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天晴,刀纯背对着太阳捧书坐在图书馆一楼。殿堂四面盛光,乳白色的墙壁和梁柱落上浮动的树影,空气中旧朽的书卷气味混合着花木清香。有风拂过,刀纯抬手将被吹乱的发丝别到耳后,随即翻了张页,抬头看见对面长廊内有一抹在光影中穿梭的乌青。

    步履匆匆,像是赶时间要去做什么。

    那段长廊不长,刀纯只是眨了下眼,另一侧就突然多了群人,他们迎面走来,堵住了柔承的去路。

    此刻,刀纯终于知道,那天在电车上她为什么会对柔承有似曾相识的感觉。

    因为她们早就见过。

    众生湖旁,被按在水下的那个女孩,就是柔承。

    “我说怎么找不到你,原来躲到这儿来了。”

    说话的人名叫Asily,短发,蓝瞳,一双深邃的眼窝,无眉。因为有着高贵的希尔哈血统,父亲母亲又是远近闻名的军官,Asily刚入学就被选进校干团会,如今是七人中唯一的大二生。

    柔承默默往后退,Asily手拿咖啡步步紧逼:“你再躲,我就把你这一头漂亮的长发……咔嚓!剪成光头。怎么样?”

    “哈哈哈哈哈……”

    后面五位男生笑起来。文纣抱着臂,面无表情地盯着她说:“别忘了今晚你有重要的事。”

    柔承深深埋着头,浑身发抖,“文纣小姐,我这样的人,根本不配踏进那地方。”

    Asily捂嘴一笑:“噗,怎么会呢?”

    说着走近抚上她的额头,慢慢下滑,用长指甲挑起她的下巴,“你长得这么美,谁都会欢迎的。不过,你刚才实在是让我找了太久,我现在很生气,该怎么办呢?”

    柔承倏地跪下,膝盖重重叩地。

    刀纯见状立马合上书站起来,虽然她根本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

    “对不起。”

    Asily身肢笔直,只有头是往下低垂着的,以绝对俯视的姿态看着她:“我说过,无论什么时候,只要我找你,你必须立刻出现。”

    “我手机…没电了。”柔承声音颤抖。

    Asily仰头转了转脖子,忽然,手上咖啡一松,黑色的液体瞬时倾洒在地。

    “你把它喝干净,我就相信你。”

    柔承扫了眼那摊液体,指关节微微屈动,犹豫不前。

    “柔承!”

    刀纯从大楼内飞奔出来,蹲跪到柔承面前,紧张地摸了摸她的脸:“你怎么样?快起来。”

    柔承不敢。推开她,摇摇头。

    刀纯左右不了柔承,站起来朝Asily看过去,同时还有她身后的那位貌美的文纣小姐。

    “好玩吗?”刀纯问。

    Asily眉毛一扬,眯起眼睛:“你在跟我说话。”

    刀纯走近,两人只差一拳之距。

    “欺负别人很好玩吗?”

    刀纯说完,那帮男生互相对视一笑,正在抽烟的寸头青年还朝她远远吐了一口烟圈。

    “噢!”

    Asily装模做样地用手指着她,“我想起来了,你就是那个被校长赶下了车的女的,你叫,嘶…你叫什么来着,噢,刀纯。”

    刀纯目光黯淡,事实上她根本不在意这种话。

    “刀同学是想当救世主吗?哈哈哈哈哈哈哈……”Asily开口大笑,笑着笑着鞋跟往后一转,背过身边走边说:“你以为你是谁。”

    其余人跟着Asily一并离开,只剩文纣留在原地,和刀纯多对视了几秒。

    柔承最终没有去舔舐那摊液体。刀纯扶她沿窗坐下后,她开始哭泣。刀纯没有看手机,也没有戴手表,但凭借背后的阳光温差变化能大约感知到她哭了很久。

    久到图书馆一楼已经没什么人在了,柔承的抽泣声才逐渐停止。

    “愿意和我谈谈吗。”

    柔承抹干眼泪,说:“我没事。”

    她所经历的不堪,已经使她失去了本能的倾诉欲。她的绝望战胜了痛苦。

    刀纯伸出手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好。但我随时都在。”

