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没关系
那篇报道叶之舟最终还是看到了。就算她反应再迟钝，江恒的电话和樊振东的微信一起到，她也会觉得有点奇怪的。
很早以前徐严就已经给她打过预防针，新人王的头衔带给她的，除了棋界，还有外界的关注。在实现自己成为九段的梦想道路上，这些事情不会永远无人知晓的。更不要提之前世青赛时英氏杯的资助活动，如果不是徐严挡着，那时候就已经有记者想要报道她的身世了。
这些都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她出生时确实是一个没人要的孩子。她是个早产儿，生下来就身体不好，被丢在路边，她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反正他们也不爱她，不然怎么会遗弃自己的孩子呢？爷爷奶奶与她有缘，先是救了她，把奄奄一息的她送到医院，放在医院的保温箱里。爷爷讲，那时候奶奶生病住院，就经常去隔着玻璃看看她。她在福利院长到四岁，之前也有人想要收养她，但是她身体不好，动手术要花不少钱，再后来爷爷奶奶又收养了她。那时候他们只有五十多岁，唯一的儿子在国外工作，听说之后不同意家中老人的决定，两个老人如何再照顾一个孩子？这个孩子不说是他的妹妹，更像是能做他女儿的年龄，他本就无意回国生活，以后这个孩子又要由谁来照顾。只说做好人也不是这样做的，还是送回福利院去。
叶之舟是跟着爷爷姓的叶，爷爷奶奶都是大学的老师，早年从家乡到陕省，觉得这是上天的缘分，他给叶之舟起了这个名字，因为柳永诗里写“一叶扁舟轻帆卷”，而典故里又有达摩祖师一苇渡江之说，人世如海，万般苦痛最终都将乘舟而过。她上小学之前，还是将手术做了，之后身体竟然也逐渐好起来，算得上是个普通人了。邻居多少都知道一点关于她的往事，只是不在她面前说起。但叶之舟记事早，四岁时她已经模模糊糊知道，自己离开了一个地方，又到了一个地方。
奶奶去世以后她才开始学棋。因为爷爷面对棋盘，却再也没有人与他对弈，往常都是叶之舟写作业，夫妇二人对弈。叶之舟放学回来看见没有落子的棋盘，问：爷爷在做什么？
爷爷反应过来，自己对着棋盘，却一直没有落子。正要将棋盘收起来时，叶之舟坐在书桌对面的椅子上，说：这就是围棋吗？
从那天叶之舟开始学棋。她爷爷的水平大概是业余四段，令他惊诧的是，叶之舟学棋的天赋之高速度之快，一两年里他竟觉得自己已经快要不能教叶之舟什么了。某次陕省举办围棋杯赛，他在沪市时的老朋友徐严作为嘉宾出席，回京前来家里看他。叶之舟正在打谱，徐严也知道老友收养孩子的事，那时徐严也是反对的，年龄大了，何必再给自己找累赘？
“这是我孙女，你和她下一局指导棋吧。”
在这局指导棋之后，徐严萌生了一个想法，他决定收徒了，叶之舟就是他要收的那个关门弟子。
叶之舟确实是天才，甚至在徐严看来，这个孩子或许就是为围棋而生的。如果她的围棋天赋没有被发觉，又或者没能被路过的叶家夫妇发现，那么这份天才也无处施展，冥冥之中，大概如此。
十一岁时，叶之舟被送到徐严在北京的道场学棋。那时候距离她爷爷去世只有一年多了，他感觉到自己身体不好了，就以去道场准备定段为由，送叶之舟去道场学习，自己去医院治病。叶之舟第一次定段，刚下完预选赛，就赶回去见爷爷最后一面，成为职业棋手是她爷爷的期望和她的梦想，也是让她暂时忘记围棋给她带来了什么的同时，又让她失去了很多的一种方式。
