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院门被拉开。

    徐漾牵着七饼,小狗一脸亢奋,早没有了之前颓废的样子,哼哼唧唧打转扑向周泽树,拉都拉不住。

    周泽树无奈将小短腿抱起来:“什么时候才能对自己有点认知,嗯?”

    他抬眼看向栏栅外。

    徐漾额间藏着些汗意,估计是被七饼拖着小跑来的。

    “傻站着干嘛,进来啊。”

    徐漾得到允许这才跟着进去。

    事实上她一直在打量周泽树,从他站在窗前,到下楼开门。

    他穿了一件居家白T,灰裤子,三月这样的装扮,即使没有风,也依旧有些冷。

    衣服上背后有些细小的轻微褶皱,她猜测他刚刚应该是在床上。

    “周泽树。”

    “怎么了?”

    “你今天干嘛了?张超说你有事要忙。”徐漾坐在石桌编织椅上试探道。

    周泽树没料到她会这么问,不过,这么直咧咧确实像她的作风。

    “睡觉啊,很困的。”他玩笑说,开火煮茶的动作没停。

    “你睡不好吗?”

    “还行,晚上有时候不太容易睡得着。”

    “哦。”

    他的唇色有些苍白,徐漾垂下视线,脚尖一下下轻蹭着地面。

    小狗朝着他们的方向,躺在阳光底下晒太阳,闭眼不过一分钟,又惊醒看一看他们,怕一睁开又都消失了。

    “我还以为七饼生病了,它好像有点黏你。”

    “小东西算有点良心。”周泽树扯起唇角,说得风轻云淡,“不枉我尽心尽力供着它。”

    “刚捡回来小小的,就几个月大,被雨冻得瑟瑟发抖,浑身上下像掉厕坑一样臭,用衣服抱回来,给它洗澡喂吃的,结果吃垃圾胃没缓过来,第二天起来又吐又泻,满客厅被糟蹋到不成样子,陪跑医院上上下下调理了一个多月。”

    “带回云溪养,长大了还不老实,我换第三个沙发了,都被咬成爆米花了,地上一堆纸屑,扫把杆都没完整的,不过现在好多了。”

    徐漾并不觉得好笑。

    心想,七饼是他从别的地方带回来的吗?

    也是它陪着走过艰辛的那些年?

    难怪会和他的感情很深。

    养狗需要负责,现实生活里,多的是不负责任的主人,弃养的事情发生的也并不少。

    有些人刷到视频觉得帅很可爱,或者为了讨朋友和另一半欢心,就一时脑热冲动买回来了,结果兴趣来的快,散的也快,抱怨宠物不听话,嫌它把家里搞得乱七八糟的,生了病又嫌弃花钱……

    那买来到底干什么?它是个活生生的物种,又不是机器,不想要了,你就把它随手一丢,有没有想过它们的感受?

    宠物需要陪伴,需要照顾,更需要精心呵护,情绪价值提供是相互的。

    小狗不会说话,小狗只会爱你。

    姥姥家住在乡下,有一只大黄狗,徐漾小时候每次去都会和它玩,但它最喜欢姥姥。

    有次和姥姥坐车去隔壁市里她朋友家拜访,结果晚上的时候看见大黄就趴在那家人门口。

    坐车四个小时,小狗追了一天。

    可后来,大黄在家那边被狗贩子夜里偷走了。

    徐漾再也没见到过它,姥姥也不再养狗。

    周泽树端来茶,先斟了一杯给她,又问:“吃过饭了没?”

    “你吃过了么?”徐漾问。

    她猜测他肯定还没有吃午饭,甚至早饭也没有。

    他脸还有些苍白,嘴上的血色这会儿已经回过来了,没有之前那么明显。

    “小舅过生日,老太太昨天就被请走了,明天我去接她,要是不介意,陪我随便吃点。”

    她说好。

    周泽树去厨房,徐漾本想帮个忙,被他由客人的名义拒绝,不过,她坚持要打个下手。

    他便找了几颗小青菜出来,意思意思让她清洗。

    “还有什么别的吗?需要我做到的?”

