轻，像一个十来岁的小青年，却这么的有担当，把太太和孩子照顾得这么好！太太像少女，小宝宝了，白白胖胖的，一看便知道被照顾得很好、有福气！”
张泰安乐呵地插话纠正她：“她有自己的名字，叫高益，多多益善的益。”
高益？陈轻舟无端想起那个天才少女，高盈，高益，是亲戚吗？不知道她现在过得如何——许庸之怎么还没交画稿来？催催，她顺手记在待完成事项上。
高益的声音很活泼地跳到陈轻舟耳旁，围绕着跳舞：“BB仔会叫爸爸了，改天，不，明天，我们带BB仔来找你，让他说给你听。”
张泰安带一抹无可奈何的、宠溺的笑：“也将就采访，择日不如撞日。”
陈轻舟心下一喜，道：“那就这么定了，你们常吃什么茶水，我叫人准备。”
“不劳你破费。”张泰安说，“只是我希望高益、我的太太和我一块接受采访，我的事业，她帮了我许多，我的成功有她的一半。”
陈轻舟笑了笑：“当然可以。你们夫妻感情真好。”
高益问：“你了？陈记者，你和你先生感情如何？”
陈轻舟垂眸，抬手将碎发理到耳后：“我单身，未婚。”
高益懊恼地说：“对不起，我看你冲奶粉的姿势这么熟练，便以为……”她觉得自己越描越黑，更加懊悔，“对不起。”
陈轻舟宽慰道：“无关紧要的事。那么，我叫人准备一些上海地方特产，到时采访，我们边吃边聊，如何？”
“那我准备一些广东小吃带给你！”高益的情绪来的快去的也快，这会便兴致勃勃地挂断电话，要为明天的采访制作美食。
陈轻舟手拿着听筒，无端的觉得落寞，这对年轻的夫妇的幸福就像商店橱窗里的面包，新鲜出炉，香气扑鼻，而她是站在橱窗外的乞丐。
世俗对一个成功人士的标准是成功的事业，幸福的家庭，她的事业是蒸蒸日上，并且可能平步青云，成为上海、乃至全国最大报社的社长，同时也将是最年轻的，还是女人，史无前例的第一，可她的家庭了？十年的爱情长跑失败，被甩，虽然另有隐情，可别人不知道，父母离异，从小颠沛流离，亲妈不管不问，后妈虐待，祖母强势，父亲懦弱，跟着姨母，姨母爱自己的父亲，实在是没有比她更惨的了，幸福的家庭这项是无法满足了，只好从成功的事业厘补，她这个年纪，二十九岁，既不大可能也不打算结婚，事业将是她的全部、依仗，所以，在这场争霸中，她只许成功，不许失败，因为没有别的退路。
电话铃声响起，她打起精神，全身心投入事业。
电话那头：“《新报》记者，”威严的一顿，“听说你找我有事商议？”
威严、沉鸷、一丝不苟，一个老派的生意人。
陈轻舟道：“《新报》记者陈轻舟，久仰大名。我报新将开辟一档栏目，名叫‘每日采访’，采访在各个领域、行业做出杰出贡献的重要人物，您办火柴厂、肥皂厂，打破了我国国民日常用品长期被外商垄断的局面，是第一人，做出杰出贡献，我想邀请您，作为商界第一人参加采访，不知您是否愿意？”
未置可否：“我很忙，没有时间参加这些毫无意义的采访。”
陈轻舟笑道：“怎么没有意义了？能记录下像您这样为人民、国家、世界做出杰出贡献的人物的事迹，便是意义。”
对面一笑：“你倒是个妙人。本周星期四下午四点，我刚好有一个小时空闲时间，到时你来便是。”
陈轻舟一手翻日历，道：“本周星期四下午四点？这个时间，”一顿，“不如改在本周星期六早上十点，既是六六大顺，又是十全十美。”
张老爷颔首：“不错，到时我们可以共进晚餐。”
陈轻舟笑问：“运气好能见到您的女儿吗？上海小姐，秀外慧中，说起来还是校友，我也曾在中西女塾就读。”
张老爷道：“小女愚钝，到中西女塾不过是学几个字，比不得陈记者，是留洋回来的高材生。”
陈轻舟道：“张小姐说得一口流利的英文，又会画画、谈钢琴，言谈举止那么的优雅，多少高门大户求娶，在下不过是一位粗人，比不得比不得。”
张老爷一笑：“养在闺中的娇花罢了，像陈记者这样才好，奇女子，到时采访，你提前打电话来，我派车来接你。”
陈轻舟点头：“不错，那就这么定了，我让助理和您的秘书对接流程。”
对面挂断电话，陈轻舟提笔在日历批注。
星期四，张泰安、高益采访。
星期六，早十点，张宅，张义山采访。
她想起群芳院梅老板将送相片来，就在这几日，就听办公室外的编辑部一声惊叹：
“别克敞篷汽车！”
陈轻舟望向窗外，一辆别克牌敞篷汽车，汽车内正坐着个人，烫发，旗袍，烈焰红唇，正是梅老板。
她遥遥笑着对她招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