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叶之舟定段后是挂在江恒所在的俱乐部名下的,但也只是为了注册职业身份和代交在棋院的各种费用的手续,费用还是由她个人承担,无非是因为她没有队伍要,对方卖徐严和江恒一个人情而已。即使她已经拿下了新人王的冠军,这等豪门强队也并没有打算要真的签约她,当女子围甲联赛中其他队伍抛来橄榄枝,叶之舟这才算有了个真正的队伍,好巧不巧,正是她老家的棋院队,虽然实力不算数一数二的强队,但在女子围甲这些年也保持着不错的排名,历史上还曾经拿过亚军。但至少她在棋院的各种费用有了队伍承担,只是她挺喜欢自己在天坛公寓的小屋,目前还不想和别人同住,因此还是没有搬到棋院去。

    生活上的压力减轻,叶之舟才开始计划要怎么使用自己的奖金。思来想去,她邀请樊振东帮她去挑选一个电脑。

    似乎是因为之前送手机这件事,在叶之舟心里将樊振东与非常了解电子产品画上了等号,她不想江恒又是一副要照顾她的模样恨不得直接刷卡,从来没考虑过将列为这种事的人选。

    樊振东自己其实也不算特别了解,他们平时用到电脑的地方大概就是写赛后总结和报告,偶尔上网冲冲浪,要么手写要么用手机就够了,队里其他人也有笔记本电脑,实在着急彼此间借来用用也完全足够。他平时最多就是看看各种训练视频,使用率并不高,只好先了解叶之舟的需求。

    叶之舟对于电脑的外表没什么要求,而且她实在看不懂那些配置,于是他俩只好趁着休假一块去问店员。

    樊振东问,怎么突然想买电脑?

    叶之舟说棋院最近引进了一种智能训练软件,偶尔教练会用到,但是她没有电脑,自己琢磨棋的时候就没有参考了。

    樊振东觉得很好玩,“你们下棋还有这种东西呀?”

    和乒乓球不同,围棋更像是智力的对决。很多很多年以后,会有人发明出机器人陪练吗?樊振东天马行空地想。

    并不是所有人都会使用软件,但是叶之舟并不排斥,即使软件给出的选点看起来没什么道理,甚至并非传统意义上的好棋,她也愿意想一想,反正她的棋型被别人诟病不好已经不是一天两天。

    “训练软件挺好用的,也许过几年,它会给围棋带来翻天覆地的变化。”叶之舟说。

    樊振东并不会下棋,只能跟着点点头。

    回去的路上刚好碰见有人在下棋,他俩休假反正也没事,索性站在旁边看了一会儿,一言不发,樊振东看着棋盘,默默的按照五子棋计算两位大爷各自赢了几次,不失为另一种乐趣。很快下到收官,下棋的两位大爷还在数子,叶之舟先报了出来,黑胜三子。大爷是个棋迷,《围棋天下》每月期期不落,这才发现原来站在旁边的是今年刚拿到新人王,又签了女子围甲队伍的的叶之舟。

    “小叶子点目的功夫真扎实!”

    叶之舟得了一句夸奖,说了声谢谢,拉着拎着电脑发呆的樊振东走了。

    樊振东回去的路上发现她脸色没什么变化,耳朵却红了,开玩笑说:“我也看出来是哪个大爷要赢了。”

    叶之舟问:“为什么呀?”

    “因为要输的大爷一脸焦急啊。”

    叶之舟一想,确实是。

    “刚才那样,你有没有什么招数能帮帮他?”樊振东只觉得小叶子下棋应该很好,但是像大爷那样输的棋还有救吗?

    叶之舟说:“有的。”

    “下成那样还有呀?”

    “棋盘上还有地方可走,就还可以试试。但也可能是输多输少的区别,如果刚才前几手他左边的交换更好,就还有机会的。和你们说的‘球不落地,绝不放弃’,都是一样的呀。”

    “你知道这个?”

    “我之前听到你们教练说的。”

    “那你看了那么久,怎么不指导指导大爷?”