叶之舟这一年不仅没定上段，也失去了自己在世上唯一的亲人。老夫妇把一部分的遗产留给她，希望她能够照顾好自己，也能够坚持下棋，将她托付给了自己的老友。那个秋天，叶之舟抱着爷爷黑色的骨灰盒，然后和奶奶的放在了一起。
以后，以后去哪里才能见到你们啊……
天大地大，从此以后，再也没有这样关心、爱护她的人了。
那时候她不知道自己可以去哪儿，可以做什么，是徐严找到她，说：想一想，你爷爷给你留下了什么？
叶之舟哭着说：“围棋，他教会了我下棋。”
“那就继续下棋吧，一直下棋，就像以前一样。成为最厉害的棋手，让所有人都看到你。”
之后，叶之舟正式拜师入徐严门下。
爷爷奶奶的儿子，叶之舟叫他叶叔叔，他从国外委托律师，要重新分割财产，理由是叶之舟和他的家人之间没有血缘关系。
徐严帮叶之舟找了律师，正式的收养关系是具备继承权的，但是最终，叶之舟只留下了那栋小小家属楼里几间房屋的居住权和一些遗物，其他都捐给了爷爷奶奶以前教书的学校。
她说，我也不怪叶叔叔，家里突然有我一个外人，他很难接受，这也是正常的。如果她继承了这些，叶叔叔会不开心，虽然法院认为可以，但是她什么都不要。她还有爷爷留下来的围棋，这就够了。
于是，她戴着奶奶留下来的一块坏了的手表，简单的行李，回到道场，准备再次参加定段赛。
她拼命地下棋，废寝忘食，不在乎别人的眼光和感受。她打败那些比她学棋时间久的人，那些在道场求学名列前茅的人，哪怕打击别人学棋的信心，她也不在乎。对方质问她，你完全不在意我们的感受吗？
叶之舟回答：我不在意。
“毁掉别人的人生，你也不在意吗？”
“定不定的上，是自己的事情。因为输给了我，所以才定不上，这是说不通的逻辑。”
有人挑衅她：“既然你那么强，去年还不是没定上段。”
叶之舟将这当作一种挑战，说：“那就来吧，来下一局。”让我们用棋子说话。
“你下的是很好，可你懂棋吗？你下棋不过是怕别人看不到你别人忘了你，你赢棋也不是为了自己，围棋对你来说不过是一个工具，换成别的什么能让别人注意到你，你也能豁出去赢。”
或许真的是这样吗？
但是叶之舟已经没有时间和力气去思索自己下棋的意义，她不停地学习、前进，她要达成别人都没有做到的事情。
她问过樊振东，如果不打球，你会在干什么？
樊振东说，上大学，然后找一个工作吧。自己以前上学的时候成绩不错，还拿过知识竞赛的奖呢。那你呢？如果不下棋，会在做什么？
叶之舟说：没有如果，我一定会一直下棋。
因为围棋就是她的象牙塔。
晚上，看到樊振东发来的消息，叶之舟很久以后才睡着。在梦里，她又经历了一遍那些痛苦的过去。她做了一个梦，梦里她又在寻找曾经在自己身边的人，哭着说我想见你们，你们在哪里。很多人围在她身边，偶尔有人经过但是都没有靠近，最后出现的竟然是樊振东，蹲下来抱着她，说：小叶子，小叶子，别哭，别怕。
她第一次，产生了不想让樊振东知道这些的念头。因为对她来说，老师、领队、师兄，他们照顾他多少是出于一种承诺、责任和期待，但是樊振东不一样，他只是因为他们是朋友，而不是因为她可怜，才愿意和她做朋友的。
可是他肯定也什么都知道了，他们不能继续做朋友了。
醒来她依旧去棋院练棋，教练见了她欲言又止，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按照计划安排对局。
一连几天，叶之舟一直没有回复樊振东的消息。
头衔战结束，江恒回到北京。作为徐严门下除了叶之舟外年纪最小的棋手，和其他已经要么当上领导、要么半隐退状态的师兄们不同，江恒正在当打之年，这两年风头正盛，两个头衔，一次世冠，如今已是九段。
他仍然记得，叶之舟初到道场的时候，虽是天才，但是很多时候，天才总是格格不入的。
