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扶灵下凡，抬过来一面四方镜。
“这镜子，是崔判官托我带来的，能看到方圆百里外的景象，只对凡人有用，照不到其他精怪之流，神君使用时千万要小心。”扶灵殷切嘱咐。
“难为崔大人了，你回去，记得替我给大人带声好。”司命抚摸着四方镜，挥袖，屏退扶灵。
这镜子对她正好有用。
她算着日子，等到会试过后，开四方镜。
在镜中，她看见了覃知聿的赴考经过。
＊
覃知聿跟随萧家车马初入郢都，所闻所见都是新鲜的。萧霆出自官宦名家，公子风流，只知道日日闲逛，覃知聿却选择将自己关进客栈房中，刻苦温习课业。
这日过了午晌，萧霆推门而入，手里拿着两个点心盒子：“过来路上看见有卖凉糕和糖榧的，给你带了点。”
覃知聿早前读书读得疲倦，索性铺开纸页，提笔落字，正写在兴头上，听见萧霆一来，草草应了声。
“你在写什么？”萧霆擦干净手，凑过来看。
纸上是游云惊龙的一句诗：归思忽眇眇，佳气亦沉沉。
萧霆若有所思道：“心中有佳人，覃兄，这话你是抵赖不得的。”
覃知聿搁下笔，默不作声坐下来，吃着桌上的凉糕。
然而，萧霆并不死心，多嘴地加了一句：“这样看来，你还算我的情敌。”
“萧兄，你并非沉亦不可。”覃知聿蓦然出声，语气略显急促。
萧霆见捏着了他的九寸，轻笑一声说：“情深不寿，我与沉亦小姐萍水相逢，一见如故，怎么就不能非她不可了？”
萍水相逢。
他忽然想起在幼时，初遇沉亦是在街头，她流落在外，满身伤痕，常年吃不饱饭饿得瘦骨嶙峋，见到他，却仍能开心地笑出来。萧霆说萍水相逢，那年今日，他与沉亦，何尝不是萍水相逢。
“沉亦不是你钟情的第一个女人，”覃知聿喝了口茶，压下凉糕的黏腻，“而我眼里只有沉亦。”
萧霆觉得非常荒唐，径自笑出了声：“人心难测，将来你是否会喜欢上别的女人，谁又说得准呢？”
覃知聿自觉与萧霆理念不合，不欲多谈，起身收拾行装。
次日凌晨，天还漆黑一片，他们便启程奔赴考场。
贡院前方已乌泱泱聚集了一大堆人，正闹得不可开交。
萧霆让侍从先去看看情势，那侍从回来道：“平王的内侄也来了，说是被冲撞了车马，拦着人不让走。”
“平王的内侄？薛铨坤？”萧霆皱眉道，“像他那样的世家子弟，多为恩荫补官，怎得还用科考？”
侍从答道：“公子有所不知，这薛铨坤秉性顽劣，经年流连于花红柳绿之地，平王管教无力，只得主动上书，请陛下取消其内侄的圣节荫补。听说，陛下还非常高兴呢。”
“平王穷奢极欲，今次倒是做了件明白事。”一旁的覃知聿淡淡道。
萧霆双手拨开挡在眼前的人，高声说着别管了别管了，赶考要紧，身后的覃知聿却没有要走的意思，萧家的不少侍从，也都静立不动。
“你们这是怎么了？”
“那个人被打得实在是惨，”一名侍从说，“少爷，求您施以援手吧。”
萧霆见包围圈里面的人，已被打得浑身是血，右臂虚软地垂下来，想是已经废了。读书写字的手，生生被打残，能来赴考的书生，多是十年寒窗无人问，没想到连贡院还没进去，就失去了提笔的能力。
他何尝不想帮一帮，只是碍于平王的地位，勉强忍着。如今萧家因为“再造皇室”的谣言，已被推至风口浪尖上，此时轻举妄动，后果不堪设想。
覃知聿明白萧霆的顾虑，从侍卫手中接过佩刀，轻声说：“萧兄，我所做的事，与你无关，与萧家无关。”
萧霆大惊失色：“覃兄，你要干什么？”覃知聿却已经提着刀跑向人群中心，挡在那位书生跟前：“贡院前方殴打考生，这就是阁下处世之道？”
那薛铨坤虽在平王府中不受器重，好歹占着皇室的名分，在外哪个不是毕恭毕敬的，乍一见眼前的白衣青年，眸光清亮，鹤骨松姿，竟敢独自一人与平王府相抗衡，实在是可歌可泣，不由大笑道：“好久没见过这样的人了。”看向外围踌躇不敢上前的考生，轻蔑道：“倒比你们这些懦夫好!”