    “观棋不语真君子呀。”和打乒乓球的时候有场外指导不一样,围棋是没有人和你商量、告诉你怎么下的。以前棋手对局时会有封盘和打挂,甚至同门一起研究下一步,共同想出一个好手来,但是现代基本上不会这样了。

    “哎,我一点儿也看不懂围棋,所以围棋是怎么看输赢的?”樊振东边走边问。总不会和五子棋一样,比得是谁的棋子连起来得多?

    “‘围棋’,顾名思义,比的是围地。围棋的棋盘是由十九条线构成的,有三百六十一的交叉点,这些交叉点就可以看作‘地’,黑白双方先后落子,最后围地多的一方胜利。”说起围棋,叶之舟的话也变多了,她乐得和别人讲关于围棋的所有事情,只要有人问,虽然平时是不会有的。但面对樊振东,她总愿意说得多一些。

    樊振东脑子转得很快,“那岂不是先下的人会比后下的人多一个棋子?”

    “是的,所以在围棋当中有‘贴目’的概念,先下的黑子会贴一些目数给后下的白子。”叶之舟解释完贴目,觉得自己说得还不是很清楚,因为又引入了“目数”这个新概念。

    樊振东也不是想学围棋,他只是单纯的好奇,又觉得小叶子一口气说这么多话很难得,就继续听叶之舟讲了下去。

    叶之舟又讲了一下围棋当中的布局、中盘和收官,以及如何吃子之类的基础概念,樊振东在她讲完之后小小地鼓了个掌,叶之舟被他这个举动搞得有点懵。

    “你这样真的很像叶老师!如果你是教的话,很多小朋友都会愿意学围棋的。”他打从心眼里夸赞,而叶之舟的耳朵则是更红了。

    走到公寓楼下时,他们正好说到对围棋和乒乓球的理解。围棋是智力的对决也是体力的对决,乒乓球是身体的竞赛也是技术的竞赛。由此,他们决定之后更加了解彼此的项目,一个为了增强体质,另一个则是加强判断和稳定赛场上的心态。

    把拎了一路的电脑递给叶之舟,樊振东收获了一口袋的零食,回队里很快便被瓜分了,球队的哥哥们痛心疾首。

    “小胖,我们这是为你好哈,你得减减肥。”

    当然也有人反驳,小胖不胖!说着也分走一块小饼干。

    后来樊振东确实教叶之舟打了两次乒乓球,叶之舟学得挺快,但是体力跟不上。到了年底,叶之舟要参加各项比赛提升自己的等级分,同时,南桥集团和协会签了约,明年会举办第一届全国围棋女子名人战,时间就定在新年之后,作为第一个女子新人王,她也在参赛之列。

    因为年前便是直通东京选拔赛,樊振东今年是在队里过的生日。叶之舟虽然没能和他一起庆祝生日,但提前送了他生日礼物,是训练局附近一家自助餐的VIP储值卡。这个礼物叶之舟想了很久,她不知道樊振东缺什么,他好像什么也不缺,最终她想起来樊振东说他总去这家店吃自助,就去店里开了一张储值卡,赶在樊振东去镇江前送给他。

    和自己之前说过的话一样,即使每天专心练棋,叶之舟也不会再忽略樊振东发来的消息,作为朋友,她应该珍惜他们之间的友情。

    第一阶段的直通赛赶在春节前几天结束,短暂的假期后便是下阶段的选拔,樊振东来回匆忙,只好发消息问叶之舟什么时候回家,什么时候回北京,说不定他们还能赶上一次吃顿饭,也算是一起过年了。

    樊振东在微信上问:你们棋院什么时候放假?

    叶之舟回:已经放假了。

    樊振东正在思考要给叶之舟带什么特产,他爸妈做饭很好吃的:那你什么时候回家?节后再来吗?

    叶之舟也不知道怎样定义自己的“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她只好回复:我今年不回去。

    手机那头的小胖虽然很迷惑,但是也理解,他很小就出来打球了,也不是每年过年都回去的:你是因为练棋才不回家吗?