    柔承脸上的表情很复杂,那双眼睛里挤满了泪水,逃出去的、拥堵在一块儿的,就那样密密麻麻看着她。刀纯有一瞬间后悔了,她觉得自己应付不了这样沉重的眼泪。

    _

    晚上十点。得意居送走了最后一桌客人,刀纯在厨房收拾餐具,舒清雪端了盘瓜子在客厅看电视。两人隔空对话,聊起上回那道甘梅酿蟹惹出的麻烦事。

    “好在你对魏礼确实没意思,不然校长指不定要掀了我这地方。”

    刀纯洗盘子闹得动静不小,舒清雪的话她只能听个大概。

    “魏大哥很好,我配不上他。”

    舒清雪也没听清:“你说什么?”

    刀纯扬起嗓门:“我说我配不上魏大哥。”

    得亏魏礼今天回了老家。

    舒清雪端起瓜子,走到厨房外面,靠着门说:“你配不上他?你可是校长的未婚妻。”

    “我不是。”刀纯虽然很无奈,但还是回头笑了笑,“他已经一个月没有联系我了。”

    舒清雪很吃惊,“啊?真的?”

    “嗯。”刀纯继续做活。

    舒清雪剥掉嘴唇上粘的瓜子皮,忽然问她这么一句,“刀纯,”

    “嗯?”

    “你就真的一点不动心吗?”

    刀纯的动作停了一下,“什么。”

    舒清雪:“校长那样的人,追求你,想娶你,你真的一点也不动心吗?”

    刀纯沉默半晌,一连洗了三个盘子,将水沥干后,反问了她一个问题。

    “姐姐,你觉得他真的爱我吗?”

    舒清雪一愣,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

    “原来你在乎的是这个。”

    “不,”刀纯说:“因为他不爱,所以他不会一直对我好。”

    舒清雪不明白,“没有爱,但他有钱啊,他有你永远也花不完的钱。”

    “可那些钱不是我的。”

    刀纯转过身,“他赠予我,是因为觉得好玩儿。他不爱我,总有一天也会觉得别人好玩儿,那些钱,他可以赠予任何人。”

    舒清雪意识到,她和刀纯太不一样了。

    她只是想得到李诏的钱,却并没有想过得到李诏的爱。

    刀纯比她更有野心。

    —“咯噔”

    刀纯的手机响了。按道理说她的手机压根不可能会有新消息接收。

    打开一看是条短信。

    陌生号码,发来一张照片。

    灯红酒绿的背景,一个女孩儿浑身赤.裸着躺在沙发上,头发被一个男人拽在手中,后仰着脖子露出一张泪水涟涟的倒脸。

    刀纯立刻关上屏幕。

    忍住颤抖,攥紧手机。

    “怎么了?”舒清雪站直腿问。

    刀纯脸色发白,慌张到下巴不忍抽搐,愣了几秒后又颤颤颤巍巍地将手机打开,回复道:

    【在哪?!快告诉我!!!】

    对面很快发来:【东京院。三楼】

    刀纯扔掉围裙,风一般冲出门去。

    舒清雪急忙跟上,“出什么事了?你去哪?”

    刀纯来不及回答她。

    深夜的中心街市仍然热闹,来往行车川流不息,她不顾死活地冲向大路中央用身体拦下一辆出租,坐进去,“瓦金,去瓦金酒店!”

    司机回头打量了她一眼,“你去那干什么?”

    “我说去瓦金!!!”刀纯几乎尖叫着吼出来,整个人接近癫狂。

    司机吓得赶紧闭上嘴巴,老老实实起速掉头。

    _

    出租车只能停在瓦金的大门口,刀纯下了车,门口的保镖见她一身穷酸打扮,提出要用证件验资。

    “让我进去,我进去找个人。”刀纯急得往上扑。

    保镖个个人高马大,刀纯完全突破不了他们单手围成的人墙。

    无奈之下,她说道:“我是刀纯。”

    保镖先一愣,接着傻看着她。

    “我是刀纯!”她粗着脖颈再次喊道,掏出手机找到电话薄里李诏当初提前添加在上面的联系号码,递到他们眼前:“要我打电话给你们老板吗!”