据说她带着爷爷留下来的一副云子，只是舍不得用。别人不服气下不过她，捉弄她，把她的东西藏起来，后来再也找不到了。江恒当时回道场去看望之前的助教老师，第一次遇见了这个要强又让人可怜的小师妹。
那时他虽然听说老师收了一个女孩为关门弟子，但是没有正式的拜师礼，他还没有见过叶之舟，听见练棋室里有人说：“女生下棋就算定了段，以后也不一定有棋可以下吧？还是在女棋手的圈子里互相比一比而已。”
叶之舟坐在棋盘对面，并不气恼：“既然你这么说，那我们就来下一局，分先。提前说好，我不需要你让我、指导我，拿出你全部的实力，输了不要说是不想让我难堪，努力别让你自己难堪吧。”
她那么小就剩下自己一个人了，谁看了都想帮帮她。我们或许不能帮她把所有的风雨都挡在外面，但至少也要让她别受到伤害。她总是用自尊和礼貌把自己包裹起来，不想让别人看不起她的棋，又不想别人太过照顾她。
叶之舟才刚变开朗一点，这些人怎么能把她的私事这样大肆发出来呢？
联系媒体问清楚报道信息的源头，爆料帖那头是谁，最终也很明了，那个人曾是徐严道场里曾经的第一名，之前在新秀赛上就输给了叶之舟。他本来很有希望早些定段，但是叶之舟的出现让他怀疑自己的实力，被女子棋手轻易打败，又蹉跎了一年才勉强定上段。
江恒收到樊振东的好友申请，这才知道，叶之舟虽然看上去照常在练棋，但是她在抗拒和朋友的交流。于是这天午餐时，他拉着叶之舟坐在食堂的角落。先是聊了一会儿有的没的，叶之舟主动说，师兄，我没事，我都能接受得了。我什么都不说，由他们去写吧，去说吧，我只是想下棋。
江恒让她放心，自己和老师作为大人，会承担起属于大人的责任，你只是小孩子，不用想这么多。
叶之舟点点头，低头却还是落了泪。
“小叶子，你是不是把樊振东当作你的朋友？”江恒问。
叶之舟说是。
“那如果很多人说樊振东不好，你会不理他吗？”
“怎么可以，东哥很好的呀，我知道。”
“那你觉得他来关心你，是错误的吗？”
叶之舟摇头。
江恒语重心长：“既然是朋友，就不要拒绝朋友的好意，好吗？”
叶之舟明白了。
另一边，樊振东也有点纠结。
他觉得可能是自己说错了话，皱着眉头思索，周雨看他脸皱在一起，怎么看都不顺眼。那篇新闻他们队里的人也看到了，但是谁开口都没有樊振东合适，毕竟他和小叶子最熟。
“雨哥，我之前说了一些很不好的话，一定让小叶子伤心了，我想和她道歉，却又不知道怎么说……”樊小胖主动向周雨求助。
“你当时也不知道小叶子的情况。难道你是故意的吗？”
“当然不是！”樊振东态度坚定。
“那就坦诚去说吧，去道歉，或者单纯陪她说说话，我想她不会介意的。你们是朋友，不是吗？”说话间，周雨拍了拍他的肩。
傍晚，他从队医姐姐那里要来了江恒的手机号，才知道小叶子最近每天都在棋院训练。晚训前，看到江恒通过了自己的好友申请，他给江恒发了一条信息。
“江老师，您好！我是樊振东，是小叶子的朋友，我们之前在医院有过一面之缘。前不久关于小叶子的新闻我看到了，之前我和她说过一些话，虽然是无心的，但是我想我应该是让她不开心了，对此我非常愧疚。小叶子最近不回复我的消息，我担心她不开心，也担心她和我赌气。我很珍惜我们之间的友情，也不想失去她这个朋友，如果有机会，我想当面向她道歉，承认我的错误。请问江老师能否告诉我，小叶子最近几点下训？我会在棋院门口等她的！”
晚上叶之舟刚出棋院，就看见樊振东背着球包等在路边。她下训已经很晚，但比樊振东他们要早，不知道他已经在这里等了多久。一时间，她走也不是，回去也不是。
樊振东看见她，招了招手快步走过来，见面就问：小叶子，我能抱抱你吗？
叶之舟点点头。
“你没有生气吧，对不起。”樊振东又说。
叶之舟摇摇头，她想起自己的那个梦，此刻显得那么真实.
