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久安病愈,便按照原计划在规定时间内回京。

    回程的马车上,明成毅与阿凌阿霁一起坐在杨久安的马车上,还加上星桥小宛。马车宽敞,倒是不拥挤,就是有些诡异。

    明玄琤想,姑祖母是皇室的人,堂伯虽然改姓,但也是他亲堂伯,他们一家人坐在一起倒是正常,星桥是明成毅的贴身丫鬟,也正常,小宛在就更正常了,可为什么眼前这个人也在这里。

    明玄琤想着想着就转头看向了明成毅,明成毅每年都借着夏汛的理由去江州监察,一待就是大半年,对明玄琤这个侄子也很爱护,二人很相熟,有时也会跟着杨久安一起外出。

    明成毅接收到侄子的询问,淡定的端着,可内心真想表示自己也不知道,谁知道这家伙哪儿冒出来的,他也没见过。

    好死不死,阿凌一无聊就开始无意识地卷杨久安的袖子。

    杨久安察觉后,睁开眼睛,斜睨了他一眼,道:“无聊就下去骑马。”

    阿凌搂住她的胳膊,刚想赖在她身上撒娇,毕竟在他们家,长辈面前再大也是孩子,但突然想起这里还有其他人。

    星桥坐在车门边,明家爷俩坐在对面,三双眼睛就这么盯着他。小宛也在门边,她看了一眼觉得简直没眼看,转过头去看向帘子外。

    阿凌脸皮再厚也没办法,只能坐直身体。

    杨久安觉得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咳了一声,正式介绍道:“这是杨安凌,字子墨。”

    明成毅看着他的模样,感觉有些熟悉,但确实没有见过。阿凌是碧绿的眼睛,头发微卷,长相俊美,这样明显的特征如果见过不可能没有印象。

    星桥也在观察他,突然恍然大悟般道:“你是八年前那个外邦戏子,是风六的……”说到这儿,她卡了壳似的闭上了嘴,觉得自己太激动说错了话。

    明成毅也想起来了,看着杨久安皱眉道:“十九,就这样带着他,也太不讲究了。”

    杨久安还没反应过来,阿凌接道:“什么不讲究,我姑奶奶爱带着我,就带着我。”他早就受够了被杨久安东藏西藏的日子,风先生失踪后,杨久安看得紧又没法时刻带上他,还要照顾他的爱好,看她劳心劳神的样子着实让他心疼得够呛。

    这回世子还没开口,明玄琤呵斥道:“放肆!你好大的胆子,敢攀公主的亲戚!”

    阿凌在杨久安身前是小孩子心性,为了教导明玄琤,杨久安长期离开,阿凌早就不爽了,闻言立刻抱住了杨久安,示威般道:“我不止攀亲戚,我还要抱她亲她,我就是我姑奶奶的亲孙子!哎哟,我亲姑奶奶,你掐我干什么!”

    杨久安坐在最里面,她微微翻了个白眼道:“我没掐你。”

    阿凌转过头去,发现是小宛从门边移到他身旁,小宛见他不着调,道:“阿霁还是小孩子,你也是小孩子吗?你再皮!再皮我就告诉宣姬,让他来教训你。”

    星桥很惊奇地看向小宛,她并不是才认识小宛,她们相识三年了,小宛是杨久安的人,多数都是温柔地跟在大皇子身旁,没什么脾气。

    没想到她竟然当着杨久安的面掐她的……“男宠”?“面首”?除了这些词,她想不出其他的。

    不只是星桥,明成毅也是这么想的。

    杨久安传闻中的风流对象能从街头排到巷尾,阿凌的出现仿佛不算是个意外,可他是风六同母异父的弟弟,还这么多年藏得这样严实,那这身份就和传言中的桃花不一样了。

    明成毅想的是,玩兄弟两个太不讲究了,而且风六还杳无音讯,她就公然把这个来路不明的异父弟带在身边这般爱护。他也看清了,不管是日久生情还是填补寂寞,杨久安和风六之间必定是有些什么,可风六都还未有名分,怎么能让这个人占了先?

