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里晴空,朗日下秋风朔朔,带起黄沙落叶,卷起行人或华丽或简朴的衣角。

    路途车马慢,一是路上多是前往城郊庄子欢度社日的城人,其中不乏贵胄人家,旅途自然是以舒适为主,二是沿途早有抓住商机的小商小贩兜售吃食和各类小玩意,引得路人流连其中。

    秋分已至,寒意渐浓,卢秋萸一身茱萸粉盘式团花胡服,将少女的秀丽与英气巧妙结合,如一抹春色淡化了季秋的萧索。

    而一旁的柳相回也一改往日穿官服的素净,一身竹青色圆领斓衫,白玉冠束发,方形兽面金躞蹀带,金线绣云纹靴,腰间配玉佩香囊,走起路叮当作响,少年意气,玉树临风。

    玉面郎君与俏丽佳人,赏心悦目,路过行人热情外向的不免称赞:“才子佳人好生般配!”

    卢秋萸自小习惯旁人赞美,且面对旁人对他两的打趣倒是一点也不害羞,左一个“大伯真有眼光!”,右一个“大娘您也是风韵犹存!”,一路上左右逢源好不自得。

    柳相回官场油条更是厚脸皮,既然卢娘子都不介意,他更没什么好矜持的,况且要是攀上卢尚书的关系,于他只会有利无害。

    思及此,柳相回笑的愈发灿烂,举止愈发玉树临风,引得路上小娘子纷纷侧目。

    虽然城南庄子离城不远,但二人慢悠悠地,准确地说是卢秋萸慢吞吞地,一会儿买个糖人儿,一会儿看看小摊的木雕木偶。

    要不是柳相回制止,她能买一箩筐。

    只怕这姑娘早把元宝抛诸脑后了,柳相回心想。

    他一边在心里吐槽一面拦下卢秋萸伸向首饰摊子的手,一脸为难地劝道:“我的大小姐,到了庄子,多的是好吃好玩,再不赶路可要天黑了!”

    “可这钗子我.....罢了罢了”她也知道自己太磨蹭了,便也作罢,只是一步一回头,不舍地看着摊子。

    柳相回顺着她目光看去,原来是一支茱萸花木钗,虽只是木钗,但雕刻精巧,纹路细腻流畅,连叶脉纹路都清晰可见。

    “老板,那支茱萸钗我要了。”柳相回折回去,买下钗子递给卢秋萸。

    卢秋萸没想到柳相回会注意到那支钗子,方才如鱼得水的少女此刻倒是难得矜持:“多谢柳少......公子。”

    好吧,虽然柳相回骚包臭屁了点,但也不令她讨厌。

    ......

    柳相回有点后悔。

    先不说元宝是不是出事了,就以卢大小姐的玩心,能不能找到元宝都成问题。

    柳相回甚至怀疑找元宝都是卢秋萸出来玩的幌子。

    “柳相回!瞧!是百戏!”好了,现在公子也不叫了,她是彻底忘记自己来干嘛了。

    卢秋萸兴冲冲地拽着生无可恋的柳相回往围观百戏的人堆里挤,只见面前一粗布短衣壮汉双手舞五丸,口中吐火,身旁女子则身着紧身衣裙,竟在地上小鼓上作胡旋舞,壮汉吞吐火焰的火光映出女子曼妙的身姿与深邃张扬的五官,叫驻足游人拍手叫好。

    卢秋萸看得杏眼睁圆,不时轻呼,为俳优惊心动魄的动作紧张。

    柳相回心想,卢秋萸毕竟从小在深宅大院中长大,卢尚书虽关爱有加,到底没有什么时间带女儿出来游玩,她也是一时新鲜,且迁就她吧!

    但渐渐地,柳相回算是明白了,这姑娘就是单纯缺心眼,哪怕路过一只蚂蚁也能让她津津有味看个半天。

    “卢娘子,卢大小姐!您是一点不担心元宝啊?”柳相回不得不戳戳卢秋萸的手臂,提醒她。

    “你说什么?去吃点宵夜好不好?你饿啦?”卢秋萸回头问他,但目光像粘在层出不穷的百戏上一般。

    柳相回气笑了,要不是想着找元宝,现在寻欢作乐的该是他才是!现在他倒像个老妈子似的!

