嵇山沿着器械室巡视一周,这里面堆着的全是运动健身器材,木箱纸盒码得凌乱,他甚至连木箱缝隙都没放过。

    什么也没有,他刚刚在楼上,隐约看见了那个躺着的人影也没有。

    这时,哑铃旁的一个物什引起了他的注意。

    他俯身蹲在地上仔细看了看,随后捡起来,放在鼻尖嗅嗅,有种特殊的味道。

    他拿着那东西走到宋好音面前问∶“这是什么?”

    光线太暗,宋好音一时没看清,嵇山打开手机后的手电筒对着那东西,又一字一句重复道∶“这是什么?”

    黑暗环境下亮起的光让她倏地一抖,她抬手半遮着眼,适应了一会光线,这才看清他手里拿着的是一块木头,雕刻得像个人形。

    她怔愣地问∶“这……这是什么?”

    嵇山把那木雕拿到她眼前,“我在问你,这是什么东西?”

    宋好音吞咽一口,喃喃道∶“我不知道……”

    这木雕刻得很粗糙,隐约能看出是个女人的样子,但具体是什么容貌却看不出来。

    她不知道这木雕是从哪出来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她和闻韵进来前就有这么个东西。

    那天晚上,宋好音一直惊惶不定,惊惧过度就会变得易怒,对周围一切都疑神疑鬼。

    以至于嵇山让她睡前喝掉那杯水时,她表现出极度抗拒。

    不过嵇山对她一向很有耐心,哄着她喝进去半杯,说这水有助于安神,晚上好好睡一觉就都好了。

    然而事情并没有好转起来,警察找来得很快。

    一天后,有人报案说闻韵失踪了。

    闻韵失踪前最后见的人是宋好音,于是宋好音作为重点嫌疑人被带进审讯室。

    地下器械室有个监控,但坏了很久一直没人修。

    从负一层上去,在一楼入口处还有一个监控,好着的。

    警方调取监控看见宋好音和闻韵先进入地下室,过了十几分钟,嵇山也走了进去。

    但最后从楼梯口处再出来时,只有嵇山和宋好音两个人。

    按理说,嵇山也有嫌疑,但他名下公司遍布宜州各行各业,虽然行事低调,但慈善做得不少,还是纳税领头人,没人敢轻易传唤他。

    而他和宋好音的关系,他对外从没说过,因此知道的人少之又少。

    于是警察只上门简单给嵇山录了口供。

    最后初步结论是闻韵从那天起就没离开过地下室。

    这正是宋好音所奇怪的,闻韵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

    她皱着眉沉默着,最后还是没把发现木雕的事说出来,只是摇头道∶“我也不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事,那天之后我再也没有见过她。”

    这件案子很棘手,要说闻韵是被宋好音杀害的,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迟迟没有发现尸体,就根本没法构成证据链。

    就像宋好音所说∶“我和闻韵关系不算好,但也没有理由杀她。”

    从表面上看,杀人动机也不明确。

    案子一下陷入僵局。

    宋好音被羁押的第三天,警方告诉她,有人为她缴了一笔不菲的保释金,她现在暂时可以取保候审,但不得离开保证人的监视范围,且要随传随到。

    在警察局询问室里,她没有意外地见到了这位保证人。

    嵇山只淡淡地扫她一眼。其实他本可以更快,但闻韵这个人实在古怪,他竟没有查到她在宜州的关系网,耽搁了嵇山一些时间。

    更加古怪的是,那个人形木雕不见了。

    嵇山回过头接着和那位警察说∶“郑局长,劳驾您专门来处理这事,我这边手续已经办完了,这几天我会一直看着她,您需要问什么我们也会积极配合。”

    郑局长笑得一脸褶,哈哈道∶“嵇先生太客气了,人你就先带回去,等我们这边有新进展了再麻烦宋小姐过来。”

    宋好音一阵头疼,警方连日的轮番审问让她已经好几天没睡好觉,无心再听他们客套。

    直到看见警察局门口停着的那辆黑色帕加尼Huayra,嵇山站在车门旁示意她进去,宋好音几乎要喷出一口血。

    这时候他还有心情开跑车出来?!

    宋好音面无表情地坐进去,嵇山显得从容很多,微笑着和出来送他的郑局打招呼告别。

    车子发动起来,玻璃车窗合上,密闭空间顿时安静下来,嵇山一边开车一边问∶“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宋好音看向他,问∶“你想知道什么?”

    嵇山∶“闻韵是你的姐姐?”

    “没有血缘关系。”这算是默认了。

    嵇山上下扫视她一遍,没说话。

    他总是表现出一副好脾气的样子,但他越是这样表现,就越让人害怕。

    就像浮在海面上的一小截冰山,深海之下,极有可能是一只庞然怪物。

    他摩挲着方向盘沉默了一会,斜乜她一眼,问∶“那天地下室,闻韵也在?”

