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同上次那样,但这次李孟彦骑的是顾棠那匹被扣在乐泽楼的马,然后护送着李絮回到家中。

    只是下车时,李絮有些心不在焉。

    在跨上家门台阶时,她也是步履蹒跚,眼看着就像是要摔倒一样,被钟雪兰使唤到大门处接李絮的张嬷嬷眼疾手快,赶忙上前扶住她,接着两人相偎往门内走去。

    李絮还在想周蕊初留的字条那事,她总觉得有些惴惴不安。

    今日周蕊初对那五个歹徒的态度,看起来很是熟稔,她没有把握周蕊初会秉公办事。自己只是周蕊初教了一个多月的学生,而那五个人可是救了她的命,这关系孰近孰远,简直就一目了然。

    张嬷嬷瞧见李絮脸上失魂落魄的神情,又想到钟雪兰交代她的事,疑心渐起。

    两人已慢慢走至前厅,钟雪兰照例备好了饭菜。

    李絮知道祖母会等她吃饭,所以在乐泽楼时,她并未吃很多,而是留了一些胃回来陪钟雪兰吃晚膳。

    今天吃饭的李絮格外沉默。

    张嬷嬷俯下身给钟雪兰耳语几句之后,后者担忧的神情渐渐转为严肃,胃口也变得不好起来。

    李絮吃罢,看向早已放下碗筷的钟雪兰,一脸疲倦地望向她,声音也蔫蔫无力:“祖母,我今日骑马好累,可以先回屋子去休息吗?”精神恹恹,任谁看到都会心疼。

    钟雪兰望向精神不济的李絮,心中实在不忍此时询问,只好备尽关怀:“阿絮快回去好好休息,切记洗漱好之后再躺在床上,这样舒服些。”又差人叫来秋兰好生搀扶李絮回屋。

    回到自己屋中后,钟雪兰神色凝重,一旁的张嬷嬷见状开口:“老夫人您也别太担忧,看小姐今日的状况,不像是那回事。”

    “可我如何放得下心?阿絮生性纯良,又久居家中,必是不知道这世人的闲言碎语能将一人活活杀死!”钟雪兰说到后面,也不再抑制情绪,语调愈发重起来,脸上顾虑渐深。

    她绝不允许发生那样的事!

    那日李孟彦送茶,钟雪兰就疑心渐起,便吩咐张嬷嬷去查怎么回事,这一查,自然也知道李絮差点被两个歹人掳走的事,钟雪兰暗暗责怪李絮不告诉她,幸好没出什么事,不然悔恨都来不及。

    最后查到马车身上,才发现自己的宝贝孙女和那若柳巷的李家换乘了马车,马车事小,可让钟雪兰在意的是,李絮和那李孟彦开始熟络起来。

    不仅送了茶,还送木牌,送回家,今日也是那李孟彦送回家。

    钟雪兰怕,怕李絮对李孟彦生出旖旎之情。

    “谁都可以,唯独不能是那李孟彦。”钟雪兰厉声说道,犀利的目光似是要把桌上的茶壶望穿。

    张嬷嬷给钟雪兰倒上一杯茶,放在钟雪兰面前后,连忙宽慰:“老夫人先别着急,今日小姐一脸郁色,那李公子也并无越矩之处,那李家想必也在意世人眼光,说不定那李公子已经悄悄拒绝小姐也说不定。”想让她不必太过忧虑。

    “要是真如你所说就好了,那李孟彦是个好孩子,只是非我家阿絮良配,可惜。”想到这洛城对那儒商李家大公子的夸赞,钟雪兰也暗自遗憾。

    不过,比起李絮能平淡快乐过完这一生,那李孟彦也算不上什么。

    钟雪兰拿起茶杯正往嘴边递,茶水还未入口,她又想起一事,将茶杯拿下去一些之后,侧头问张嬷嬷:“对了,今日来请平安脉的大夫怎么说?”

