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这些时日,在那位公子院中,过得可还好?”那人掩了掩袖角,带着哭腔询问。

    戚小酒不由得回想起风雪夜睁开眼对上的那双亮得极为烫人心的眸子,不由得点了点头,声音也柔和了许多:“挺好的。”

    “小姐如今说话能说得这般清楚,看来也是多亏了那位公子及时帮小姐找到了大夫……”那人眼中含着欣喜,叹道。

    随即他想到了什么,一时间悲从中来,眉眼间的皱纹愈发显得沧桑。

    “管家,这是怎么了?”戚小酒难得动容,兀自攥紧了自己的衣袖一角。

    “都怪老夫不好……老爷自小把小姐叫到书房里教习功课诗书,又请了山间名剑,传授剑术。小姐年纪小小,经商谋略武功便无不精通,比小姐前头那些个少爷都要好上许多。”司管家一脸扼腕,叹息不已。

    “那又如何,我不过终究是个女儿身。”戚小酒低垂了首,声音轻若蚊呐。

    不仅如此,她还是她那个在府上临终都没有名分的娘所生,以至于,她自出生起,在府上纵是连个庶出的小姐的名头都实难相配……

    戚小酒思索罢,一双眼中光泽黯淡了不少。

    “小姐莫要这般说,老爷怜惜小姐天资聪颖,费了这般工夫悉心教导——可见,小姐正是老爷心中要传承家业的大好人选!奈何老爷前脚一走,那大夫人便这般刁难小姐……老夫实在愧对老爷啊……”

    司管家哀恸得捶胸顿足,一脸愧色,下一刻扬手拂袖屈膝,作势便要朝自家小姐磕头。

    戚小酒忙抬手阻止,“且慢,管家,你说什么?”

    司管家抬眼,颤抖着声回应道:“老爷早就有意将司家产业传给小姐了,只是……大夫人如今怕是要极力扶持前几日刚回府的七小姐了。”

    闻言,戚小酒眼眸倏地睁大,她的七姐居然在这紧要关头从金都回来了!

    “司府的那几位少爷平日里在外头游手好闲惯了,本也不足为惧,只是,这七小姐的实力,怕是不容小觑。”司管家神情凝重,苦恼地抬手捶了捶额角,心中愁闷难以言表。

    戚小酒闻言,蓦地集中了精神,紧紧盯着司管家的眼睛,“此话怎讲?”她不由得出声追问,连语气都带了几分迫切。

    司管家把灯笼里的烛火挑亮了些,“小姐有所不知,老爷先前对那文城有名的戚家有过救命之恩。戚家承诺,若是老爷愿将膝下的一位小姐嫁与戚家的长子,戚家便愿将所有家产尽数赠与那位长夫人。”

    “戚家?”

    戚小酒疑惑不已,这个姓真是耳熟得紧,让她不由自主联想到那个说话做事都井井有条、温润如玉的蓝袍青年。

    “对,文城的戚家,可是文城赫赫有名的大户,戚家所出的后辈,经商从朝比比皆是,如今在金都朝堂的势力也是大得很。”

    戚小酒抿了抿唇,原来,自家爹爹曾与戚家有恩……

    那么,那个戚家,是她所以为的戚家么……

    “小姐,小姐,你在想何事?”

    戚小酒猛地回神,赫然对上司管家疑惑的眼眸。

    “不,不曾在想何事。”戚小酒摆了摆手。

    司管家点点头,“文城与江城相差甚远,小姐若是想要与戚家攀上干系,怕是难如上青天;如今,只有在那位公子院里养好身子,从长计议才是。”

    戚小酒攥紧袖角的手从始至终不曾松开,“管家可曾听闻,救我的那位公子,也姓‘戚’?”

    司管家一怔,仔细回想道:“此事倒是听阿大有提起过,据说那位公子来咱们江城也才一个多月。期间还出城了半个月,也不知去了何处复又归回。”

    “阿大又是何人?”戚小酒略微诧异。她先前可不曾听过这号人物。

    “阿大是老夫安排在小姐所居院子的邻舍,用以暗中保护小姐的心腹。”

    戚小酒恍然点了点头,眉目缓和不少:“有劳管家费心了。”

    司管家摇了摇头,戚戚哀叹道:“小姐你实在受苦了,好在如今大夫人以为你舌头被拔,纵是假死逃出了府邸,亦是命不久矣。”

    “还是多谢管家当初借故将我丢出府邸时所选的好地方。”戚小酒勾唇,若不是将她抛在那处好位置,她也不至于遇上那样仙人般的人物。

    还能轻易得到他百般的关心。

    “这些是银两,大致够小姐用些时日。”司管家把钱袋塞进了她手心,关切道。

    “不必了,我在那戚公子院子里,不愁吃喝。”戚小酒说着,唇边不自觉带了些笑意。

    司管家看着她难得洋溢着这般释然的笑容,不由得感慨:“算了算,小姐明年也该及笄了……”

    空气忽地静默了。

    “咳咳,我先回去了,他若是半夜起了过来我屋前看看,该起疑了。”说罢,戚小酒神情躲闪,倏地起身,钻出小船,一路走得步履仓皇。

    司管家坐在船内,唏嘘地摇了摇头,眼中尽是无奈,随即带着庄重的心情,将自家小姐方才给自己留下的纸条缓缓展开:“一、明日起,动用各路人马在江城各大街小巷宣扬戚家私塾开堂,务要将李家私塾的孩童尽数招揽过来。”