    星桥所想也差不离,在星桥心中,风六是自己人,而这个男的是来路不明的人。

    不得不说,这俩人是有些默契的脑回路的。

    杨久安见二人略带谴责的眼神,突然灵光一闪,想起多年前自己给阿凌立的人设,捂住了嘴,她的脑回路和这主仆二人一模一样,立刻解释道:“你们没有听到我的介绍吗?他的字是子墨。”

    明成毅想了想道:“子墨先生?”

    杨久安点头,“他就是小孩子心性,对我没有男女之情,哦,我也没有。”

    杨久安没必要在这方面骗他们,明成毅和星桥自然而然就信了,便没有那么激动了,反而对这位声名鹊起又神秘的子墨先生产生了兴趣。

    没想到他是杨久安的人。

    大家都很高兴,除了明玄琤,他向明成毅问道:“他很出名吗?”

    明成毅道:“子墨先生是极擅工事的,工部多次想要辟他入朝,都没有找到他的人,但他为朝廷设计了八款攻防得体的甲胄,你父皇当年在江州治水,也是利用了他给出的方案。”

    明玄琤闻言看向这个绿眼鬼,道:“你真的是子墨先生?你和我姑祖母是什么关系?”

    阿凌骄傲道:“我就是,我是我姑奶奶的亲孙子。”

    小宛还是心疼明玄琤的,对他像对亲弟弟一样,她解释道:“阿凌是主子的一个姐姐的孙子。”具体是什么姐姐,她也不是很清楚。

    明玄琤自己都没亲过杨久安,心里酸得冒泡,但他要有风范,不能跟这个幼稚鬼一般见识,他只能道:“男女七岁不同席,你这么大了,怎么还如此不知礼仪。而且,你既然是姊妹的孩子,应该叫姨祖母,而不是姑祖母。”

    阿凌搞不清这些称呼,但他家里没有这些说法,他道:“我都叫习惯了,都一样……”

    见二人要拉扯,杨久安听烦了,对阿凌道:“好了,滚过去。”随后对明玄琤道,“阿霁过来。”

    阿霁立刻起身过来,坚持了一年的男女七岁不同席被抛之脑后,久违地缩在了杨久安的臂弯下。

    阿凌也听话地坐到了对面。

    杨久安道:“都不是外人,阿霁也大了,给你们分享一下我接下来的计划吧。”

    病了一场,杨久安没有萎靡不振,反而愈发精神抖擞,更加有精力去面对眼前的困难。

    几人半道上分开,明成毅直接回京述职,还要安置侄子,杨久安将小宛派去照顾明玄琤,自己则带着阿凌前往皇陵,再由此出发。

    明玄琤已经是一个具有很强独立意识的人了,并不惧怕离别,知道终究还会见面。虽然对那个陌生又熟悉的环境怀有忐忑与好奇,但却并没有什么多余的情绪。

    无论是对有着即将见面的父母兄弟的自家,还是对将要寄住的大臣家,他都有很平缓的心态,明玄琤汲取了明成毅与杨久安的优点,是一个情绪稳定又随性潇洒的性格,顶多也就在杨久安面前还会有些孩子样,面对其他事情,已经具有合格的成年人的思维方式了。

    杨久安对他还是比较放心的。

    回到京城,杨久安脱下荆钗布衣,换上华贵的宫装冠冕,梳洗点妆,蓬松随性的头发再次束缚得规规矩矩,人也重新紧绷起来。

    帆歌挥退婢女,看着镜中容光焕发的杨久安,道:“公主姿容,更胜从前。”

    杨久安也从镜中看着她,道:“你一点也没变。”

    帆歌道:“在公主庇护下,奴婢岂有不好的?公主府岁月静好,连渔笙都敢偶尔出门走动了。”

    杨久安道:“可以出门了?那她怎么不过来见见我?”