    刀纯的内心实则有些紧张,因为她不确定,那天被李诏赶下车的消息有没有传到瓦金保镖的耳朵里。

    万幸,应该没有。

    保镖们犹豫了一瞬,很快放下了手,微微鞠躬:“刀小姐,冒犯了。请进!”

    大门推开。她握紧拳头在这条长长的花园通路上迎风狂奔。夜空寂寥,远处城堡一栋栋往深处蔓延,金光叠叠,灿若白昼。

    临到跟前,刀纯碰巧撞上一个服务生,随即拉住他问道:“东京院是哪一栋?”

    服务生指了指北侧:“二楼阳台有人吹萨克斯,看到了吗?”

    刀纯什么也没说,只用最快的速度跑进那栋东京院的大楼。

    东京酒场,从外看是古典浪漫的艺术圣地,整座大殿内飘荡着悠扬的钢琴音,客人们全是身着正装礼服,举态温儒。和刀纯收到的那张相片完全是截然不同的两个环境。

    找错了地方吗?

    刀纯不知方向的在一楼大堂游走,从东到西绕了个圈,却是连个楼梯也没有看到。

    一回头,不小心又撞上个人。

    那双眼睛。

    和李诏一模一样的眼睛。

    刀纯愣愣盯着这个西装革履、酒味熏鼻的男人。

    “刀小姐?”

    他认识她。

    刀纯急色汹汹:“三楼,三楼怎么上去?!”

    李霁疑惑。停顿了两秒,握住了她的手腕。

    刀纯一直没找到楼梯,事实上这里确实没有楼梯。

    李霁拉着她拐进东侧的角落,按开电梯门,站进去。“你找谁?”

    刀纯不知道怎么解释,所以还是沉默。

    电梯到三楼打开,刀纯见到了完全区别于一楼的全新天地。灯光忽闪,香烟弥漫,走廊两边一间间独立包房内传出诡异的尖叫和笑声,刀纯没有办法了,她扬声大喊柔承的名字,从左手边的包房开始,挨个闯进门寻找。

    “柔承!柔承!”

    “我*!他妈的谁啊?!找死啊!”

    每当包房内的客人出言不逊或起身准备追出门算账的时候,李霁就会插着口袋出现在房间外。

    “二…二老板。”

    于是,刀纯就这么畅通无阻的,一间间依次搜罗,直至柔承的哭声近在耳边。

    “柔承!”

    推开那道半掩着的门,她看见柔承正被几个男人按在身下。

    “柔承!放开她!快放开她!!!”

    刀纯悲愤到极点,冲上去推开那些畜生,脱下自己的长衣紧紧裹住她的身体。

    她抱着她,她依偎着她。头发凌乱得缠绕在一起。

    刀纯转过头,望向坐在对面沙发上的那两个女人。抽着烟的Asily,依然美得让人心颤的文纣。

    “你还真是个善良的人呢。”Asily笑起来,拿下嘴边的烟说:“可惜了。你觉得凭你,今天能把她救出去么?”

    刀纯眼神决绝,低头时泪水顺势而下,她帮柔承将外套扣好,紧接着一把横抱起来。

    可刚向前一步,那群男人就迅速从四周包围住了她。

    “我这门,进去容易,出就难了。”Asily拿起酒杯走到她面前,“除非你喝赢我,我就考虑放你走。”

    刀纯恶狠狠地盯着她,面不改色:“我要是就不喝呢。”

    Asily笑笑:“也很简单。今晚,我们的游戏还有很多没进行呢。”

    寸头男听到这话,退到Asily旁边小声道:“你确定吗?她毕竟是校长的…”

    “校长?”Asily故意出声大笑,回过头看了眼文纣,说:“校长现在可还记得有这号人?”

    Asily收起笑脸,眼神立刻变得倨傲:“你们多虑了。”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现入一纵修长的黑影,身躯高大轮廓分明,两边肩膀落着暗沉沉的光。他音色低哑,说道:

    “刀小姐今晚,已经和我有约在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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