    司管家揉了揉眼睛,再度盯着那张字体隽秀的纸条瞅了许久,还不忘来回翻了好几遍,确确实实只有这么一条。

    他也实实在在的没有看错。

    这……这事儿与重回司府恢复司家九小姐身份,复兴司家家业有何干系?司管家皱着眉,整张老脸不禁陷入了深深困惑里。

    “来来来,走过路过都不要错过了啊,戚家私塾今日开堂,据说这位戚夫子曾拜于金都相爷门下,文韬武略无不绝全。”

    “哎哎哎,张大娘,快过来瞧瞧,我家娃娃去了都说好,戚夫子耐心又温和,实在难得,收的银两还低。”

    “自从到了戚夫子那儿,每每江城联考,我家娃娃都能榜上有名,戚家学堂,实在是江城学子的首选呐……”

    司府。

    “管家,最近外头还在传闻咱们司府的事儿?”

    “不,如今江城街头百姓们谈论最多的,还要数江城东边那个戚家学堂。”

    “戚家?”

    “夫人莫要担忧,奴才曾让人去打探过,文城的戚家听闻司老爷过世后,至今没有动静,也没有要派人过来暗中调查司府的苗头。因而,那个戚家学堂,并非文城戚家派来之人所办。”

    闻言如此,坐在高台上的中年妇人拢了拢袖子,原本皱起的眉头缓缓舒展,眼中尽是得意之色。

    “哼,如此,便是小七的好时候了……”

    “大夫人明断。”司管家俯首,假意恭敬道,顺势掩去了眼中泛开的一丝鄙夷。

    大夫人忽地想到什么,厉声质问:

    “让你去调查的那个丫头,尸首找到没?”

    “回大夫人的话,当初奴才把九小姐丢在荒僻的小巷里,那夜风雪又那般大,清晨去寻时,又不见了踪影,定是被野犬叼走了,因而才落得个尸骨无存的下场。”司管家说着,语气又多了几分刻意的悲伤。

    大夫人听得烦闷至极,“退下罢!”

    “是。”

    大夫人狠狠瞪了眼司管家远去的背影,妆容浓艳的眉目中尽带嚣张和得逞之色。

    哼,量那个丫头在雪地里踉跄跋涉,纵有天大的本事儿,也活不了多久!

    “吱哑——”门被推动了稍许,发出了引人注意的响动。

    “何人在门外?”大夫人警惕地盯着门框,喝道:“滚出来!”

    “大夫人哟……”

    “李老头?你来司府作甚?青天白日的,这般明目张胆,也不怕被府外旁人看了去?”

    “大夫人,您身为这府上的大夫人,偌大的司家产业尽数落入您手,如今竟是连我那个小小的私塾都保不住,生生被那个新来的戚家学堂抢尽了风头!”

    李老头涕泗横流,扒着大夫人华贵的衣摆作势就不肯撒手,一屁墩儿赖在了地上。

    “撒手!来人来人呐!”

    “你敢!你敢让人把老子撵出去,老子就豁出去把你背着死去的司老爷干的那点肮脏事儿尽数抖落出来!把你我弄得个鱼死网破!”

    “也让大伙儿好好看看,这司府的大夫人平日里高高在上,背地里是个什么样的货色!”

    大夫人脸色骤变,原本不屑一顾的脸色白了白,忙换了一张嘴脸,嘴角带了点笑意:“李老头,你先别急,有什么事儿慢慢说,把事情的原委从头到尾说一遍。”

    “老子现在渴了,是讲不动了。”李老头坐在椅子上,翘着二郎腿,抱臂,高昂着头颅,一双细细长长的眼睛快要往天上飞了。

    “来人呐,都死了么?还不快些送些茶水糕点来!”

    半晌,李老头在大夫人红得滴血的眼睛的注视下,悠哉悠哉地吃完了最后一块糕点,心满意足地拍了拍手,缓缓开口:“我前不久,可见过活生生的司府九小姐了。”

    “不可能!”大夫人睁大眼,声音变得尖厉。

    “那晚我亲眼看见她满嘴是血,被司管家派人从库房的后门拖出府去的。”大夫人努力回想着,声音不禁低了下去。

    随即她又猛地摇了摇头,冷眼剜着李老头的脑袋,随手拔下发鬓间的一支簪子,“李老头,合着你这又是在诓我呢?”

    “莫急莫急,此事儿就与那戚家学堂有关。”李老头吧唧嘴,回味着方才的糕点的美味,揉了揉肚子,又慢悠悠地道:

    “我听那戚家学堂隔壁的春婶说,那个戚公子,是从别的地儿来江城不久,至于是何地,春婶也不知晓。”

    “长话短说!”大夫人不悦地攥着簪子,一下一下地敲着桌案,脸部扭曲地喝道。

    “那戚公子前不久托春婶给我的私塾送了个小丫头过来,那公子给的钱很是大方,我便收下了。哪知见到那小丫头时,我看她的脸与身形,竟与先前在府中见过的九小姐一般无二!”

    “你没看错?”

    “千真万确!万不能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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