    他这句话淡淡的,宋好音也淡淡回他∶“你不是都知道了吗。”

    嵇山笑起来∶“这里没有别人,你大可不用骗我。”

    宋好音眼中晕上冷色,偏过头看着他,问∶“什么意思?”

    嵇山眼神暗下来,平静道∶“闻韵有问题。”

    宋好音不作声了。

    她能感觉到闻韵失踪这件事的蹊跷,但更多的是困惑。

    她想不通的事太多,比如闻韵到底是死是活,她是怎么突然不见的,那个木雕又是怎么回事。

    她不敢告诉任何人那天的真相。

    不过嵇山并没有多问,只是照警方的章程将她关在家里。

    监禁在家的第十天,宋好音终于再也无法忍受,情绪已经游走在崩溃的边缘。

    无故失踪的母亲,失手杀死的闻韵,凭空消失的尸体,咄咄逼人的警方,遥遥无期的监禁。每一件都在挑战着她的心理防线,随时可以将她一举击溃。

    那天晚上嵇山回家后,照常让她喝下那杯水。

    宋好音坐在床边看着他,说∶“不喝。”

    嵇山无奈地摇摇头,端起那杯水像往常一样哄她∶“这水有安神作用,你最近经常做噩梦,整晚整晚睡不好。”他说着,仰头喝下半杯,随后道∶“我只是想让你好好睡一觉而已。”

    “你说安神就安神?”她冷笑一声,“你拿我当三岁小孩哄吗。”

    他叹口气,“阿音,你累了,该睡觉了。”

    “我不想睡。”她紧紧盯着他,“嵇山,有件事我一直想问你。”

    嵇山静静看着她,昏暗灯光洒在她的侧脸,显得她格外温柔,说的话却是冷的∶“我父亲是怎么死的?”

    嵇山眸色一顿,很快恢复正常,言简意赅道∶“生病,癌症。”

    “你的母亲呢?”

    嵇山没说话,静静看着她,眼中暗流涌动。

    她道∶“你没有母亲吗?”

    嵇山几不可闻地叹口气,低声道∶“我母亲已经去世很久了。”

    宋好音冷眼瞧着他,说出口的如利刃残忍,“野种。”她说,嘴角甚至还带着似有似无的笑。

    “你果然是个野种,有什么资格管我。”

    嵇山的脸色陡然变了。

    她继续道∶“你和你母亲一样,都是见不得人的东西……”

    “够了!”她还没说完,嵇山站起身低喝一声,苍白的脸隐隐染上愠色,浓墨一般的眉紧皱着——他在生气。

    宋好音心里冷笑,这个一贯披着温和面具的人也会生气,真是稀奇。

    她扬起眉,问∶“我说得不对吗?你逼走我母亲,这么多年我再没见过她一面,到现在更不知道她身在何处。如今,你把我困在这里,哪里都去不了,问什么都是不知道。”她轻嗤一声,“嵇山,你非要把我们一个个都逼死才满意吗。”

    她眼神极冷,像一团化不开的冰霜,氤氲地冒着寒气,往日灵气秀美的眉眼不再,只剩下阴冷、木然。

    嵇山深吸一口气,又重新坐下来,看着她道∶“阿音,你是不是想出去转转?我们山里住几天,那里景色很好,你想……”

    他一边说一边轻轻捏着她的手腕,话还没说完,宋好音一把推开他,冷冷道∶“出去。”

    嵇山怔了一下,缓缓地∶“你……”

    她抬眼看他,一字一顿道∶“出,去。”

    嵇山沉默半晌最后还是依言出去了。

    当天晚上,深夜时,他又进了她的房间,宋好音那会睡得迷糊,没怎么注意,心里想着他肯定又是来看她有没有喝那杯水。

    而她故意和嵇山较劲,睡前并没有碰那杯水,现在他它还完好地摆在床头边。

    她听见嵇山低声叹口气,接着传来一阵饮水声,似乎是嵇山自己将那杯水喝了,然后又是一阵玻璃杯底座碰在桌面上的微响。

    宋好音突然感到自己腰间一沉,温热的触感从身后笼上来,她侧躺着,他的腿顶在她的双膝后。

    她挣了两挣,但还是没用。

    还没来得及睁眼,她的手下意识地抓上他的手腕,想将他的手拿下去,但身后的人反而搂得更紧,胸膛紧紧贴着她的背,暖热的鼻息吹在她耳后,轻声道∶“别动。”

    宋好音立刻清醒了,挣扎着坐起来问∶“嵇山,你要干什么?”

    嵇山看着她,单手拧开了自己上面几个衬衫扣,边说∶“我今晚陪你一起睡。”

    宋好音想都不想道∶“那怎么行?!”

