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哎呦,我的好小姐啊……放眼上京城中,那些个报名了女学遴选的贵女们都忙着为三日后丞相家的宴席做准备,到处采买漂亮衣裳漂亮首饰的,还有的闷在家中成日地研究妆容,就连那程二小姐都顶着碗水苦苦练习行走仪态;如今只有小姐您,一连五日捎着一盒桂花糖饼往茶水铺子跑……”小白不懂,那个老者有什么好约见的,自家小姐这几日来,辛辛苦苦的送了桂花糖饼去,那老者每次都把饼留下,却坚持对小姐避而不见。

    如今刚过了晌午,小姐她又巴巴的上赶着送饼去了。

    程穗扭头,吩咐:“你在门口候着,若太闲,去给我买串糖葫芦来。”

    “小姐……”

    “还不快去!”

    小白深深叹了口气,反正很快小姐又会被赶出来,她得赶紧买了糖葫芦回来,免得糖浆化了不好吃。

    她家小姐最讨厌酸酸的吃食,她得好生挑一串。

    那滋味上乘的糖葫芦得裹着厚厚的一层糖浆,贝齿一口咬下去,脆丝丝的糖粒混着山楂汁水,慢慢的在舌尖萦绕,融化,浓烈的甜盖过了山楂原有的酸。她家小姐定会喜欢的。

    小白想着,往城门口那个卖糖葫芦小贩的急急地跑去,不知不觉,近日晨练有了些果效,脚步也变得轻快了不少。

    ——

    茶水铺子后院栽着一棵桂花树,风一扬,抖落了几粒金灿灿的桂花在石雕棋盘的盘面上。

    自黑白棋交界处,老者枯瘦的指尖掂起桂花,遂轻轻拂落一旁,继而在棋盘上轻缓地落下一枚黑子,此举看似轻柔,但杀棋的力道不减分毫。

    对面执白棋的老者摇了摇头,叹道:“帝师,你我在这方寸棋盘间厮杀了多年,我却鲜少有胜局,惭愧惭愧。终究还是帝师技高一筹。”

    “宁老太爷,承让了。”被称为“帝师”的老者慈眉善目,别过头,悠悠然望向前院。

    宁老太爷见状,捋了捋下巴的白胡须,笑道:“平日里这个时辰,那个小女郎也该送糖饼来了。”

    帝师微微颔首,笑而不语。

    放下手里的算盘,老板皱着眉,进了后院,将那一提精致的檀香木食盒轻置于石案上,低声道:“先生。那位女郎又来了,今日可要一见?”

    “不必,劳烦掌柜的转告她,她心中所求,皆如所愿。”

    老板浑身一僵,随即讶然抬首,拱手,恭敬道:“先生大义,我这便去办。”

    ——

    桂花树下,几个孩童环绕着嬉戏,手里的拨浪鼓铃铛作响。横陂街口的匠人捏得栩栩如生的五彩糖人,此刻被孩童们刁在了嘴里,含糊不清的笑声筛落了一树纷纷扬扬的桂花雨。

    甜滋滋的秋日午后,闲懒舒适,程穗单手端起老板送来的一盏凉茶,苦涩的余韵在舌尖滞留,她弯了弯眉,这才满意的将茶盏底下那份摁着朱砂红手印的字据收入绣袋中。

    “小姐,您要的糖葫芦。”小白语气闷闷的。

    果不其然,自家小姐那么快的又被赶出来了。

    咬了一口,脆丝丝的,和小时候的味道一样,程穗不禁弯了弯杏仁眸。

    程穗抬步要走。

    小白紧步跟上,一脸担忧:“小姐,若是此番遴选失利,老爷会不会气得真的把您关起来啊……”

    “乖小白,咱们不怕。不会有那么一天的。”程穗拍了拍腰间的绣袋,步履稳当。

    “小姐果真想到法子了!”小白的眼睛亮得如同猫见了耗子。

    “若真有那么一天,就劳烦小白替我往府外多跑几趟了。”程穗继续往前走去。

    小白咬了咬唇,极力不让自己在大街上难过得哭出声。

    绝对不能给她家小姐丢人,她家小姐已经够惨了。

    好在小姐终是醒悟般,开始着手准备宴席的服饰了。

    “听闻枝舫斋新进了不少物什,随我去瞧瞧。”程穗走到一半,淡然开口。

    “好。”小白欣喜若狂的应下,随即又瘪了脸,颇为泄气。

    枝舫斋的东西虽好,但顶好的玩意儿却是在他们家那艘开在河中央的商船里头,斋主进货,常通水路,久而久之,许多新鲜的货物刚到了岸边,就被专门为此候着的客人们哄抢而光。

    “事不宜迟,兴许还能赶上些好东西。”

    程穗拉着一脸苦巴巴的小白便往上京河奔去。

    二人没想到的是,好东西没淘到,倒是遭了动乱的殃。

    河岸边密集的人群里,不知是谁推了小白一把,“小姐,小姐!救……”

    眼见着她就要被人流冲走,程穗毫不犹豫地往前挤了挤,“小白,抓住我的手!”