“只不过，”薛铨坤话音一转，脸色陡然阴沉下来，“此人冲撞了本王的车马，怎可轻易放过？”
身边两侧的侍从齐齐逼进，覃知聿势单力薄，早已做好了负隅顽抗的准备，恰在这紧要关头，只听一声急喝，贡院前方的人群立时让出一条路来。
此人中等身量，身穿锦袍，气宇轩昂，想是郢都的哪位贵人，此时却面色铁青，嘴唇紧闭。
薛铨坤见得此人，脸色吓白了：“殿下!”身边侍从皆是大惊失色，直挺挺地跪了一片，围观的平民眼见这阵仗，立时明白过来，这位不驾车舆的贵人，便是眼下圣眷正浓的平王殿下了。
平王看也不看薛铨坤，冷哼一声：“你说你要改过自新，这就是你改过自新的结果？”他垂目看向那个被打得残废的书生，面上浮出寒意，甩袖而去。
薛铨坤见此急着追出去，不忘回头阴狠地瞪了覃知聿一眼：“我记住你了!”
平民轰然而散。谁也不想在此多逗留，生怕薛铨坤等会儿再回来，杀他们泄愤。贡院前又恢复了往日的清寂，独留那个可怜书生，抱着书卷哭泣。
萧霆拍了拍那书生的肩，劝道：“事已至此，你何必徒增伤悲。”命人拿来一些银子，一袋面饼，“干粮给你赶路充饥用，至于这些钱，你且拿回去孝顺父母，”又命人将书生送医馆疗伤。
书生连连称谢，跟侍从走了。萧霆和覃知聿并肩而立，目送书生远去的背影。
萧霆叹息：“你今次站出来，算是和薛铨坤彻底结下了梁子，还有平王……”他感到头疼，“你真觉得平王过来，是为解救那个书生？君子不党，其祸无援啊。”
萧霆的话得到了应验。
待会试结束，覃知聿随萧家车马，踏上归程。还未驶出十里，便有一马拦在前路。侍卫认出来，骑马者是平王府中人。
萧霆定睛瞧见此人，身穿五色袍，不似寻常侍卫，定是平王府中亲贵，来历非同小可，当即下马，拱手道：“小兄弟，不知平王殿下有何吩咐？”
那侍卫笑道：“那日贡院前，殿下走得仓促，以为怠慢了二位小友，特令草民前来，邀二位小友入府一叙。”
平王的邀约，自是推拒不得的。一行人改道向平王府中去。
萧霆掀帘，上了马车，面露忧虑：“你说平王到底想要干嘛？他堂堂王殿下，何必抓着我们二人不放？看来那日我们果然救错了人。”
覃知聿淡声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没有对错之分，平王既主动放低姿态相邀，我们便去闯一闯这个鸿门宴。”
＊
四方镜上场景几次轮换，最终归于虚无。
“扶灵。”
一直候在门外的扶灵走进来。
“以你的速度，去平王府中要多久？”司命问。
“不消半个时辰。”
“若是带上我呢？”
扶灵闻言，诧异抬头，问道：“神君可是要去找那个凡人？”
“他和萧霆，被平王的人给拿住了。”司命叹息道，“我不去不行。”
扶灵见她眉目含愁，尚不能解，倒像见了生人一般，慢慢道：“神君何曾需要如此畏首畏尾，瞻前顾后？”
司命苦笑道：“本君掌管天命，若是在往日，庇护一个人易如反掌。可眼下，本君是夏沉亦，既下了凡做了凡人，早已融入覃知聿的命轮之中，至于他的命，连本君也看不透啊。”
扶灵提醒道：“如神君所言，您已融入那个凡人的命轮，那么此行去平王府，神君定不能让那个凡人看到您现身。于凡人女子而言，千里追夫这样的事，并不在常理之中。”
司命笑：“明白。”
“这镜子，是崔判官托我带来的，能看到方圆百里外的景象，只对凡人有用，照不到其他精怪之流，神君使用时千万要小心。”扶灵殷切嘱咐。
“难为崔大人了，你回去，记得替我给大人带声好。”司命抚摸着四方镜，挥袖，屏退扶灵。