    柳相回正想让她乖乖呆在这,他去寻元宝,忽然传来几声邦声。

    就在邦声响起与消散的须臾,那壮汉喷出的火焰由赤焰闪出几分妖异的紫色,但刹那间又恢复正常。他身旁的舞女旋转速度加快几欲成飞仙,下腰到常人不能及的程度,反倒失了美感,透出诡异的气氛。

    柳相回暗叫不好,反观四周围观的百姓神情木然,却仍然不住地拍手叫好,只是欢呼声像是从腹中传出似的。

    柳相回担心卢秋萸也中招,急忙扳着她的肩膀转过来让她不再看那妖冶的火焰。

    不料伴随着卢秋萸的转身,众人身子也纷纷侧过来,木然地笑着回头,但因为笑容带起脸上肌肉的牵扯,眼睛也因僵硬的笑容而眯起,看不清他们的眼神。

    卢秋萸挣开他按在肩膀上的手,假装亲昵似的用双手捏他的脸,给他硬挤出个笑容:“既然饿了,那咱们先去吃点东西,待会再回来看吧!”

    她亦是笑得灿烂,杏眼眯成月牙,就这样捏着,哦不,掐着柳行洲的脸若无其事地挤出人群。

    那群人接着像无事发生一样,转回身,接着举手拍掌,大声欢呼。

    远离了人群,到了一条没什么人的巷子,卢秋萸才松手,心有余悸地拍拍心口,擦擦额上的冷汗。

    柳相回赶紧揉揉他几乎被掐得发紫的脸颊,但他也不敢怪罪卢秋萸力道大:“卢娘子好生机敏,否则我俩无法脱身啊!”

    为官数载而功高事少,除了家世,柳相回靠的是他这恰到好处的马屁,哄得京兆尹心花怒放,这也是戴少尹最瞧不上他的,但谁让如今朝廷就这个风气呢?

    风骨在权欲面前只是从枝头飘落的枯叶,任行人车马碾碎作泥。

    卢秋萸显然也很吃阿谀奉承这套:“承让承让!这庄子内含玄机,万不可掉以轻心。”

    “不过卢娘子如何知道那些人不对劲?”邦声更像是蛊惑他人的信号,他没想到卢秋萸也能注意到。

    “你没发现这个庄子的人,都是只进不出吗?”卢秋萸幽幽开口。

    “甚至没有人走回头路。你也注意到那邦声了吧?这地方恐怕有邪祟作祟。”

    柳相回心中一跳,但面上不显:“邪祟?卢娘子对邪祟也有了解?”

    卢秋萸漫不经心地说:“闲来爱翻阅些志怪话本看罢了。柳少尹一身正气,果然不会受那古怪声的影响。”

    柳相回从怀里掏出一方手帕,其上印出一枚男子巴掌大小的像是猛兽的脚印。

    “实在惭愧。在下是在附近发现这足印,比旁人多了些警惕。且来时在路两旁的树木上,亦有猛兽利爪留下的痕迹。”

    卢秋萸凑头仔细看了手帕上的脚印,更像是松了口气,但仍附和道:“那就不容小觑了!元宝恐怕有危险,有劳柳少尹了。”

    二人在巷子中避开人群,同时细细观察,发现不是全部人面上都有诡异的笑容,只是动作是一样僵硬如木偶,全都往这庄子深处走入,直到人影完全没入那片光晕模糊的黑暗,倒像是痴狂的信徒的朝圣一般。

    二人稍作商议,决定随着“朝圣”的人群深入,一探究竟。

    但没走几步,只见路中间有个抱着木偶的约莫三四岁的孩童茫然走着,嘴里反复哭喊着:“爹!娘!你们在哪?”