    “都闪开!官府捉拿刺客!”

    “统统让开!听见没!”

    小白好不容易捉住了程穗的指尖,身后忽的传来了官兵拔刀威吓的声音,惊得众人纷纷四散。

    小白被撞得脱了手,一时间再难寻她家小姐。

    “小姐,小姐!小姐你在何处!”小白一把扯下腰间的钱袋子,蹦跳着在人流纷乱间高抬起手,紧接着使劲地晃了晃手里头的钱袋子。

    她家小姐若是见到了,定能认出她来。

    思及如此,小白挥舞得更用力了。

    “小……”她只听得一声熟悉的惊呼。

    小白赶忙侧过头,循声急急地望去。

    “噗通”一声,原本平静的河面溅起了水花。

    紧随而来的便是好几声的叫嚷:“来人啊,有女郎落水了!”

    人流稍微疏散一些,小白左右都找不到自家小姐的身影,心里一惊,顾不上旁的,直直往河边冲去,却被人一把拽住,劝道:“小丫头你莫要想不开!”

    “我家小姐,我家小姐,那人定是我家小姐,小姐她落水了……救救她……”小白急得眼眶发红,被人强行拉着,在原地直跺脚。

    拉着小白的人一愣,为难道:“我,我不识水性啊……”

    小白气得正要一把推开他。

    “快看,又有人落水了!”

    话音未落,河面溅起来一圈更大的水花。

    “啊啊啊,快跑啊,有持刀的蒙面人!”

    小白透过人群,望了眼不远处和官兵厮杀的几个蒙面人。

    原本拽着自个儿的人也吓得一哆嗦,连忙甩手跑开。

    “小姐!小姐!”小白咬紧牙关,趴在岸边,望着涌动的河水,狠狠地掐了自己一把,不能哭,她要救小姐。

    小白旋即抬头,沿着河岸,满目焦急地寻找往日捞鱼的渔夫们。

    “大叔,大叔,帮帮我,快救救我家小姐吧,这些,都给你……只要能救我家小姐!”小白一把拉住河岸边正牵着麻绳对着木桩绕圈的蓑衣男子。

    粗粝的掌心隔着钱袋子将那几粒碎银轻易包裹,男子不满地撇唇。

    小白带着哭腔,扯着他的蓑衣一角,“劳烦大叔出手相助……若是不够,救出我家小姐后,我家老爷定有重谢。”

    掌心朝上,将那口钱袋子往上来回抛了抛,男子讪笑:“小丫头,这河里掉进去的是两个人,水流又急,我可不敢保证救上来的是你家小姐……”

    “还望快些,”小白红着鼻尖,一双眼睛肿得似兔子,竟然有些哽咽:“晚了便来不及了。”

    水波平静,内里暗潮汹涌。

    连连呛了好几口咸湿的河水,水下的程穗难受得挥动着双臂要往上游,奈何脚脖子倏地一紧,竟被一股力道生生往下拖曳了几分。

    程穗从不信魔怪邪灵,自不觉得是什么水鬼。

    方才那一折腾,电光火石间她也冷静下来,双眼费力地睨开一条缝,低下视线扫去,水底一个戴着面具的人正伸出有力的右手,死死攥着她的脚踝。

    脚腕隐隐作痛,程穗下意识便要将那人甩开去,奈何她越挣扎,那人越是用力。

    那人左肩衣袖被划开的几道口子,此刻正隐隐地淌着几缕如同游蛇般的血色,瞬间又被水流冲散。

    心里狠狠一颤,程穗颇为不甘地蹙紧眉头,别过眼。

    不管了,先想办法找个支点,程穗极为艰难地呼出一口气,水里登时涌动着几个水泡。

    又气又慌之际,她碰巧瞥见了右侧底下屯着一个布满了青苔的礁石,遂毫不犹豫往前,奈何脚下一滑,险些跌落至水底。

    程穗惊恐至极,好不容易重活一回,她可不想将小命轻易就交代在这里。

    好在水波游动,她被托着缓缓飘浮而起。

    方才她的那番挣扎,已是将水窝搅得浑浊,迷蒙之际,她费力拨开前头的浑水,似有若无地瞥见了一条青苔横生的石梯,想来是渔民们为了下水打捞河虾打造的。

    程穗用力地蹬了蹬,还是没能摆脱那人水鬼似的纠缠,她心中忿忿然,忍不住将脚底下份量不轻的拖油瓶咒骂了数遍。

    好在流动的水将那高个儿往上抬了些,见他整个人稍稍浮起了些,程穗划水时才不致过于吃力,只是眼下错失了礁石,得另寻它法靠近那条救命的石梯。

    水中屏着气息,胸腔越发不畅,她心乱如麻,低头,眼前倏地一亮,忙双手并用,迅速扒拉着密集的水草往前潜游。

    指尖总算够到了水渠墙壁上的一块硬石,程穗咬牙,胳膊肘往前一抻,奋力抓住了石梯的边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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