这镜子对她正好有用。
她算着日子，等到会试过后，开四方镜。
在镜中，她看见了覃知聿的赴考经过。
＊
覃知聿跟随萧家车马初入郢都，所闻所见都是新鲜的。萧霆出自官宦名家，公子风流，只知道日日闲逛，覃知聿却选择将自己关进客栈房中，刻苦温习课业。
这日过了午晌，萧霆推门而入，手里拿着两个点心盒子：“过来路上看见有卖凉糕和糖榧的，给你带了点。”
覃知聿早前读书读得疲倦，索性铺开纸页，提笔落字，正写在兴头上，听见萧霆一来，草草应了声。
“你在写什么？”萧霆擦干净手，凑过来看。
纸上是游云惊龙的一句诗：归思忽眇眇，佳气亦沉沉。
萧霆若有所思道：“心中有佳人，覃兄，这话你是抵赖不得的。”
覃知聿搁下笔，默不作声坐下来，吃着桌上的凉糕。
然而，萧霆并不死心，多嘴地加了一句：“这样看来，你还算我的情敌。”
“萧兄，你并非沉亦不可。”覃知聿蓦然出声，语气略显急促。
萧霆见捏着了他的九寸，轻笑一声说：“情深不寿，我与沉亦小姐萍水相逢，一见如故，怎么就不能非她不可了？”
萍水相逢。
他忽然想起在幼时，初遇沉亦是在街头，她流落在外，满身伤痕，常年吃不饱饭饿得瘦骨嶙峋，见到他，却仍能开心地笑出来。萧霆说萍水相逢，那年今日，他与沉亦，何尝不是萍水相逢。
“沉亦不是你钟情的第一个女人，”覃知聿喝了口茶，压下凉糕的黏腻，“而我眼里只有沉亦。”
萧霆觉得非常荒唐，径自笑出了声：“人心难测，将来你是否会喜欢上别的女人，谁又说得准呢？”
覃知聿自觉与萧霆理念不合，不欲多谈，起身收拾行装。
次日凌晨，天还漆黑一片，他们便启程奔赴考场。
贡院前方已乌泱泱聚集了一大堆人，正闹得不可开交。
萧霆让侍从先去看看情势，那侍从回来道：“平王的内侄也来了，说是被冲撞了车马，拦着人不让走。”
“平王的内侄？薛铨坤？”萧霆皱眉道，“像他那样的世家子弟，多为恩荫补官，怎得还用科考？”
侍从答道：“公子有所不知，这薛铨坤秉性顽劣，经年流连于花红柳绿之地，平王管教无力，只得主动上书，请陛下取消其内侄的圣节荫补。听说，陛下还非常高兴呢。”
“平王穷奢极欲，今次倒是做了件明白事。”一旁的覃知聿淡淡道。
萧霆双手拨开挡在眼前的人，高声说着别管了别管了，赶考要紧，身后的覃知聿却没有要走的意思，萧家的不少侍从，也都静立不动。
“你们这是怎么了？”
“那个人被打得实在是惨，”一名侍从说，“少爷，求您施以援手吧。”
萧霆见包围圈里面的人，已被打得浑身是血，右臂虚软地垂下来，想是已经废了。读书写字的手，生生被打残，能来赴考的书生，多是十年寒窗无人问，没想到连贡院还没进去，就失去了提笔的能力。
他何尝不想帮一帮，只是碍于平王的地位，勉强忍着。如今萧家因为“再造皇室”的谣言，已被推至风口浪尖上，此时轻举妄动，后果不堪设想。
覃知聿明白萧霆的顾虑，从侍卫手中接过佩刀，轻声说：“萧兄，我所做的事，与你无关，与萧家无关。”
萧霆大惊失色：“覃兄，你要干什么？”覃知聿却已经提着刀跑向人群中心，挡在那位书生跟前：“贡院前方殴打考生，这就是阁下处世之道？”
那薛铨坤虽在平王府中不受器重，好歹占着皇室的名分，在外哪个不是毕恭毕敬的，乍一见眼前的白衣青年，眸光清亮，鹤骨松姿，竟敢独自一人与平王府相抗衡，实在是可歌可泣，不由大笑道：“好久没见过这样的人了。”看向外围踌躇不敢上前的考生，轻蔑道：“倒比你们这些懦夫好!”