    从他身边越过的人仿佛没有听到他的哭闹,仍然有说有笑地往前走,那小孩在陌生的环境中愈发害怕,哭嚷着:“我要回家!”便转身往回跑。

    这一动,离他最近的本来佝偻着缓步向前的老妪突然直起腰,骨头因强硬直腰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小孩身高只到那老妪的腰,哭丧的脸完全被那可怖的身影笼罩,老妪脸上仍然笑着,只是因年老,牙齿几乎掉光,咧开的嘴空空荡荡,乍一看如血盆大口的厉鬼。

    小孩吓得动弹不得,抱着他的木偶抖成筛子。

    眼看老妪骷髅般的手即将碰上那小孩的头,柳相回及时抱起那小孩,顺势挡过那老妪,被他那么一挤那老妪身形不稳地后退两步,正要再度上前时手肘被人抓住,那老妪僵硬回头,正是卢秋萸。

    “老媪莫怪,我家郎君也是太紧张孩子了,差点撞上您,实在是抱歉。”

    卢秋萸笑着致歉,手死死抓住那老媪的手,比掐柳相回的脸还要用力。

    那老媪却也面不改色,笑着回应:“无妨。”便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继续往前。

    虽是一时情急,但扮作夫妻......

    联想到白日路人对他两的调侃,柳相回虽有心接近卢家,真从卢秋萸嘴里听到“郎君”一词还是有点慌张.

    但他很快若无其事地地放下那小男孩,拿出刚才卢秋萸一路买一路吃剩由他收着的点心,塞到那小鬼嘴里,止住他呜呜呼呼的哭声。

    “小鬼,你叫什么名字?是什么时候和你爹娘走散的?”柳相回半蹲下来直视那小孩的眼睛询问。

    那小孩看了一眼他,又悄悄打量了身旁的卢秋萸,觉得他两是这片诡谲之地难得正常的人了,便小声开口:“我叫唐瑭,我想吃糖人来着,我爹去买,可是亥时一到,我爹突然不等糖人做好,就离开摊子往前走。”

    小孩咽下一口点心,继续道:“我上前去追,喊我爹也没有反应,我想回去找我娘,结果我娘也不见了......”

    说到这,他眼泪又不住往下掉:“他们是不是不要我了呜呜呜.....”

    卢秋萸再递出一块单笼金乳酥,“你如何知道那是亥时?”

    小孩抽泣着,带着一丝骄傲地抬头:“我爹爹教过我打更声对应的时辰,我记得可牢了!亥时二更,在家里亥时就该歇息了。”

    说起家人,那小孩又扁起嘴,香喷喷的金乳酥也没了胃口吃。

    “方才我用力握住那老妇人的手臂,她似乎丝毫察觉不到痛,而且,那老媪似乎......没有眼瞳。”卢秋萸若有所思。

    “没有眼瞳?你是说,只有眼白?”柳相回打了个寒战,他就说这庄子里笑眯眯的人总看着哪儿不对劲。

    “卢娘子,方才你也瞧见了,这庄子不仅古怪而且危险,我们现在还多了个拖......小孩子,不如......”柳相回欲言又止,话说七分,留三分余地。

    柳相回这婆妈的毛病又犯了,卢秋萸心想。

    她也顾不得跟他弯弯绕绕,冷言道:“柳公子这是害怕了?是谁说一定助我找到元宝?你不帮我我自己去!”

    柳相回连忙哄道:“在下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卢娘子出事我不好交代啊,难道元宝与旁的家宠不同,否则它怎么会来到城郊这么远的地方?”

    这是在套话呢?

    “是,元宝它一发威,整个长安城都会有危险,你最好快点助我找到它。”卢秋萸摸摸头上的木钗,一脸正色道。

    他连忙跟上卢秋萸,一手还拉着莫名其妙的唐瑭,“卢娘子别开在下玩笑了。”

    柳相回拿她没办法:“只是这小孩总得寻个去处吧?”

    卢秋萸瞟了他一眼:“京城百姓官连个孩子都保护不了吗?”

    柳相回:“......”

    得,孩子归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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