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砸到地上发出沉闷一声,可直到他的呼吸徘徊在狭短的距离里,宋晚晚才反应过来,急匆匆想要捡起。

    但她忘了自己刚摔跤,下蹲动作只不过开了个头,钻心的疼痛就先一步袭来。

    她眉头微皱,忽然,自己胳膊被用力抬了一把。

    宋晚晚踉跄了几步,视线却一愣。

    他已经蹲下身。

    柔软黑发搭在额前,头低的很厉害,视线里只看得清露出来的那节后颈,曲线延伸,没入衣内。

    小白还不明所以地围着两个人转,它不怎么叫,今天也这样,以至于空荡荡的距离里只听得见电话里的疑问。

    一句又一句,随着他指尖的抬起递到面前,越发清晰。

    “喂?晚晚?”

    刘泽然没说话,只是又往前递了递,灰色的通话页面轻轻下坠着。

    宋晚晚伸手夺了过来,她紧紧攥在手里放到耳边,粗喘着气低下头,“刚刚手机不小心掉了。”

    “没事没事,我想起来了,刘泽然坚持是他不小心害你摔倒的。”

    “哎嘛,要上晚自习了,我先挂了哈,明天见!”

    她低声道,“明天见。”

    电话挂了。

    宋晚晚深深呼吸,指尖越攥越紧,她简直搞不懂这个人的意图,“你来干什么?”

    刘泽然看着她,身上还是校服,手里还牵着小白的遛狗绳,黄昏润润的光晕照下来,凌厉侧脸竟然带上几分缓和的色彩,眼神像落在她肩上,“跟电话里说的一样,来跟你道歉。”

    莫名其妙。

    她就算摔倒的时候再狼狈,也知道那足球框本来就在那儿,又不是眼前人故意挪过去的。

    宋晚晚道,“那你现在说完了,可以走了。”

    “我还没有说对不起。”

    她抬起头,指尖紧紧扣着鞋柜边缘,“那你现在说,说完就可以走了。”

    眼前人低着头又往里走了一步,宋晚晚下意识想要后退,不方便的腿脚却只能做出微乎其微的移动,她视线有些慌乱。

    下一秒,尼龙绳被他从掌心取下来,一个圆圈轻轻碰了上来。

    刘泽然攥着绳子那头,像个僵硬的雕塑般焊死在原地。

    他难得这样,格外回避眼神的对视,话语潦草,“小白,给你。”

    这一切都好熟悉,好奇怪。

    就好像他们两个还在很多年前,你是绝世大反派,我实在受不了你的中二病,勉为其难挑了个家教老师的角色。又在听完你自信满满的上清华计划后,目瞪口呆。

    那时候微风吹过窗外,树梢颤动,丝丝线线的光顺着你眼神滑落,把我眼睛刺得快要痛死了。

    可是,为什么要这样奇怪?

    宋晚晚向后躲了躲,“你到底要干什么?”

    “小狗想你了,我带它来看看你。”

    她忍无可忍,“你能不能说实话,我前几天刚去你家里看过小宝好吗?”

    “进去再说吧,小白想这个以前的家了。”

    “你!”

    她猛然抬起脸,却恰好撞进对方眼里,他一怔,缓缓移开,空气中像有缓慢的热流在涌动,熏得人干涩发痒。

    怎么又回到了这种,说话都不敢对视的关系里。

    而这样的关系曾经存在过两次,以至于她不知道他们两个到底站在哪一段时期。

    余光里,小狗昂首挺胸,目光炯炯有神,小鼻子不停嗅来嗅去。

    她心一酸,低声道,“随便你。”

    宋晚晚没有再理身后人了,转过身扶着墙一点点往里走,小白被松开绳子,开心地从她身侧跑向屋内。

    她却走的一顿一顿,从指尖扶着,到最后整个手肘都贴上去,腰越弯越低,整个人几乎蜷缩在墙边挪动。

    发丝晃荡着阻拦视线,忽然间,一双有力的手却扶上胳膊。

    宋晚晚浑身一僵,没有抬头,沙哑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我扶你。”

    那人两只手钳着她的胳膊,整个人像被扯起来。

    她还没想好下一步路该怎么走,身旁人仿佛压抑了很久的话又一次掉下来,“你是不是觉得……这样和以前很像?”

