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弦浑身都疼,气得在心里狂骂。

    斐玉书艰难走上前:“你没事吧程弦。”

    程弦收敛气息,淡淡瞥他一眼:“比你好就是了。”

    两人相顾无言,程弦心情不好,自顾自调息。

    这个人不知道什么来头,但是魔修无疑,程弦暗中把这笔账记在魔宫头上。

    三天两人派人杀她,日后她见一个魔,杀一个。

    斐玉书伤得很重,翌日,程弦醒来,他还在疗伤。

    程弦身边堆了一堆丹药法器,程弦竟然感到斐玉书一丝微妙的讨好。

    片刻后。

    斐玉书醒了,面容依然苍白。

    程弦指着地上的贡品:“下次别这么摆,我人还在呢。”

    斐玉书嘴唇勾了勾,说好。

    昨晚,他不知道她到底干什么去了。

    她完全可以丢下自己,她同门的大致位置,她已知晓。带着他,多少有些累赘。

    他重伤在身,而她与自己非亲非故。

    也许她真的是打算丢下自己。

    但,她最后还是回来了。

    昨晚,她挡在自己身前,含煞的表情……是为了他。

    她,怕我死吗?

    空中,斐玉书盯着她飞扬的发带,一颗心狂跳起来。

    程弦在一片绿中看到一群白衣。

    “师姐!”“少宗主!”

    同样有人发现了她,姬清扯嗓子喊。

    队伍整整齐齐,虽有人衣衫破损,受了伤,但全员都在,无人折损。

    现在程弦回来了,大家有了主心骨,士气大振。

    温元之笑着侧退一步,把主位留给程弦:“少宗主回归,我就该退了。”

    程弦不在,默认是她带队,温元之掌宗务多年,倒也算经验丰富。

    程弦连称不敢,说了斐玉书和遇到刺杀的事,大家一致同意带着他。

    队伍开始移动,程弦被一堆人围起来了。

    姬清,陆九渊,温元之,楚瑶,薛辰还有斐玉书。

    几人像她的扇形裙摆,仿佛程弦是什么香饽饽。

    她无奈地说:“你们这是做什么,我不是回来了。”

    她把人都赶走,楚瑶却留下来。

    确认其他人听不见,程弦斟酌了下措辞,“楚师姐,我有话对你说。”

    自郢州之战后,楚家主入狱,她到死都没有说出她的儿子到底在哪。

    最后楚瑶亲手杀了她。

    她妹妹楚臻灵根被挖,道心破碎,一蹶不振,楚瑶十分心痛,哀其妹之所哀,痛其妹之所痛。

    她想报仇,但找不到楚观,楚家败了,以她的性子,不会对无辜之人动手。

    楚瑶修为停滞,道心不稳,人变的沉默,法峰事宜委托也给了一位师姐。

    “程师妹。”楚瑶轻轻点了点头,“请说。”

    程弦说:“长老们让我劝劝你,但都是些车轱辘话,我觉得没什么用,也不想说。如果我是你,自家妹妹遭了这么大罪,也不能谁一两句话就开导好的。师姐,你入门算晚的,我俩也不怎么熟,但你应该从温师姐那里听过我。”

    楚瑶诧异,这不是她预料中的话。她颔首:“温师姐说过师妹小时候的事。”

    程弦:“那师姐知道,我这个人,其实是帮亲不帮理的。”她压低声音,凑近楚瑶:“你想做什么就去做,想报仇就报仇,不要闷在心里,会憋坏的。你要是想走,我给你打掩护。”

    楚瑶吃了一惊,她复杂的看着程弦,程弦回以鼓励的目光,“不过你报完仇得回来,不然我就惨了。”

    如果被宗门长老知道她不但不开导楚瑶,还添了一把火,怂恿她去寻仇,一定会把程弦暴打一顿。

    楚瑶怔忪一瞬,她和温元之关系好,在某种程度上,是和温元之同病相怜,惺惺相惜。

    两人都是沉默的付出者,为宗门,为弟子。

    程弦现在对她说,你想去寻仇就寻仇,天大地大,自己最大。

    她低下头。

    难怪温师姐这么喜欢她。

    众人走了半日,在一处断崖略做休整。

    “师姐师姐!”姬清大呼小叫着跑过来,身后跟着陆九渊。

    姬清把她拉到崖边,下面是一大半湖,水面波光粼粼,颜色偏蓝。

    她指着湖边一块大石头:“师姐,你看那里是不是有个人。”

    程弦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湖边是一片碎石滩,白色和灰色的石头混在一起,就像打了马赛克。

    一块巨石边,法袍一角露出。

    “去看看。”

    程弦和温元之招呼一声,带二人过去。

    靠近了,那白衣一角上的银色铭文反光闪烁,程弦神色一变,这是……玉清道宗的弟子服饰。

    巨石后面。

    在碎石滩上躺着的人眉目清朗,广袖法衣破损大半,衣襟血红,形状极美的薄唇苍白冰冷,嘴角溢出一点鲜血,似白玉微瑕,不掩其美。

    姬清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赫连洐?他怎么在这,他死了吧?”

    陆九渊道:“很明显他没有死,还有气呢,你在期待什么。”

    三人回到断崖,程弦抱着他进入帐篷。

    有弟子去传话,丹修匆匆赶来,探查一番,道:“重伤,他体内有海罡之气,似乎是某种海兽造成的。”

    姬清道:“海兽?你是说,这片湖里有海兽?这湖是海?”

