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书、复习、上课,人生变得三点一线起来。

    宋晚晚依旧会在周末的时候去补习班,但她再也没有和陈兆一起走过那样狭长的一条路。

    明明没有肩靠肩,却平白无故总觉得近得很。

    自从听他说了两人顺路,经常会看见自己等车,宋晚晚每天早上出门都更早了。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

    或许是潜意识里觉得难堪,不想总是被他碰到,不想被他发现自己家的真实情况,不想在陈兆下一次笑着问要不要一起上学的时候,只能冷冰冰地拒绝他。

    时间就这样一天天地过,黑板旁贴着的数字越来越少,一眨眼只剩一个零。

    期末考试陆续分了三天来考,宋晚晚最担心的还是第二天考的物理。

    上回月考靠着陈兆理出来的那些知识点,再加上她和补习班一起的努力,终于考出了一个还不错的成绩。

    可就在她拿着笔袋往第一考场走的时候,却在天桥这样狭窄的缝隙里看见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那人只穿了一件纯白短袖,这样的视角露出他的锁骨,小臂曲线干净利落,拿着笔袋。

    乌黑碎发铺在额前,看不清脸都能感受到那股冷淡至极的气质。

    宋晚晚傻了,她停下脚步,双手扒在栏杆上企图看得更清楚一点。

    就在这一秒。

    夏天的风哗啦啦吹过来,成片的香樟林摇摇摆摆,浓郁绿色飘飘荡荡回响着。

    些许碎叶子就这样缓缓落下,顺着她的视线,从头顶落到他身上,勾出一条线。

    他抬起了眼。

    就在对视的这一秒。

    刘泽然站在原地没有动,笔袋上悬挂着的拉链停止摇摆,她发梢的末端飘起来又黏在脸侧。

    夏天无法停歇的热浪轰炸般从身后骤然袭卷到眼前。

    他三步两步跨上台阶,一路顺着楼梯跑了上去,正好拦个正着。

    刘泽然微微低头看着她,冷着一张脸。

    宋晚晚简直吓了一跳,她还没想通这么长的距离,这个人怎么能这么快就走上来,他的呼吸已经落在头顶。

    像一阵很轻的风,比夏天要凉一点,比冬天要热一点。

    在哪个季节都不合时宜。

    -

    “我靠你们听说没有,刘泽然回来考试了?”

    陈兆一口水差点被呛到,他坐在原地脑子转了三分钟,才把这句话理解,“他不是在国外念书吗?回来考试干什么?”

    姜泽挑挑眉,“还能干什么,回来拆散你们啊,你看不出来吗?”

    陈兆有点不好意思了起来,他低着头,“你别这么说,只是我单方面的意思。”

    眼见的八卦的话题越来越偏,张俞涛受不了了,硬生生拉回来,“我听说是回来考考看的,要是考的好就留下来转高考赛道了,他好朋友陆林桥不也一起来考了嘛。”

    姜泽:“他是不是有病?高考这么累,他怎么想的?”

    张俞涛:“哎呀,人家家里有钱得很,到时候想出国了再出去呗。”

    “你们在聊谁?”

    几人瞪大了眼,张俞涛看着来人惊呼,“你不会也去考试了吧,还以为你这学期末都要一直请假呢。”

    江珉把外套甩到桌上,“这不是忙完我妹的事就回来了。”

    陈兆缓缓拧上瓶盖,他很突然地问,“那他考了多少分啊。”

    张俞涛还在为江珉突然回到学校的事而感到震撼,随口道,“据说排名马上贴出来,吃完晚饭一起去看呗。”

    商南有这样的惯例,每次期末考完后会先放几天假,等成绩出来后再返校补课。

    关于刘泽然的那些传言,宋晚晚和谢柠也听见了,她俩吃完晚饭便晃过来看。

    那天在楼梯口,他们没有说一句话,只是各自走向了各自的路。

    宋晚晚没想到会有这样的一天,比起自己的成绩,她第一个关心的居然是别人的成绩。

    从年级第一开始看了十个都没找到刘泽然的名字,反倒看见了自己的,年级第三。

    她松了口气。

    身旁忽然传来一声惊呼,“晚晚,我看见了。”

    宋晚晚浑身都紧张了起来,“他考了多少?”

    “额。”谢柠带着些不确定的语气疑问着道,“倒数第三?”

    ?

    倒数第三?

    她有点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听错了,刘泽然就算是以前也很少考过这样糟糕的成绩,虽然是倒数,但毕竟是班上的,而不是全年级的。

    视线停留在这样一个熟悉的位置,同样从最底下开始往上数三个,张贴着的大字报就这样拉伸缩小,回到那年她握在手中的成绩单。

    薄薄一张A4纸,窗边树叶的阴影飘飘荡荡落下来,深浅不一。

    最浓重的那块恰好盖住他的名字。

    “好了好了别看了,倒数第三有什么好看的。”

    视线里伸进一只手,拽着边缘匆匆忙忙收走了。

    宋晚晚看了他一眼,没计较。

    初中那会,班上开启了同桌之间的帮扶计划,她转而拿起刘泽然的答题卡,还是没忍住问,“都是一样的知识点,上面这个你写出来了,下面这个怎么就不写了?”