“天下有爱孩子的父母，就会有不爱孩子的父母，你不要说对不起呀，”说着说着，她自己也哽咽起来，“你不用道歉的。是我应该道歉，我怕你讨厌我。”
“别人都是瞎说的，他们才不了解你。我们才是好朋友。”
“谢谢你。我们是一辈子的好朋友。”
仿佛从他们认识开始，叶之舟就一直在说谢谢。
回去的路上，樊振东说起自己最不能忍的是那些人说小叶子不上学。他自己也是很早就进球队了啊，运动员不都是这样吗？
“下棋和上学是不能兼得的，为了在围棋上的目标，我放弃了上学，但我不会是万年小学生的。老师说以后还可以申请继续念书的。”叶之舟说道。
樊振东给她加油打气：“将来我们一起去上学，我当你的同学。”
叶之舟听到这里总算笑了起来：“我知道，东哥是拿过知识大赛第一名的，你读书很优秀的。”
见她终于笑了，樊振东知道，她终于迈过了心上的一大关。
很早以前徐严就已经给她打过预防针，新人王的头衔带给她的，除了棋界，还有外界的关注。在实现自己成为九段的梦想道路上，这些事情不会永远无人知晓的。更不要提之前世青赛时英氏杯的资助活动，如果不是徐严挡着，那时候就已经有记者想要报道她的身世了。
这些都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她出生时确实是一个没人要的孩子。她是个早产儿，生下来就身体不好，被丢在路边，她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反正他们也不爱她，不然怎么会遗弃自己的孩子呢？爷爷奶奶与她有缘，先是救了她，把奄奄一息的她送到医院，放在医院的保温箱里。爷爷讲，那时候奶奶生病住院，就经常去隔着玻璃看看她。她在福利院长到四岁，之前也有人想要收养她，但是她身体不好，动手术要花不少钱，再后来爷爷奶奶又收养了她。那时候他们只有五十多岁，唯一的儿子在国外工作，听说之后不同意家中老人的决定，两个老人如何再照顾一个孩子？这个孩子不说是他的妹妹，更像是能做他女儿的年龄，他本就无意回国生活，以后这个孩子又要由谁来照顾。只说做好人也不是这样做的，还是送回福利院去。
叶之舟是跟着爷爷姓的叶，爷爷奶奶都是大学的老师，早年从家乡到陕省，觉得这是上天的缘分，他给叶之舟起了这个名字，因为柳永诗里写“一叶扁舟轻帆卷”，而典故里又有达摩祖师一苇渡江之说，人世如海，万般苦痛最终都将乘舟而过。她上小学之前，还是将手术做了，之后身体竟然也逐渐好起来，算得上是个普通人了。邻居多少都知道一点关于她的往事，只是不在她面前说起。但叶之舟记事早，四岁时她已经模模糊糊知道，自己离开了一个地方，又到了一个地方。
奶奶去世以后她才开始学棋。因为爷爷面对棋盘，却再也没有人与他对弈，往常都是叶之舟写作业，夫妇二人对弈。叶之舟放学回来看见没有落子的棋盘，问：爷爷在做什么？
爷爷反应过来，自己对着棋盘，却一直没有落子。正要将棋盘收起来时，叶之舟坐在书桌对面的椅子上，说：这就是围棋吗？
从那天叶之舟开始学棋。她爷爷的水平大概是业余四段，令他惊诧的是，叶之舟学棋的天赋之高速度之快，一两年里他竟觉得自己已经快要不能教叶之舟什么了。某次陕省举办围棋杯赛，他在沪市时的老朋友徐严作为嘉宾出席，回京前来家里看他。叶之舟正在打谱，徐严也知道老友收养孩子的事，那时徐严也是反对的，年龄大了，何必再给自己找累赘？
“这是我孙女，你和她下一局指导棋吧。”
在这局指导棋之后，徐严萌生了一个想法，他决定收徒了，叶之舟就是他要收的那个关门弟子。
叶之舟确实是天才，甚至在徐严看来，这个孩子或许就是为围棋而生的。如果她的围棋天赋没有被发觉，又或者没能被路过的叶家夫妇发现，那么这份天才也无处施展，冥冥之中，大概如此。
十一岁时，叶之舟被送到徐严在北京的道场学棋。那时候距离她爷爷去世只有一年多了，他感觉到自己身体不好了，就以去道场准备定段为由，送叶之舟去道场学习，自己去医院治病。叶之舟第一次定段，刚下完预选赛，就赶回去见爷爷最后一面，成为职业棋手是她爷爷的期望和她的梦想，也是让她暂时忘记围棋给她带来了什么的同时，又让她失去了很多的一种方式。