    幻境中不能以常理度之,大家讨论过,管它是湖是海,待会儿从水边绕过去。

    程弦低头看着赫连洐又密又长的睫毛,这可怜孩子不知道遭了什么罪,给自己搞成这样,玉清道宗的弟子们不知道有没有团灭,他少宗主都搞这么惨,其他人恐怕也好不到哪去。

    程弦满天游地的想着,盯着他的睫毛,出了神。

    赫连洐先是听到很多人说话,忽远忽近的听不真切,他还活着?

    他想睁开眼睛,但怎么也睁不开,鼻尖突然嗅到一股有些熟悉的,似曾相识的气味。

    赫连洐慢慢睁开眼睛,入目之处,女修垂眸看着他,神色清冷,目含悲悯,似神女降世,普渡众生。

    程弦和他对视,有点尴尬,她移开目光:“醒了?”

    她比了个手势,立即有人上来查看。

    “海罡之气凶悍,游走于他筋脉中,破坏力强,外力消解不了,只能以自身灵力摧毁它。建议静养。”丹修退出。

    赫连洐咳了一下,唇角立刻溢出鲜血。

    经脉被割裂的疼痛常人不能忍,赫连洐看起来却神情自然。

    程弦手指动了动,她抱他回来时,赫连洐在发抖,痛的。

    现在却不抖了,他支起身,撑着床沿下来,指节泛白,修长清瘦的手有种骨感美。

    程弦欣赏着,冷眼看着。

    双脚着地的同时,眩晕感阵阵,赫连洐一咬舌尖,对程弦行了一个周正极了的礼。

    帐篷无人,温师姐把大家都拉走了。

    半封闭的空间里,受伤的白衣公子唇角带血,面容肃正,平时一丝不苟的鬓角,散落几丝碎发。

    他穿着破损的法袍,宽大衣袖略松,这样不体面的衣服,他却无半丝遮掩窘迫之感。

    程弦一笑。

    她右手比枪,点了点太阳穴,神识笼罩,无形屏障升起,外界纷杂的噪音寂灭。

    左右赫连洐也见过她真面目,程弦上前一步,赫连洐一惊,下意识后退,跌坐在床上。

    程弦逼近他,在他抬手想挡时,衣衫交错。

    程弦一屁股坐在床上,他旁边。

    她双手抱臂,靠在床上,看着他不解和些微警惕的目光,洒然一笑:“我抱你回来,累了,坐这休息会儿,不行?”

    这帐篷搭的简单,里面只有一张床能坐。

    这是她的地方,她的确想怎样就怎样。

    两人挨的太近,赫连洐能感到她的体温。

    他站起身,交叠的衣袖滑落。

    “多谢程……”

    “哎!打住!”程弦说,“道谢的话就不用了,也别整那些客套话。咋俩什么关系?”

    程弦想了想,“一纸婚约的关系,你也不用这么拘束,难道成婚后你也每天行礼来行礼去的吗?来,坐这,咋们聊聊天,培养培养感情,上次灵霄城的好菜你一口都没吃,太可惜了。”

    她拍拍床,示意他坐下,还拿出一袋子点心,香甜的蜂蜜玫瑰香味飘散。

    赫连洐没有动,程弦也不在意,她自顾自吃着,问他话。

    “对了,你怎么一个人,你宗弟子跑哪去了。”

    “不知。”

    “你怎么受伤的,湖中妖兽?”

    “对。”

    程弦觉得没意思,但她这人越挫越勇,赫连洐越是一本正经,她越来劲。

    她今天非要在赫连洐脸上看到别的表情。

    程弦酝酿了一下,没等她发力,毫无征兆的,赫连洐忽然直挺挺倒下。

    清逸的脸倏然放大。

    程弦被扑了个满怀。

    程弦维持着坐在床边,身体前倾的姿势,低下头。

    赫连洐站的远,这一倒,只是上身倒在她怀里,头枕在她臂弯,法袍散了一地。

    程弦吓一跳,疯狂摇崔姨【崔姨怎么回事,我聊天把人聊死了。】

    崔何夕【……吵吵什么,人疼晕了而已,这孩子是个死脑筋的,一身海罡之气还不打坐。不过没什么大碍,死不了。算了,看在他是你劳什子未婚夫的份上,老身帮帮他。】

    一股柔和力量灌入他身体,赫连洐动了动,程弦怕他耽误崔姨的治疗,双臂紧了紧,把他按住。

    少年人的脊背单薄,坚硬,发着抖,程弦顺顺他的背。

    赫连洐却醒了,清正的眸子带着迷茫与痛意,抬起头,瞳孔放大,震惊地推她。

    程弦放开手,如他所愿。她笑了,因为赫连洐戳到了她腰上的痒痒肉。

    她恢复靠床的姿势,好整以暇。

    赫连洐冰封的面具终于碎了,他跪坐在地上,瞬间明白了刚刚发生了什么事。

    是他跌到她怀中的。

    两人一个坐,一个跪,他视线上移,仰视着她。

    她从始至终,都是绝对的上位者。

    程弦还在笑,赫连洐垂着眼帘,每次,他遇到这个人,事情就不受他控制了。

    这个时候,他应该对程弦道歉,或者道谢。

    从湖边救他回来,是她。

    罡气消失,是她出手。

    接住他,没让他倒在地上,是自己唐突了她。

    一桩桩,一件件,是他不占理。

    但,她总是这样。

    心血来潮惹他一下,拉着他说带他去玩,自己喝的酩酊大醉。

    还美名其曰给他介绍风土人情。

    现在也是,她对自己,总是漫不经心的戏耍,居高临下的挑逗。

    十分可恶。

    她究竟把自己当什么?

    脑中铉断,恼怒混合着复杂情绪爆发,师门教导的君子之风被抛之脑后。

    他欺身上前,程弦的笑声戛然而止。

    两人间距离极近,程弦可以看到赫连洐眼中的怒火,根根分明的睫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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