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所有高中生最爱的环节就是体活课,宋晚晚和谢柠一起吃了个晚饭后才分开,回到教室时刚好踩着晚自习铃声的点。

    站在台上的语文老师看了她一眼,她低着头赶紧跑了进去。

    从前就听说过高中部有这样一位雷厉风行的老师,叫乔今芳。

    而这位老师环视四周看了圈后才开口,“先前我一直没定下来语文课代表,陆陆续续也有几个同学来找我自荐。”

    她松下一口气。

    “所以,我综合考虑下来,决定让宋晚晚来担任。”

    她僵硬地抬起头,教室里陆陆续续有许多道目光凝结在自己身上,隐隐能听见细碎的声音。

    宋晚晚心里只闪过三个大字,完蛋了。

    而乔今芳没有给她任何可以拒绝的余地,宣布后就直接开始占用晚自习上课,只留下二十分钟来写作业。

    为什么是她?怎么会又是她?

    这样的问题想到下课都没想明白,宋晚晚心里弥散出一股淡淡的绝望,不仅仅是违背了自己的意愿,更是因为一种无法言喻的、想要逃跑的怯懦。

    要和那么多人沟通,交流,她好像被推入人群的洪流里,难以逃避。

    “晚晚你好厉害啊,我觉得你肯定可以胜任的!”

    宋晚晚愣了愣,一转头却对上林佳瑶亮晶晶的一双眼,她连忙低下头把没写完的试卷塞进课桌里,“没有没有,太夸张了。”

    十六岁对她而言就是这样的一个年纪,无法直面他人的夸奖,没有直接拒绝的勇气。

    宋晚晚做了一晚上的心理建设心想第二天该怎么和老师说,没想到二三节都是语文课,乔今芳上完课后直接把该说的话都说了,只是让她把作业搬到办公室去。

    她在脑中回顾了一遍说辞,只觉得越发紧张,没想到刚走到办公室门口,却意外听见了争论声。

    门半掩着,高挺的身姿穿着校服恰好挡在那里,截然相反的话却冒出来,“老师,我想试试。”

    如果她没有看错的话,站在里面的人是刘泽然,而他正在求老师。

    这世界上居然还有他得不到的东西?

    宋晚晚一整颗心都被吊了起来。

    另外的声音飘出来,“不是我不同意,你爸妈同意了吗?”

    “同意了。”

    “我实话实说,他们也跟我说了,你真的没必要再执着体育这方面,以后当个爱好呢?”

    她浑身一顿。

    身后恰有燥热的风吹来,却是脊背发凉。

    “上次复查医生说我恢复的很好。”

    门里又是浓重一声叹气,“是医生说的,还是你以为的?”

    “足球队教练和我说了,说我可以跟着他们大课间的时候踢球试试。”

    “你这孩子……捧到你眼前的时候你不要,现在得不到了又想要!早这样,当初为什么不好好珍惜自己的身体?”

    忽然就安静下来了。

    她整个人还陷在听见的话里,以至于身前门骤然被拉开的时候,宋晚晚不知所措地抬起脸。

    刘泽然没有垂下头也没有移开视线,他只是向前迈了一步反手带上门。

    冰冷的注视压下来,她下意识后退了一步,浑身都快冒起鸡皮疙瘩,直到两人之间又拉开合适的距离。

    这样的目光停留了大概有三五秒钟,头顶落下来一声嗤笑。

    宋晚晚双手紧紧抱着练习册,指尖用力到微微陷入。

    谁都没有说一句话。

    离开的脚步声已经响起,她抿着唇推开门。

    站在乔今芳面前,她深呼吸,“老师,我有话想说。”

    平静的眼神传了过来。

    跑操铃响了。

    -

    今天大课间风大,成群香樟被摇得一片哗啦声。

    宋晚晚从教学楼一路跑过来,站在跑操队伍里还止不住地喘气。

    这样的方阵光他们年纪就有十一个,燥热的风吹过来,她只觉得自己头脑混乱不堪,满脑子只剩下办公室里的那些话。

    从以前到现在,她一直以为刘泽然是不在乎的,他总是一副可有可无的样子。曾经她不是没有问过,刘泽然每每总是臭屁道,体育生算什么,哪天就算我干不了这个,我还可以有很多选择。

    如今,他们站在初中到高中同一套的激昂伴奏里,听着同样的口号跑步。

    或许跑出去的人也只有自己,因为她已经在足球场上看见了刘泽然的身影。

    所以呢?不回英国是真的已经好了吗?