    帆歌笑道:“她听闻公主要回京,兴奋的几夜没睡,脸上生了痘,怕丑不敢过来。其实不止是她,连我也高兴了好几日,府里没有不高兴的。”

    杨久安拉着她的手,道:“谢谢你为我打理府内之事,辛苦。”

    帆歌不止将公主府的人际来往管理得妥妥贴贴,甚至还给府里的人安排了相亲,杨久安身边向来似筛子一般,能住在公主府的,都有自己的故事,自愿入杨久安麾下,与她是同一根绳上的蚂蚱。

    她希望他们都能过正常人的生活,人一旦成家,便稳定下来了。

    帆歌道:“奴婢知道,公主在做自己想做的事,奴婢受了公主的恩惠,为公主赴汤蹈火,也是应该的,何况只是过好日子,公主不必次次都感激奴婢,奴婢受不起。”

    杨久安笑到:“那么多年了,咱们的关系,谢一谢,也是情分。”

    帆歌为杨久安理顺脑后的流苏,突然道:“那这么多年了,公主可能信任奴婢?”

    杨久安沉默半晌,站了起来。

    帆歌亦沉默,她见杨久安转身,便缓缓地跪在地上,道:“是奴婢妄言了,公主托付重任,是奴婢不知好歹。”

    杨久安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如果信任分梯队,随时带在身边的自然是杨久安最信任的人,风六不算在里面。帆歌怎么也能算作第二梯队了。

    可她,对帆歌更多的是爱护。就像当初爱护凤十三她们一样,甚至是愧疚的,愧疚自己的能力太弱,速度太慢,并不真指望她们替她冒险。

    这是个男权社会,杨久安自觉能超脱出来并不是因为她有多厉害,一切只是机缘巧合罢了。

    帆歌看出她沉默下的抗拒,缓缓道:“公主是因奴婢卑贱,才事事避讳吗?”

    杨久安皱眉,走到旁边的榻边坐下,她没有理会依旧跪在地上的帆歌,道:“你明知道,我没有这些想法,何必用这些话来糟践自己。”

    帆歌语气平缓道:“奴婢不是个过日子的人,奴婢用了十年时间,依旧没有得到公主的信任,多少还是有些心急了。”

    杨久安轻轻敲击杯盖,道:“我交于你的任务,也是很重要的,我也信任你,不然也不能交托于你。”

    帆歌笑着,甚至不再自称奴婢,她道:“我知道公主是照顾我,可我守着这四方庭院,见不到外面的世界,未必就有多开心,人人羡慕我这好运气,连渔笙也劝我收心,可我并不是生来就待在这四方庭院。”

    “公主只让男人们为您打拼,是怜女人势弱,可公主自己看不清,这天下哪里分什么男人女人,只是强权弱势罢了。”

    帆歌跪得笔直,她是罪臣之女,父亲是武官,她们姐妹入了教坊司,又被送给许知秋。她拼尽全力得到许知秋的一丝喜爱,将在教坊司欺辱她们姐妹的人全都报复回去。

    给许知秋送女人的不知凡几,许知秋喜欢她的跋扈,但终究不念一丝旧情,她是记恨他的,可她的恨对他来说不疼不痒,比他后院里那些带毛的畜牲还不如。

    她们姐妹都是许知秋的女人,是杨久安看中了她,将她们要过来,给了她活下去的理由。

    杨久安真的很不一样,和她见过的所有女人都不一样。

    帆歌刚到杨久安手下时,眼中充满了仇恨,但杨久安仿佛没有看到一般,她很繁忙,只是询问她的家乡,重新给她取了名字,分配了任务活计。

    她本就是大家之女,做了歌姬却不看你会不会管家经营,只看你漂不漂亮,会不会讨好,这些任务活计,对她来说易如反掌。

    杨久安身边从来不缺侍女,帆歌是里面的佼佼者,可杨久安始终只将她当做一个普通的侍女,这种普通使她渐渐平和,又存有微弱的不甘心。她的心不再有空闲用来记恨,她总是在暗处默默观察这个新主子。

    妹妹倒是习惯这种日子,她女红好,说想要给杨久安做些衣服。

    但杨久安的衣服根本轮不到她们来做,帆歌不会拒绝妹妹的愿望,她很快转变思想,去维系一个杨久安喜爱的形象,安静的,理智的,有条理的。

    只是还没过多少日子,杨久安就发现了,她说:“在我这里,你不必拘束。”

    帆歌的胆子向来都大,她道:“奴婢只是在做自己想做的事,不算拘束。”

    杨久安看着她的眼睛,道:“你想做我的大丫鬟?”

    帆歌道:“奴婢想做您的下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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