    自年初钟雪兰患上一次较重的流感后,府中便定时让一位大夫来为钟雪兰请平安脉,每次大夫来,都是张嬷嬷去招呼询问。

    听见这话,张嬷嬷本来温和无争的眼眸一黯,迟迟没有开口。钟雪兰心细,自然发现出异样,只是说出的话依旧平和淡然:“怡音,有什么你但说无妨。”仿佛早已料到结果。

    张嬷嬷闺名唤怡音,自小就服侍在钟雪兰身侧,从待在闺中的钟家小姐到如今德高望重的钟老夫人,张嬷嬷一直都在钟雪兰身边。自钟雪兰嫁给李求睿后,张嬷嬷便自梳了,誓言此生绝不再嫁,要留在钟雪兰身旁伺候一辈子。

    当时正值新婚燕尔的钟雪兰问其缘由,得到张嬷嬷这样一番回答:“小姐,我爹为还赌债,五两银子把我卖给了钟家,幸亏遇到小姐这样好的主人,可小姐不知道,我那狠心的娘居然让我把所有的积蓄给家中不成器的弟弟娶媳妇!

    我自小就没吃饱穿暖过,家中有好东西都先紧着弟弟。可遇到小姐后,我才知这世间还有人情温暖,这世间男子于我而言,不如小姐珍贵,我愿一辈子侍候小姐,请小姐答应!”

    由此,张嬷嬷才一直留在钟雪兰身边。

    张嬷嬷踌躇一会儿,终于顶不住钟雪兰的目光,迟疑开口道:“老夫人,大夫说......大夫说......”却迟迟说不出下一句。

    “怡音你说吧,我活到这把岁数,夫爱子孝,也算得圆满,唯独阿絮让我放心不下,此外再无遗憾。”钟雪兰语调平平,嘴边挂着淡淡的微笑。

    终于,张嬷嬷放声抽泣起来,话也变得含糊不清:“老......老夫人,大夫说......说,您已时日无多......”说完再也忍不住哭出声来。

    钟雪兰反倒释然起来。

    这半年来,她很嗜睡,午睡时间也比以往更长,起初以为是上了年纪导致精神不佳,最后让大夫来诊脉时才知道,年初那场病,便是让潜伏在身体的病根彻底放肆出来。

    只是,她唯一放心不下的人就是阿絮,在将身体调养得比较好之后,这才书信给儿子李定舒,让他将李絮送来陪陪自己。

    没想到才过两个月而已,病情就开始恶化。

    脸上未有绝望之色,钟雪兰再次冷静开口:“先别对阿絮说,她好不容易开朗一些,别因为这些事又闷在府中,病接着治,说不定就治好了呢。”

    “也别告诉我哥哥。”钟雪兰的哥哥就是钟灵毓的祖父,钟承允的父亲,钟风竹。

    张嬷嬷掩面点头,泪水从指缝中溢出,落在地上。

    李絮不知道钟雪兰院中的沉重氛围,她还在惦记周蕊初的邀约。导致整整一周,李絮在遇见周蕊初的时刻都充满戒备,连钟灵毓都不知所谓。

    到了约定那天,李絮又起了个大早,慢条斯理吃完饭后,就去门口等李孟彦来接她。

    不到一分钟,一道身影远远而来,初显的晨光打在来人身上,看起来很不真切。李絮的小心脏跳漏一拍,旁边陪同的秋兰也呆呆望向来人。

    待到李孟彦缓缓走到跟前,小心翼翼问道:“李姑娘?”

    李絮回过神来,悄悄附在秋兰耳旁:“这就是你口中那位风光霁月的李孟彦李公子。”说完又正脸看向李孟彦,“我们走吧。”只留下还未反应过来的秋兰待在原地。

    李絮正坐在马车中闭目养神,只听见窗牗外传来清润的嗓音:“李姑娘抱歉,今日是在下来迟了,让姑娘久等。”

    “没事没事,一日之计在于晨。”李絮连忙回答。不是她紧张,只是李孟彦一向她道歉,总会莫名其妙送些礼,自己还不知道如何回礼,不能再接受他的这种好意。

    行至主街时,一道风流不羁的声音传来,正对着马上的李孟彦说话:“彦知,你这是要去哪儿?”