    膝盖上难以忽视的疼痛越发张扬,像要顺着这样的接触转移,回到它本来的主人身上。

    宋晚晚下意识回缩着手想要甩开,眼眶酸胀不已,却又被他狠狠握住。

    宽大手掌紧紧包裹着用力一拉,她呼吸急促了一瞬,险些摔倒,那人另只手却轻车熟路般从她身后穿过,极其克制地,只是轻轻扶在身侧。

    呼吸蹭过脸颊,刘泽然忽然微微弯下了腰。

    很淡的冷薄荷味骤然侵袭。

    他握着自己手臂环过脖颈,肌肤一寸寸接触,指尖一点点下滑,带着潮湿、夏天室外找不到的凉意从指缝里抵开,牵住手。

    生分、突兀的触感,格外用力地触碰,托着她掌心缓缓收紧。

    肌肤严丝合缝。

    面前这条走廊不再是无止境的,闷热空气不会再反复碰撞着让人呼吸不过来。

    他的手太大了,和自己握着他那时候,是完全不一样的。

    宋晚晚紧紧抿着唇,眼眶一片湿润,侧过头却恰好对上他的双眼。

    心一颤,想说的话一瞬间就消失个干干净净。

    刘泽然在看着她,他们两个人的视线好像很少可以这样平齐,纯黑的瞳孔像一潋吞没花瓣的水,只看得见情绪残留的涟漪。

    沉默的对视维持了有好一会,呼吸徘徊在脸颊之间变得好浅、好淡。

    他忽然道,“以前你扶着我的时候,我也这样吗?眼睛红红的像要哭了?”

    脚步一点点摩擦开,刘泽然像扶着她走了很久,布料压着布料格外碎嘴,却还没到客厅。

    她说的很轻,“那时候你什么表情都没有,看上去就像,像一块石头。”

    握住自己的手一僵。

    她视线只盯着地面看,说的很轻很轻,轻到笑起来,“因为你真的好重,全部压在我身上,重死我了。”

    他没有说话,牵住的手却更加用力。

    -

    宋晚晚第一次觉得从玄关到客厅居然是这么漫长的一段路,好像时间只有在这种难堪的时候才慢下来。

    直到稳稳坐在沙发上的时候,她才真正松了一口气,眼眶酸胀褪去后,却是一股更加难熬的干涩。

    刘泽然看着她,视线左右移动,最后还是垂落在地。

    他指腹像还残留着柔软的触感,用力搓了搓,“你腿,还好吗?”

    一小段沉默后,“我不知道你想听什么样的回答。”

    刘泽然视线一顿,搁置在双腿上的手缓缓攥成拳,满是褶皱的布料就像他内心情愫般毫无道理地散开,“那你,和陈兆关系很好吗?”

    宋晚晚沉默了,热意像从眼底蒸起来,熏得人坐立难安。

    她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说是同学?说是朋友?

    可脑海里又想起和陈兆的约定,关系保密,只做朋友,怎么他今天问出的每一个问题都这么难回答?

    不是都说了不要吵架了吗?他怎么又开始提尖锐的话题?

    “我知道了。”

    宋晚晚下意识抬头循着声音看了过去,刘泽然垂着头坐在那,露出的一节小臂上隐约可见浮起来的青筋,蜿蜒着探入袖内。

    她指尖掐着手,却也只是低下头没有再说一句话。

    沉默像是最好的回答。

    刘泽然双手紧紧交叠着,指尖用力到泛白,连什么关系都不愿意说,这得是多在乎?

    对陈兆,对这样跟其他女生冷战的渣男,就在意到这个程度?