“只不过，”薛铨坤话音一转，脸色陡然阴沉下来，“此人冲撞了本王的车马，怎可轻易放过？”
身边两侧的侍从齐齐逼进，覃知聿势单力薄，早已做好了负隅顽抗的准备，恰在这紧要关头，只听一声急喝，贡院前方的人群立时让出一条路来。
此人中等身量，身穿锦袍，气宇轩昂，想是郢都的哪位贵人，此时却面色铁青，嘴唇紧闭。
薛铨坤见得此人，脸色吓白了：“殿下!”身边侍从皆是大惊失色，直挺挺地跪了一片，围观的平民眼见这阵仗，立时明白过来，这位不驾车舆的贵人，便是眼下圣眷正浓的平王殿下了。
平王看也不看薛铨坤，冷哼一声：“你说你要改过自新，这就是你改过自新的结果？”他垂目看向那个被打得残废的书生，面上浮出寒意，甩袖而去。
薛铨坤见此急着追出去，不忘回头阴狠地瞪了覃知聿一眼：“我记住你了!”
平民轰然而散。谁也不想在此多逗留，生怕薛铨坤等会儿再回来，杀他们泄愤。贡院前又恢复了往日的清寂，独留那个可怜书生，抱着书卷哭泣。
萧霆拍了拍那书生的肩，劝道：“事已至此，你何必徒增伤悲。”命人拿来一些银子，一袋面饼，“干粮给你赶路充饥用，至于这些钱，你且拿回去孝顺父母，”又命人将书生送医馆疗伤。
书生连连称谢，跟侍从走了。萧霆和覃知聿并肩而立，目送书生远去的背影。
萧霆叹息：“你今次站出来，算是和薛铨坤彻底结下了梁子，还有平王……”他感到头疼，“你真觉得平王过来，是为解救那个书生？君子不党，其祸无援啊。”
萧霆的话得到了应验。
待会试结束，覃知聿随萧家车马，踏上归程。还未驶出十里，便有一马拦在前路。侍卫认出来，骑马者是平王府中人。
萧霆定睛瞧见此人，身穿五色袍，不似寻常侍卫，定是平王府中亲贵，来历非同小可，当即下马，拱手道：“小兄弟，不知平王殿下有何吩咐？”
那侍卫笑道：“那日贡院前，殿下走得仓促，以为怠慢了二位小友，特令草民前来，邀二位小友入府一叙。”
平王的邀约，自是推拒不得的。一行人改道向平王府中去。
萧霆掀帘，上了马车，面露忧虑：“你说平王到底想要干嘛？他堂堂王殿下，何必抓着我们二人不放？看来那日我们果然救错了人。”
覃知聿淡声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没有对错之分，平王既主动放低姿态相邀，我们便去闯一闯这个鸿门宴。”
＊
四方镜上场景几次轮换，最终归于虚无。
“扶灵。”
一直候在门外的扶灵走进来。
“以你的速度，去平王府中要多久？”司命问。
“不消半个时辰。”
“若是带上我呢？”
扶灵闻言，诧异抬头，问道：“神君可是要去找那个凡人？”
“他和萧霆，被平王的人给拿住了。”司命叹息道，“我不去不行。”
扶灵见她眉目含愁，尚不能解，倒像见了生人一般，慢慢道：“神君何曾需要如此畏首畏尾，瞻前顾后？”
司命苦笑道：“本君掌管天命，若是在往日，庇护一个人易如反掌。可眼下，本君是夏沉亦，既下了凡做了凡人，早已融入覃知聿的命轮之中，至于他的命，连本君也看不透啊。”
扶灵提醒道：“如神君所言，您已融入那个凡人的命轮，那么此行去平王府，神君定不能让那个凡人看到您现身。于凡人女子而言，千里追夫这样的事，并不在常理之中。”
司命笑：“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