叶之舟这一年不仅没定上段，也失去了自己在世上唯一的亲人。老夫妇把一部分的遗产留给她，希望她能够照顾好自己，也能够坚持下棋，将她托付给了自己的老友。那个秋天，叶之舟抱着爷爷黑色的骨灰盒，然后和奶奶的放在了一起。
以后，以后去哪里才能见到你们啊……
天大地大，从此以后，再也没有这样关心、爱护她的人了。
那时候她不知道自己可以去哪儿，可以做什么，是徐严找到她，说：想一想，你爷爷给你留下了什么？
叶之舟哭着说：“围棋，他教会了我下棋。”
“那就继续下棋吧，一直下棋，就像以前一样。成为最厉害的棋手，让所有人都看到你。”
之后，叶之舟正式拜师入徐严门下。
爷爷奶奶的儿子，叶之舟叫他叶叔叔，他从国外委托律师，要重新分割财产，理由是叶之舟和他的家人之间没有血缘关系。
徐严帮叶之舟找了律师，正式的收养关系是具备继承权的，但是最终，叶之舟只留下了那栋小小家属楼里几间房屋的居住权和一些遗物，其他都捐给了爷爷奶奶以前教书的学校。
她说，我也不怪叶叔叔，家里突然有我一个外人，他很难接受，这也是正常的。如果她继承了这些，叶叔叔会不开心，虽然法院认为可以，但是她什么都不要。她还有爷爷留下来的围棋，这就够了。
于是，她戴着奶奶留下来的一块坏了的手表，简单的行李，回到道场，准备再次参加定段赛。
她拼命地下棋，废寝忘食，不在乎别人的眼光和感受。她打败那些比她学棋时间久的人，那些在道场求学名列前茅的人，哪怕打击别人学棋的信心，她也不在乎。对方质问她，你完全不在意我们的感受吗？
叶之舟回答：我不在意。
“毁掉别人的人生，你也不在意吗？”
“定不定的上，是自己的事情。因为输给了我，所以才定不上，这是说不通的逻辑。”
有人挑衅她：“既然你那么强，去年还不是没定上段。”
叶之舟将这当作一种挑战，说：“那就来吧，来下一局。”让我们用棋子说话。
“你下的是很好，可你懂棋吗？你下棋不过是怕别人看不到你别人忘了你，你赢棋也不是为了自己，围棋对你来说不过是一个工具，换成别的什么能让别人注意到你，你也能豁出去赢。”
或许真的是这样吗？
但是叶之舟已经没有时间和力气去思索自己下棋的意义，她不停地学习、前进，她要达成别人都没有做到的事情。
她问过樊振东，如果不打球，你会在干什么？
樊振东说，上大学，然后找一个工作吧。自己以前上学的时候成绩不错，还拿过知识竞赛的奖呢。那你呢？如果不下棋，会在做什么？
叶之舟说：没有如果，我一定会一直下棋。
因为围棋就是她的象牙塔。
晚上，看到樊振东发来的消息，叶之舟很久以后才睡着。在梦里，她又经历了一遍那些痛苦的过去。她做了一个梦，梦里她又在寻找曾经在自己身边的人，哭着说我想见你们，你们在哪里。很多人围在她身边，偶尔有人经过但是都没有靠近，最后出现的竟然是樊振东，蹲下来抱着她，说：小叶子，小叶子，别哭，别怕。
她第一次，产生了不想让樊振东知道这些的念头。因为对她来说，老师、领队、师兄，他们照顾他多少是出于一种承诺、责任和期待，但是樊振东不一样，他只是因为他们是朋友，而不是因为她可怜，才愿意和她做朋友的。
可是他肯定也什么都知道了，他们不能继续做朋友了。
醒来她依旧去棋院练棋，教练见了她欲言又止，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按照计划安排对局。
一连几天，叶之舟一直没有回复樊振东的消息。
头衔战结束，江恒回到北京。作为徐严门下除了叶之舟外年纪最小的棋手，和其他已经要么当上领导、要么半隐退状态的师兄们不同，江恒正在当打之年，这两年风头正盛，两个头衔，一次世冠，如今已是九段。
他仍然记得，叶之舟初到道场的时候，虽是天才，但是很多时候，天才总是格格不入的。
据说她带着爷爷留下来的一副云子，只是舍不得用。别人不服气下不过她，捉弄她，把她的东西藏起来，后来再也找不到了。江恒当时回道场去看望之前的助教老师，第一次遇见了这个要强又让人可怜的小师妹。
那时他虽然听说老师收了一个女孩为关门弟子，但是没有正式的拜师礼，他还没有见过叶之舟，听见练棋室里有人说：“女生下棋就算定了段，以后也不一定有棋可以下吧？还是在女棋手的圈子里互相比一比而已。”