    “剥个蒜?或者你随意逛逛?”他已经想不出来别的了。

    这姑娘挺轴。

    “那我还是剥蒜吧。”

    “这么想找个事做啊。”周泽树笑了一声。

    “嗯,就是觉得一个人做事挺孤单的。”

    周泽树切番茄的动作微顿,不过只是一下,很难察觉。

    她站一边,也没有注意。

    窗外阳光倾洒,窗明几净,鸟鸣啾啾,时不时叫几声,鸟儿落在枝桠上,再飞走,回弹落了一地粉花。

    “我就只会洗洗菜,别的我也不会。”徐漾神神秘秘地说,“哦,我会黑暗料理。”

    周泽树被她样子逗乐了:“那说说有哪些?”

    “嗯……”徐漾沉吟道,“炭烧可乐鸡翅、锅包碳,黑糖糍粑、巧克力拌面、火龙果蒸米饭、炸麻蕉,算么?”

    她说得一脸认真,专心讲做出来的那些奇葩菜。

    最终得到周泽树沉默:“……是挺黑暗的。”

    “对吧,出锅我都惊呆了,我去,跟我预期的完全不一样。”

    “你预期是怎样?”

    她一本正经,拍拍胸口,相当自豪:“那当然是色香味俱全,让人欲罢不能,光看着就流口水,觉得我天生就是这块料。”

    “那块?”周泽树想笑。

    “当大厨的料啊。”

    “有一回我爸过生日,我给他做了他爱吃的鲜椒鱼,我看饭桌上他那表情,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太有天赋了,都要骄傲了,后来再进我爸妈家厨房,怎么都不肯,我妈跟我聊天才知道,我爸当天晚上喝了八杯水。”

    她叹气:“就这样屡试不爽,我的大厨梦破碎了。”

    周泽树笑呛了:“好吧,技术还得磨磨,再接再厉啊,徐大厨。”

    徐漾也嗤嗤笑着,配合着抱拳:“谬赞谬赞了,会努力的。”

    “不过,做不来就做不来,也不是一定要多会。”

    她将葱递给他,周泽树叠成段,利落地用刀切了。

    继续说:“能不能做好都没关系,没人评价的了,要是一个人因为不会做饭对别人评头论足,那只能证明这人确实挺low的,做好做坏,能照顾好自己就行。”

    他像个大哥哥一样,给她建议:“要是遇到上面一种想法,动不动使唤你,或者贬低你彰显自己优越性的男人,那可不能要,眼色都别给他一个,不是什么好男人。”

    徐漾抿了下唇,盯着他,忽问。

    “你觉得什么是好男人?”

    开火,水沸,下锅煮面。

    周泽树背对,面向着灶台,言简意赅,也没做多想,做一问一答似地开口。

    “那得本身品行好才行。”

    小鸟从枝头飞走,枝桠受力弹动,又一场花瓣雨簌簌飘落。

    轻的,有声的。

    “马上就好,先过去坐着,太烫了我等会自己端。”

    —

    两人面对面坐在桌前,各享用一碗面,面条汤汁浓郁,加了青菜,番茄,火腿和鸡蛋,入胃舒服温暖。

    除此之外,徐漾碗边还有一只白瓷盘装了一根裹着面包糠黄亮亮的脆皮香蕉。

    这次,真的是炸香蕉,不是她的炸麻焦。

    她问周泽树,怎么想着要做炸香蕉了。

    周泽树只是说,家里正好有,顺手就做了。

    “尝尝,味道应该不错,不知道跟外面卖的相比怎么样。”

    “很好吃。”

    周泽树笑:“你尝都没尝,敷衍我呢。”

    徐漾振振有词:“哼,我就是知道。”

    好好好,你说什么就是什么,随你。

    周泽树吃得依旧很少,他好像一直吃得不太多。

    现在已经下午三点,他明明还没有吃过饭。

    “看我干嘛,我脸上有字?”

    “有字。”

    “什么?”