    好像昨日才听过这声音。

    是谁呢?李絮努力回想。

    对了,是安少虞,那位桃花公子!

    李孟彦听起来并无重逢友人的喜悦,声音淡淡:“去澄湖。”

    “巧了,我也要去澄湖,一起吧!”安少虞唇边扬起一抹笑,眼神波光潋滟,很是勾人。

    李孟彦并未应声。

    “安公子,我与李公子去澄湖是有要事在身,并无游山玩水之意。”李絮久久没听见李孟彦的回答,出口解围。

    安少虞望向出声的马车,眼珠一转,心中有了打算,立刻回答:“竟不知李姑娘也在,在下并不一定要游山玩水,只是想与彦知叙叙旧。”

    原来是想和李孟彦联络情谊,这样的话,让他一同去也无多大影响,思索片刻后,李絮再次出声:“如此,那就多谢安公子赏脸与我们一路了。”

    三人来到澄湖,此时红日已经褪去,只有金灿灿的阳光洒下。

    李絮下了马车后,就变得兴奋起来,先前钟灵毓时不时就会跟她讲澄湖有多美,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许是受钟灵毓感染,李絮也很期待每一次与钟灵毓出去玩。

    全然忘了今日要来澄湖见周蕊初的事。

    澄湖很大,大到一望无际,岸边用青石铺就的小径上种植着柳树,纤细柔软的柳枝垂入水中,在清风吹拂下,柳枝在水中画出涟漪,枝条也随之摇曳生姿。风迎着湖面吹去洋洋洒洒的柳絮,宛若画卷。

    三人来得很早,阳光还不算很烈,李絮接受住一阵微风迎面的清爽后,情不自禁地赞道:“太美了。”说完开始伸展出腰肢,闭眼静静享受。

    李孟彦唇边含笑看着身前的李絮,连他都没有察觉到,此时自己的目光有多专注。

    安少虞本就是抱着与李絮交好的心思来的,见李孟彦一动不动,眼尖地发现李孟彦眼中所含的情绪后,柳眉微微一挑。

    随后明媚低沉的嗓音响起:“这澄湖水如明镜,清可见底,果然还如以前那般美,只是你们俩,是不是来得太早了?”夸了澄湖一番后,又开始质疑另外两人。

    李絮闻言转身,看向立于几米之外的李孟彦,李孟彦也收回眼底的情绪,不知道要说什么,也不知道要做什么,两人就这样面面相觑。

    “李公子,周师长约定的时辰是多久啊……我给忘了......”李絮说着,默默低下头,脸蛋也红彤彤的。

    她根本不是忘了,而是根本没看。

    当时看到那纸条时,李絮的注意力全都在周蕊初要约自己见面这几个字上。

    又飞快抬眼偷偷扫了一眼李孟彦。

    风吹起李孟彦雪青色的衣袍,一双明亮清澈的凤目望着李絮,柳树的阴影洒在眼上,让本就长长的睫毛加上一层墨色,精致的眉眼如画般融入到周围的景中。

    “周师长与我们约定的时间在一个时辰之后。”语调不紧不慢。

    “不过——”李孟彦故意拖长尾音,不再往下说一个字。

    李絮立刻追问:“不过什么?”

    清脆润耳的优雅声线再次响起:“不过我不知道李姑娘会起得如此之早。”他本就提前不少时间去等李絮,只是刚到,小姑娘已经站在门口等候,开口就是启程来澄湖。

    实在是太早了些。

    这下李絮的确无言以对。

    之前在家门口,的确是自己说走的,还心安理得地受住李孟彦“迟到”不过一分钟的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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