    叶之舟说:算是吧。

    “你不想你家人吗?如果是闹矛盾了,可以试着和家人多聊聊天。”

    樊振东想到了自己。他很小就进八一队了,习惯了离家在外的生活,但也不是没有过想念家人、想回家的时候。他只当叶之舟是和家人闹矛盾了,或者家人会来北京陪她之类的。他从小就很懂事,打球也很有天分,几乎没有让家人为他担心过什么,但他也见过很多队友和朋友偶尔会和家人吵架。他想,作为哥哥,我比小叶子多吃一年饭,还是能开导开导她的。

    叶之舟给他发了一个微笑的表情:没事,我在这里就很好。提前祝你新年快乐呀。

    樊振东一看,叶之舟果然是不打算回家,于是说:你不回去,那我也不回去了!我们一起过年!

    叶之舟当然不会同意:东哥,别说傻话呀,叔叔阿姨肯定很想你的。我等你回来给我带广东特产。

    两个人聊着聊着,最后叶之舟因为太困而睡着了。

    后来他才知道,叶之舟定段以后就从道场搬了出来,住进了天坛公寓的小房间里。二零一三年的新年,是她一个人迎接的新年。每个队都放假了,一整层只住着叶之舟,即使不回家的人也不会无聊到待在宿舍里。负责管理的阿姨也要回家,把房间钥匙留给她,让她大年三十去她们的房间,可以用电视机看春晚。

    叶之舟确实去了,那天晚上她拎着师兄送的水果,一个人看着电视里的歌手唱《风吹麦浪》。她老师和师兄都曾经邀请她去家里过年,但是叶之舟拒绝了,她说按照家里的习俗,有人过世的话,几年里是不可以去别人家拜年的。怕她想起伤心事,他们只好作罢,但也给她发来了祝福消息。老师祝她新一年涨棋,能够得偿所愿,师兄祝她身体健康,开心快乐。晚上春晚看到一半,她觉得无聊,坐在楼下看星空,北京城区里是不能放烟花爆竹的,她就静静地坐着。她想起自己很小很小的时候,和爷爷奶奶在一起的时候,陕省还可以放烟花爆竹,爷爷握着她的手,教她怎么点燃那根小爆竹,抱着她快步跑到树后。她想着想着,因为北京太冷,于是一个人回去打谱,二零一三年就这样到了。

    彼时樊振东正因为直通巴黎的好成绩,过了自己最开心也是极有压力的一个新年。收假的时候,他带着雄心壮志、满腔抱负回了北京。春天的时候,因为一次意外,他和叶之舟成了朋友,叶之舟是他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下围棋的朋友,而他是叶之舟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朋友。

    除夕夜,叶之舟给老师、师兄、领队、助教都发了恭贺新春的短信,躺在床上收到樊振东给她发来的一张年夜饭照片。

    “嘿嘿,今晚有口福了[微笑]”

    叶之舟祝他新年快乐,新的一年身体健康,心想事成。抬头对放在床头的熊猫玩偶,也说了一声新年快乐。

    “你涨棋我涨球,我们今年都进步!”睡梦中,对方的消息回了过来。

    二零一四年的正月初一到了,新的一年正式开始了。

    回家没几天,樊振东就又拎着家里给他带的大包小包回了北京。站在公寓楼下给叶之舟打电话,叶之舟在二楼的楼道窗户那里看见他。

    他朝叶之舟挥了挥手,说:我给你带了特产,还有从食堂打包的水饺,快下来!