    这个骗子到底有什么好的?

    他猛然抬起脸,几乎想要脱口而出真相,戳烂他的外表指指点点。

    可是,宋晚晚像是很难过地坐在那里,从刚刚她就像要哭了那样,就算这样的距离,他都能看清对方指节上的浅红色月牙。

    怎么又这样。

    刘泽然薄唇抿成一条线,他站起身来,心里憋着一股气,宋晚晚像是吓了跳,视线抬起来都能看清眼底的水渍。

    他垂着头匆匆朝外走,大步流星地在客厅角落抓到乐呵呵跟以前玩具玩耍的小狗,小白就这样被他抱起来,又格外小心地塞进宋晚晚怀里。

    为什么要送你小狗,不就是因为,不就是因为……

    他别过脸,低下头,“别这样……别这样不开心。”

    所有没说口的话都被他咽回肚子。

    她这样的人,知道了又能怎么样?所有想法中的第一个,绝对是难过。

    没想到小白今天却格外不配合,柔软的小爪子踩在宋晚晚的大腿上,不断往前探进,刘泽然生怕她膝盖又被踩着,冷着脸把狗抱了下来。

    只不过刚放到地上,小狗蹭的一下像火箭般蹿了出去,绕着一扇门叫了又叫。

    他挑了挑眉,微微有些震惊,小白平时根本不怎么叫。

    “要不,你去把门打开吧,里面是不是有什么它想要的东西?”

    说得这么迟疑是干什么?

    刘泽然维持着冷淡的姿态转身,薄唇抿成一条直线,没想到打开门,看见屋内的东西,却是浑身一僵。

    无数的袋子,垒了一摞又一摞。

    而像从前一样,喜欢听见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说的很慢,像一句交代,“原来是狗粮啊……当时买了二十斤,现在已经过期好几年了。”

    他指尖还握在那,氤氲而出的水雾反哺着掌心,喉间滚了几滚,“我。”

    我从来没有想过,当初找到小狗后没有跟你说,是对还是错。

    我也从来没有想过,要让你感受和我一样的痛苦。

    刘泽然格外用力地握着门把手,条纹几乎嵌入掌心,顿了有几秒,才冷着一张脸转过身。

    他眼眸漆黑,“对不起,一开始在操场上我就看到了那个歪掉的足球框,如果我提前扶一下的话,你也不会摔倒了。”

    迎着习以为常的视线,宋晚晚一愣,“这也不怪你,毕竟……”

    刘泽然蹲下身给小狗带牵引绳,语气平淡,“毕竟我不会扶,但如果是你的话,你肯定会。”

    他没有再说什么了,只是牵着小狗站起身,连对视都没有,“话说完了,我走了。”

    这个家他来过太多次,离开的路简直驾轻就熟,然而就在快走到庭院门口的时候,身后传来走动声。

    他眉眼一皱,下意识想去扶她,却在转过身的那刻,看见宋晚晚已经靠在门前,发丝凌乱,呼吸急促,“刘泽然。”

    刘泽然站在原地,微风随着转回身的动作扬起发丝,只留下像树一样的背影。

    一步,两步。

    闷重的呼吸落下去,他语气很冷,“我从来没有想过要让你感受和我一样的痛苦。”

    “你今天这样。”

    刘泽然紧紧攥着尼龙绳,身后温柔的声音随着风飘过来,“你今天这样,来到这里,不就已经是了吗?”

    他身形微顿,却没有回头。

    刘泽然只是继续往前走,直到离开她的家,沉重的门在身后彻底关闭。

    有风吹过,不是刺骨的寒风,不会剜骨般疼痛,他不会再摔倒在雪地里,看着黑漆漆的房屋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

    他缓缓闭眼,一遍又一遍告诉自己,这不会再像很多个瞬间。

    同样的风,同样的晚霞。

    不会再是你从便利店走出给我打电话,而我知道,你对面站着的人是陈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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