    她还没来得及反应就惊呼一声——嵇山从她身上翻到床的另一侧,从后面拥住她。

    “你放手,嵇山!”宋好音几乎银牙咬碎。

    她挣扎起来,身后的人身上有淡淡的檀木味,古朴清香,沁人心脾,随着她挣动的动作一阵阵传来。

    嵇山两只胳膊紧紧箍着她,像蝎钳一样,简直是压倒性的力气。

    他的气息纹丝不动,沉声道∶“不要动了,睡觉。”

    “你这样我怎么睡!”宋好音感觉腰都要被勒断了,她想喊赵管家过来,但一想,管家是嵇山的人,肯定不会帮她的。

    腰部箍着的双臂松了松,她顿时感觉呼吸一畅,忽地,她脑子一抽,问∶“你就穿着衣服睡吗?”

    嵇山就贴在她耳后,声音沉沉,带了点戏谑问∶“你希望我脱了吗?”

    宋好音气得没话说。

    过了一会,身后的人将她的身子又紧了紧,说∶“还在生气呢,你不想和我出去,明天就让管家带你出去转转,但是不能走太远,就在前面的花园……”

    宋好音有些烦躁地捂住耳朵,他后面还说了许多话,声音低沉,听起来兴致不高,但她迷迷糊糊的,困意又泛上来,没注意他说的话。

    就这样,一觉至天明。

    ·

    第二天,管家来告诉她,说是嵇先生吩咐,她可以去附近转转,但是范围不超过门口的花园,而且必须得有人陪同。

    管家姓赵,是位四旬左右的斯文男人,来嵇山家工作两年了。平时彬彬有礼,不苟言笑,但对宋好音有问必答,十分专业。

    她对这位管家谈不上喜欢,也谈不上不喜欢,虽然他经常待在家里,伴嵇山左右,但少言寡语,存在感不高。

    宋好音觉得不去白不去,于是同意了管家的提议。

    嵇山住的是一处高端社区,里面甚至还有一个私人会所。

    管家恭敬地问她∶“宋小姐,您想去会所坐坐吗,里面有温泉,我和嵇先生说一声就可以。”

    宋好音一听到还要告诉嵇山,立刻摇头说不去。

    会所后面有一处挺大的花园,她转到那处花园,坐在一个大秋千上晃着脚。

    她有点无聊地问∶“找到闻韵了吗?”

    管家双手放在身前,低着头恭敬道∶“据嵇先生说,还没有。”

    她又问∶“警方那边进展到什么地步了?”

    管家依旧恭敬∶“据嵇先生说,没有什么进展。”

    她想了想,接着问∶“那警方什么时候可以找到闻韵?”

    管家沉默了一会,说∶“嵇先生没有说过这个,如果您现在想知道,我可以打电话给嵇先生。”

    她摇摇头,又不死心地问∶“我什么时候才可以回家?”

    管家又沉默了,过了一会,沉声说∶“据嵇先生说,破案以后您才可以脱离嵇先生的监视范围。”

    这个管家,恭敬归恭敬,但也太过一板一眼,每句话不离“嵇先生”,嵇山的话就好像圣旨一样。

    宋好音有点沮丧地看着天。

    其实就以上这几个问题,什么“闻韵找到了吗?”,或是“警方那边有进展了吗?”,再或是“我什么时候可以回家?”

    宋好音每天都会问嵇山,且只要见到嵇山,就会不厌其烦地问好几遍。

    嵇山被问得烦了时,就会翻开报纸看,假装听不见。

    对于嵇山每早都要看报纸这件事,宋好音在心里默默吐槽过无数次,他家的电视基本没开过,和个摆件差不多。

    而且嵇山很不喜欢看手机电视这种电子产品,他更习惯阅读纸质版的东西,活像个老古董。不过这样也好,宋好音刚好落个清净。

    大概就是在她这样连续不断地逼问下,嵇山怕她精神失常,所以才允许她每天可以出去走走。

    她正这样没头没脑地想着,一只灰白相间地小猫从她面前一闪而过,“嗷呜”叫了一声。

    宋好音眼睛一亮,立刻追了上去,管家见她跑了,也赶紧追上。

    ——“宋小姐,慢点跑……”

    她追着那小猫跑出去几十米,绕到一处隐蔽的墙角里,那只小猫才放慢脚步,一瘸一拐地走到高墙阴影下的一处草丛里蜷成一团。

    她走近一看才发现,原来不是小猫,像是……小狗。

    像狗,鼻子又比狗短,像狐狸,脸又比狐狸圆。说不上来是个什么物种,不过看起来挺可爱的,一身灰白夹杂的毛,看起来肉嘟嘟的。

    它的爪子生得宽大,正翘起来舔着自己后腿,那里隐约有一道翻出皮肉的伤口。

    宋好音慢慢靠近它,轻声道∶“你受伤了吗?”

    这小家伙相当通人性,哼哼唧唧两声后就“呼哧呼哧”地开始舔毛。

    宋好音走到它面前蹲下,伸手摸了摸它的头。

    “嗷呜”一声,它竟然主动蹭了蹭她的手。

    管家这时从后面追上来,气喘吁吁道∶“宋小姐,你怎么跑得这么快,我……我差点就追不上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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