叶之舟坐在棋盘对面，并不气恼：“既然你这么说，那我们就来下一局，分先。提前说好，我不需要你让我、指导我，拿出你全部的实力，输了不要说是不想让我难堪，努力别让你自己难堪吧。”
她那么小就剩下自己一个人了，谁看了都想帮帮她。我们或许不能帮她把所有的风雨都挡在外面，但至少也要让她别受到伤害。她总是用自尊和礼貌把自己包裹起来，不想让别人看不起她的棋，又不想别人太过照顾她。
叶之舟才刚变开朗一点，这些人怎么能把她的私事这样大肆发出来呢？
联系媒体问清楚报道信息的源头，爆料帖那头是谁，最终也很明了，那个人曾是徐严道场里曾经的第一名，之前在新秀赛上就输给了叶之舟。他本来很有希望早些定段，但是叶之舟的出现让他怀疑自己的实力，被女子棋手轻易打败，又蹉跎了一年才勉强定上段。
江恒收到樊振东的好友申请，这才知道，叶之舟虽然看上去照常在练棋，但是她在抗拒和朋友的交流。于是这天午餐时，他拉着叶之舟坐在食堂的角落。先是聊了一会儿有的没的，叶之舟主动说，师兄，我没事，我都能接受得了。我什么都不说，由他们去写吧，去说吧，我只是想下棋。
江恒让她放心，自己和老师作为大人，会承担起属于大人的责任，你只是小孩子，不用想这么多。
叶之舟点点头，低头却还是落了泪。
“小叶子，你是不是把樊振东当作你的朋友？”江恒问。
叶之舟说是。
“那如果很多人说樊振东不好，你会不理他吗？”
“怎么可以，东哥很好的呀，我知道。”
“那你觉得他来关心你，是错误的吗？”
叶之舟摇头。
江恒语重心长：“既然是朋友，就不要拒绝朋友的好意，好吗？”
叶之舟明白了。
另一边，樊振东也有点纠结。
他觉得可能是自己说错了话，皱着眉头思索，周雨看他脸皱在一起，怎么看都不顺眼。那篇新闻他们队里的人也看到了，但是谁开口都没有樊振东合适，毕竟他和小叶子最熟。
“雨哥，我之前说了一些很不好的话，一定让小叶子伤心了，我想和她道歉，却又不知道怎么说……”樊小胖主动向周雨求助。
“你当时也不知道小叶子的情况。难道你是故意的吗？”
“当然不是！”樊振东态度坚定。
“那就坦诚去说吧，去道歉，或者单纯陪她说说话，我想她不会介意的。你们是朋友，不是吗？”说话间，周雨拍了拍他的肩。
傍晚，他从队医姐姐那里要来了江恒的手机号，才知道小叶子最近每天都在棋院训练。晚训前，看到江恒通过了自己的好友申请，他给江恒发了一条信息。
“江老师，您好！我是樊振东，是小叶子的朋友，我们之前在医院有过一面之缘。前不久关于小叶子的新闻我看到了，之前我和她说过一些话，虽然是无心的，但是我想我应该是让她不开心了，对此我非常愧疚。小叶子最近不回复我的消息，我担心她不开心，也担心她和我赌气。我很珍惜我们之间的友情，也不想失去她这个朋友，如果有机会，我想当面向她道歉，承认我的错误。请问江老师能否告诉我，小叶子最近几点下训？我会在棋院门口等她的！”
晚上叶之舟刚出棋院，就看见樊振东背着球包等在路边。她下训已经很晚，但比樊振东他们要早，不知道他已经在这里等了多久。一时间，她走也不是，回去也不是。
樊振东看见她，招了招手快步走过来，见面就问：小叶子，我能抱抱你吗？
叶之舟点点头。
“你没有生气吧，对不起。”樊振东又说。
叶之舟摇摇头，她想起自己的那个梦，此刻显得那么真实.
“天下有爱孩子的父母，就会有不爱孩子的父母，你不要说对不起呀，”说着说着，她自己也哽咽起来，“你不用道歉的。是我应该道歉，我怕你讨厌我。”
“别人都是瞎说的，他们才不了解你。我们才是好朋友。”
“谢谢你。我们是一辈子的好朋友。”
仿佛从他们认识开始，叶之舟就一直在说谢谢。
回去的路上，樊振东说起自己最不能忍的是那些人说小叶子不上学。他自己也是很早就进球队了啊，运动员不都是这样吗？
“下棋和上学是不能兼得的，为了在围棋上的目标，我放弃了上学，但我不会是万年小学生的。老师说以后还可以申请继续念书的。”叶之舟说道。
樊振东给她加油打气：“将来我们一起去上学，我当你的同学。”
叶之舟听到这里总算笑了起来：“我知道，东哥是拿过知识大赛第一名的，你读书很优秀的。”
见她终于笑了，樊振东知道，她终于迈过了心上的一大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