    身旁人连忙想夺回自己的六十四分,在她的注视下又停了动作,缓缓靠在椅背上,轻笑一声,“这种卷子我爱写不写。”

    宋晚晚瞪了他一眼,“说人话。”

    刘泽然颇为不好意思地别过脸,摸了摸自己的后脖颈,“这是我的人设,你见过哪个校霸考高分的?考高分就不是校霸了。”

    她就知道这个中二病脑回路总是不一样,宋晚晚深深吸气,“刘泽然,你现在最重要的是把你的霸道总裁小说给删了。”

    “什么小说?我不看小说。”

    “你不会忘了吧,那次我们在图书馆遇见的地方可是言情小说的分类区。”

    刘泽然不说话了,他耳朵有点红,久久才冒出来一句,“我考完试就要去体育训练的,你都知道有老师想把我要去省队,我要保存脑力的。”

    “你不会上一题是瞎蒙对的,所以下一个一样的才不会写吧?”

    “宋晚晚。”

    “我真猜中了?”

    刘泽然又不说话了。

    阳光从身后照耀过来,他唇抿得很直,手撑着脑袋,看着桌上的书一动也不动。

    可那明明是本习题册。

    她猜刘泽然不动笔是因为一道也不会写。

    周遭人声沸沸。

    宋晚晚抿了抿唇,趴着课桌上偷偷看他,轻声道,“怎么不理我了?是生气了吗?”

    身旁人还是不说话。

    宋晚晚没了办法,她指尖轻轻推过去一颗酸梅子糖,微微下陷着越过课桌间拼在一起的缝隙。

    她又往那人眼下推了推,柔声道,“我错了,我不该嘲笑你的,你别生气了。”

    “刘泽然,别不理我了,好不好?”

    那人指尖轻轻按住边缘,迅速拖进手心,轻哼一声,“我勉为其难原谅你。”

    宋晚晚趁机哄着,“那你答应我给你补课啦,我也不找很远的地方,就我家门口的那个便利店怎么样?反正我们不是顺路嘛。”

    刘泽然转过头来看着她,一张脸气得通红,“你得寸进尺。”

    “我是真的觉得你很厉害啊。”宋晚晚继续诱哄着,“你想想,你体育已经那么好了,成绩好一点的话,就是天之骄子啊,这个人设比校霸还要好。”

    刘泽然剥开糖纸,把糖扔进嘴里,他舌尖顶了顶,梅子正好碰在口腔上方,酸酸涩涩的味道骤然迸发。

    他别过身,露出那张自认为很帅的侧脸,“我勉为其难再答应你一次。”

    所以,去英国这几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你的成绩一落千丈到现在这个程度?

    可这已经不是她可以问的了,这不是他们现在这种关系可以直接面对面聊的话题。

    宋晚晚只会也只能接受这一切,然后挽着谢柠往楼上走。

    一样的旋转楼梯,傍晚夕阳只照亮最前面的三级。

    这样好的天气,这样快要放假的日子,她祈祷吃一颗酸梅子糖就可以带着心里的酸涩一起融化。

    让我在这样好的一天里,不要再为你感到难过了。

    -

    一直到真正放暑假的那天,刘泽然要不要转学回来仍然是一件还未敲定的事。

    宋晚晚抱着剩下的那些书缓缓走回家。

    下学期开始就直接分班了,也要去新的班级。

    她有点希望可以跟谢柠分在一个班里,可是她们选科不一样,现在看起来成功的概率大概微乎其微。

    迎面又是这个漫长的红灯,宋晚晚叹了声气。

    远方传来汽车鸣笛,还没等她弄个清楚,大货车又一次从这里开过。

    一样的红色车厢,一样缓缓打起的转向灯。

    她一颗心却在缓慢下坠。

    宋晚晚知道,自己已经总是这样了,就像被设定了程序的人偶。

    站在这里,看见这样的车,她的目光总是会飘向路对面的小卖部,祈祷那里不要站着任何一个人。

    而如今。

    她对上一双冷淡的眼。

    刘泽然还是那身装扮,他手上带着同样一个电子手环。

    陆林桥缓缓从店面里走出来,拍拍他的肩说了句什么,他却没有移开视线。

    微风吹过,带起他额前碎发,牵着划过眼睫,直到她的身旁好像再也没有了任何的声音,直到这条马路又回到锚点里。

    刘泽然转身拉开车门,坐上车走了。

    “哇塞,豪车,真有钱。”

    “也不看看人家什么人,他家不就住在那边的什么云园嘛,在东边呢。”

    “天呐,真有钱啊。”

    绿灯亮了又灭,所有声音都消失了。

    宋晚晚抱着重重一叠书,她好像终于才回复知觉。

    缓缓有风吹过,那枚书签被吹得从校服口袋里掉出来,像个垃圾一样在这样粗糙的地面上不停往前滚。

    一东一西,天差地别。

    这样三针两线企图缝起来的谎言,好像在今天彻底破灭,被狂风吹开,露出那些快要断成丝的纤弱布料。

    宋晚晚抱着书继续在走,她继续在走这样一条相似的路,这样一条马上就是无止境下坡的路。

    她不会再跟任何一个人去买路边的小卖部买巧乐兹,不会再把包装袋折成星星企图换来一些好运。

    温温热的风吹过发梢,骤然间有水滴落在封面,最顶端那本书上写着的一九九九字迹逐渐晕开,好像再也不会看清了。

    一切都太可笑了。

    不顺路的两个人凑在一起走了那么久。

    她开始后悔,后悔从前问他两人是不是住在同一个小区。

    那人看着她,放书的动作一顿,微微低头,碎发盖住眼睫,看不清他眼里情绪。

    或许在很久之后,宋晚晚听清了那个回答。

    刘泽然嘴角微微勾起一个笑,他说,“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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