    “嘿,骗你的。”

    徐漾放慢进食速度,就像那个深夜凌晨,他陪自己吃火锅一样。

    窗外阳光明媚,周泽树将碗收拾进厨房,问要不要去楼顶阳台坐坐。

    楼上搭了迷你小花园,木板拼接沿着墙边做了两道花圃。

    蓝色小飞燕、白晶菊、福禄考、郁金香,开得正绚烂。

    奶白色大伞下支了原木配套桌椅,可供休息,伞杆边还靠了一把吉他。

    楼顶视野辽阔,离天空又更近了一步,天光清透,白云洁净的像日漫一样。

    放眼望,屋顶连绵,红的蓝的,高的矮的。

    能看到谁家杏树开了花。

    茶馆和旧书店,有大爷在唠嗑喝茶看书。

    公园里有人遛狗晒太阳。

    一切都不急不躁。

    或许周泽树身上的从容,也来自这个叫云溪的小城。

    两人靠趴在栏杆上,任春风轻抚着,心好像自然而然,就空了。

    中途,徐漾情不自禁侧头。

    周泽树微弓着背,手搭栏杆在外,闭眼,清凉的春风抚着他的碎发,他的衣衫,阳光在他白皙的脸庞跳跃。

    他睫毛微微动了一下,徐漾赶紧一瞬阖上眼。

    她摸到一片叶子,在手里抚玩翻折,像是必须要借点什么东西来缓解心里的慌乱。

    不过,好在他并没有发现。

    正因为她的紧绷,徐漾没察觉,身边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睁开了眼。

    她听到一声没由来的笑。

    “喂,笑什么,不许。”徐漾恶狠狠,斥责他打破气氛。

    手心实则出了层汗。

    周泽树以为这会是个无聊没趣的一天。

    已经不知是什么时候,他开始对生活没有任何期待。

    或许哪一天,他会在屋子里忍受不了发病,忍受不了自己像个怪人,解脱死掉。

    只是,老太太可能会伤心的,那还是算了。

    熬着吧。

    还有人会为他伤心难过吗?不知道,或许有人在狂欢,为终于取得胜利而兴奋。

    其实这场“战役”,他从始至终都没有参赛,哪有什么比拼胜利可言,输的一直是他。

    他一直是被排除在外的那个。

    但在这个春日明媚的午后,有人站在他家楼下,牵着他的狗,特此来找他。

    这糟糕平凡的一天,好像变得不平凡了。

    徐漾找了个地方坐下,瞥到靠墙的吉他。

    “周泽树,你能给我弹首歌吗?挑你会的,最拿手的。”

    “享受起来了?”

    “你就说行不行嘛。”

    “行。”

    “听众已就位!”

    周泽树弯唇,过去拿了吉他,调整,指尖拨动起琴弦。

    是那种不紧不慢,独属于他的慵懒气质。

    好巧不巧,他唱了她喜欢的《一格格》,对上视线,他微微一笑。

    【缠住吻住春风吹住我吗

    缠住吻住郁金香是你吗

    缠住吻住诗画歌颂爱吗

    拍逐幅逐幅恋爱定格

    缠住吻住cream cheese 点缀我吗

    缠住吻住古雕刻似你吗】

    她好像被春风包围,蓝天白云下,他嗓音温柔悦耳,粤语发音磁性动听。

    男生穿着简单的白T恤,加了件灰色薄针织衫,灿烂的阳光下,干净剔透,像是十七八岁的恣意少年。

    可不同,他更多了份成熟洒脱。

    她突然想,十八岁的周泽树究竟是什么样的?

    在和同学操场打球?班级舞会上唱歌?周一会上做代表发言?

    但很快很快,想到的只有他勤工俭学,奔波四处赚钱的样子。

    这只是二十八岁的周泽树。

    是历经沧桑,提早见过世界每一面,却依旧风轻云淡,于喧闹中独有自己宁静与坦然的人。

    徐漾没有经历过这些,她默默注视着眼前的周泽树,觉得他就像天上的云,看似柔软轻盈,背后却藏着一场雨。

    不为人道知的。

    她低下头,翻折着手里树叶,这里阳光灿烂,人间花香四溢,比任何时候都更温暖。

    一曲罢,弦音消弭散去,却又久久徘徊在耳边。

    “给你。”

    徐漾折了一只简易用柳枝固定的树叶风车。

    “周同学。”

    “祝你像风车一样,自由自在。”

    春风吹过,轻薄的叶子呼啦呼啦悠悠地转。

    她眼里和天空一样澄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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