    宋晚晚只觉得自己头脑更加混乱,还有乔今芳说的那些话。

    她总觉得自己已经走了很多很多的路,可是为什么绕来绕去还在原地。

    一个一个人超过她,同样的校服,同样的紫藤花架。

    以前她坐在下面接电话,李静楠不知道又从哪里的状元报道里看到,人家说做事情要专心致志,要一心一意。

    跑步的时候只想着跑步,学习的时候只想着学习。

    感觉到不妙时,整个人已经摔倒在地。

    宋晚晚忍不住发出了一声闷哼,怎么能这么痛。

    她的眼泪很想掉出来,可心里却明明白白地知道并不是为摔倒而流。

    脑海里无端生出许多假设,假如自己当时就离开,假如自己不赴约,假如……

    可事已至此。

    宋晩晚双手撑在满是塑料颗粒的跑道上,眨了眨眼,膝盖上火辣辣的疼,她试着慢慢半蹲起身子。

    今天风很大,吹的人衣服都鼓起来,足球场上的草狂魔乱舞,像被下了降头。

    她在心里吐槽着,双手撑在大腿上试图借力站起来。

    充当罪魁祸首的足球框被移出边界,白色的编织网扯得变形,不断拖向哪里。

    抬眼,却对上那双安静的琥珀色瞳孔。

    宽松的上衣被风扯着向后拽,贴在两侧,露出精瘦腰身。

    他突然半跪下来,不说话,混黑的发依旧温和,被推着露出一小片额头。

    离得太近了。

    宋晩晚下意识向后跌坐在地上,双手用力撑着,肩膀只能耸起,企图快速拉开这段狭小距离。

    她微微喘着气,余光中只敢看着自己的指节,用力弯起,抠在地上。

    就在这时候,球场边却突然传来砰的一声。

    浓重的伴奏,从她心里到了现实。

    宋晚晚被吓得抬起眼看,却在对上视线的那一刻,脑袋里传来嗡的一声。

    刘泽然站在球场边缘,狂风不断把他额前碎发吹过眼梢,更显冷漠凌厉。

    那枚被他踢到球框柱子上的球还不断滚动着,跟算好了似的,沾了一地的脏东西,恰好停在她面前。

    拜托。

    陈兆一句话也没有说,上前径直拉过胳膊扶她站起来。

    白色衣衫擦过鼻尖,滚烫触感沿着那一点肌肤迅速蔓延。

    谁都不要拉我起来。

    时间快速褪色,变慢。

    宋晩晚只觉得自己那一块皮肤都像过敏了一样,又红又痒,她用力地挣开,没站稳后退了几步。

    余光中看见刘泽然已经在走过来。

    “我朋友就在你后面不远处,跑得很快。”

    陈兆很平静地收回手,像在跟陌生同学解释,“再不起来的话,会被他撞到。”

    “让开。”

    身前一片开阔的视野都消失了,她浑身一僵。

    宋晚晚下意识又后退了几步,刘泽然挡在她面前,面向陈兆,只听得见极其冰凉的声音,“我让你滚开。”

    周围还是不断经过的学生,不断游过的鱼,从他们身后迅速跑过,又或是翻过栅栏逃去小卖部。

    而自己却像是搁浅的舟,游不动了才发现这平白无故生出的礁石。

    因果全被颠覆。

    宋晚晚头脑发麻,她分不清这个人又开始闹什么神经,“刘泽然。”

    她拽了拽身前人,“刘泽然,你的球再不捡就要滚走了。”

    身前人像块石头一样纹丝不动,宋晚晚深深呼吸,她自己朝外挪了一步,“谢谢你,陈兆,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

    她不过刚转身,却对上李灿绒挽着朋友走来。

    没什么表情的一张脸,抱着胳膊,视线从她身上轻轻滑过,不知道已经站着看了多久。

    宋晚晚刻意错开视线。

    她心想,厄运真是像倾盆雨,一场又一场,下不到尽头。

    没想到只不过刚走几步,手腕就被人牢牢攥住,那人极其用力,像要把她捏碎般丝毫不肯妥协。

    不要再这样了。

    她皱着眉转过身,心里却是烦躁和愧疚一起流下,以至于几乎是气音般道,“刘泽然,你要干什么?”

    身后骤然传来一声响。

    “哈哈,哈哈,吓死我了,我差点撞上来。”

    姜泽猛得一刹车,顺着惯性往前跑了几步,他跑了大半圈就为了配合陈兆,此时有些摸不着头脑,只能凑合着笑笑,“没事,没事。这怎么啦,哈哈。”

    他的脸都快笑僵了,三个人站在一起跟三方对峙一样,一句话也不说,又打着圆场,“哎呀,是不是快上课了,哈哈,要不我们送你去医务室?同学你好眼熟啊,哈哈哈哈。”

    宋晚晚用力甩了下才甩开,连连后退几步拉开安全距离,“不用,我先走了。”

    她转过身看见谢柠简直跟救命稻草一样,几乎是求救般朝她走去,头也不回地逃向医务室。

    操场上人越来越少。

    风实在吹的太大。

    陈兆站在原地看着她越来越小的身影,最后移开眼,却没想又撞进刘泽然眼里。

    他眸色暗沉,淡淡含着警告的意味,面无表情。

    像不想和他再废话什么般,充满压迫性告诫的一眼后,就又一脚射门,随后朝球场跑去了。

    “你看看你,人家少爷一个眼神都快吓死我了,你说说看这咋整?”

    姜泽插着腰拍了好几下胸口,随口问,“不过我还是第一次和她说话,她人感觉还挺客气的,不会你把宋晩晚绊倒了吧?”

    “我怎么会。”

    心中酸涩难耐,陈兆垂下眼自嘲着,试图走得很快,就可以停止这些没头脑的担忧。

    “走那么快干嘛,想什么呢,这么愣?”

    看着姜泽那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好奇模样,他嘴角嘲弄的意味更加浓烈,“我在想……”

    风那样大。

    就像初中的空调冷气,对着人呼呼乱吹,头发丝都在乱飞。

    他是不被认识的同学,在某一条不被记得的走廊,短暂地与她同行。

    有人问宋晚晚有没有记住谁,她思考很久,说刘泽然。

    因为他穿的鞋子很好看,花花绿绿,让人过目难忘。

    时隔多年,自己却依旧这样,穿着最普通,鞋头甚至还有些开胶的白色运动鞋。

    陈兆快要受不了自己,整颗心在胸腔中四处乱撞,溃烂成一摊。

    目光忍不住追寻,越发觉得自己好笑,“我在想,为什么今天没有穿一双好看一点的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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