    两个人坐在附近的快餐店里吃完了那盒饺子,还有大把的时间。过年的北京人变少了很多,于是他俩坐着地铁,跑到三里屯去,想尝尝之前张继科说过的一家火锅店,结果店铺都没开门。樊振东过几天还要打直通,叶之舟担心他吃坏肚子,于是只好找一点别的娱乐。两个人在冷风里到处闲逛,樊振东还围着去年叶之舟送他的围巾。三里屯到处都是潮人,他们显得格格不入,于是又坐了几站公交,跑去朝阳公园看别人打球。

    一直逛到晚上,回天坛公寓的路上,路过那家叶之舟送储值卡给樊振东的自助餐,他俩都不饿,樊振东和叶之舟开玩笑,说道:“我以后一定要开个餐馆,烤肉店火锅店或者西餐店,这样我自己也能进去吃。”

    叶之舟闻言也笑了,说:“那我要当这家店的会员。”

    正说着,樊振东看见旁边商店窗户上贴着体彩,就提议趁着新年去刮两张刮刮乐。

    这纯粹是为图个好彩头,樊振东心想,万一我中奖了,就送给小叶子,她不是要参加那个什么名人赛吗。

    一连几张,樊振东都是颗粒无收。

    “我不会这么倒霉吧?”

    叶之舟掏出一张五块纸币递给老板,“我来试试。”

    手下的硬币划拉几下,对照着旁边的数字,叶之舟自己还没有反应过来,樊振东就对她说,“小叶子你中奖了!我从来都没有中过!”

    低头一看,确实是中奖了,不过金额只有十块。

    “可能因为我运气好吧。”叶之舟笑着说。

    “你的运气比我好!”樊振东应道,他为叶之舟感到开心,觉得这会让小叶子心情变好,毕竟新年头几天就有好运,这一年都会有的。

    老板正准备收走那张刮刮乐,叶之舟却突然打住了,又拿了回来,“不兑奖了,我们把它拿回去做纪念吧。”

    樊振东乐得如此,心想只中了十块,可以留作纪念,如果是一百块,我们就再买二十张!

    这是他们第一次一起过年,今晚北京的天气尤其好,虽然天上挂的不是圆月,但是他们今天都很开心,也都很喜欢月亮。

    那张彩票被叶之舟送给了樊振东。

    “送给你,今年不是有世乒赛和亚运会吗?”

    樊振东觉得这是她的好运,自己怎么能要呢?

    叶之舟说还是你留着吧,又说起她和师母前天去雍和宫的事。她师母每年都要去的,要保佑家人弟子们都身体健康,还要保佑他们今年都有好成绩。

    “叶之舟同志,破除封建迷信,人人有责。”樊振东和她开玩笑。

    叶之舟给他敬了个礼:“是,樊首长!”

    “那你也许愿了吗?”

    “我帮师母提着包,忘记了。”叶之舟说。她第一次去雍和宫,跟在师母身后到处看,据说之前这个责任都是师兄们轮流来的,今年开始终于落到了她这里。

    “那正好。”

    少年指了指天上的月亮,认真地说现在也不晚,我们一起许一个愿望,管够好几年那种。叶之舟跟着点点头。他们沿着天坛东路一直走。

    樊振东举起双臂,说道。

    “看到天上的月亮了吗?我冲着它发愿,将来一定拿个大满贯!”

    面对叶之舟的时候,樊振东偶尔觉得自己是哥哥,要照顾这个看起来很脆弱的妹妹,偶尔他又会很自如,因为叶之舟不打球,他有很多的梦想、理想、目标都可以说给叶之舟听,小叶子不会觉得他不自量力,也不会否定他。他可以尽情幼稚,也可以装酷,反正叶之舟不会因为什么讨厌他、嘲笑他的。

    北京的风把叶之舟的脸颊和耳朵都吹得红红的,包裹在围巾里。

    她十分坚定,仿佛从来没有如此认真过:“我要当最强的九段,我不要两个亚军的九段,我要用世冠赢来的九段。我要当第一个女子世冠!”

    这是他们第一次把自己的野心和愿望说出口,没有任何避讳和不甘的,只有单纯的愿望和满腔抱负。无论这些愿望说出口多么轻易,实现起来多么艰难沉重,要走过多少难走的路,在当下十几岁的年纪里,在二零一四年,在他们的面前,一切都是这么简单美好。等两个人都说完,他们相视哈哈一笑,把彼此的愿望都记在了心里,天坛东路的月亮也帮他们记住了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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