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夫人向后仰躺着倒地,谭明姃最先伸出手托举住她。她坐着不好承力,手臂颤抖着推着宋夫人的背。解鸢和宋夫人的侍女反应了一息才上前将宋夫人扶起。

    宋夫人快速地吸气,依旧无法站立,只能让她平躺在地上,枕着侍女的双腿。

    她睁开眼,正对上郡主的眼睛,温柔坚定地看着她。

    泪水猝不及防地就从眼睛里溢了出来。

    周围的夫人贵女虽然没有上前,但都看在眼中。此刻女宾一片,全都或蹲或卧,鸦雀无声,生怕引火上身。

    怪只怪男女席面,只隔一道□□,上面还诸多镂窗,而□□之外已经剑拔弩张。

    桐花厅山水相依,身后是济湖,湖周百丈,前院右侧无墙,种了一排雅竹,再往后便是樟林连山,野趣自然。韩家庄和睦林园皆都依息山山势而建。可如今看来,这帮山匪,便是从息山闯进桐花厅来。

    前有十来个人,已经冲进了桐花厅院内,皆都着布衣短衫系靛青色腰绊,还尽都蒙着面。为首的那一个更是只露出一双眼睛,也是凶神恶煞怒目金刚。他左臂将宋濯挽在胸前,一双狰狞的大手扣紧宋濯的肩膀,右手举着一把破刀,阴冷森寒,正架在宋濯的颈项上。

    他身后十几人,朴刀短斧,哨棒长枪,皆备得齐全。竹林之后樟树之间藏着的人远看时更是难以计数。

    韩松年的这宗宴上也请得有禁军武将,豪绅公子也有好习武者,总共也有将近十人。此刻有七八个人冲在最前面,举着手连成墙,护住背后的大腹便便的官家老爷和喂肥这些官家老爷的珍馐美馔。

    他们不敢轻举妄动。宋小衙门脖颈上的那把刀,刀刃似乎已经嵌进了肉里,下一刻就要迸出血来。即使没有这把刀,小衙内此刻如同一个小鸡仔被那大汉提起,面色已然是血红,用不着什么兵器也立马可能被拧断了脖颈。

    这七八个人,都不敢赌。

    更何况,他们此刻是手无寸铁,纵然想要将小衙内夺回来,难道上去赤身肉搏吗?只能如现在这样,做出要奋不顾身上前抢夺的势头来,好让这帮匪徒不能轻易地毫无顾忌的奔回山里。

    只是这样两厢对峙撑得了一时,撑不了一世。韩松年这样的产业不养些私兵?此刻都到何处去了?若是经略相公的小衙内出了事,他们还不愿和韩松年一起提头去见呢。

    “你的府兵呢?”最前面站着的“先锋”有回过头的,压低声音咬牙切齿地问。

    韩松年目不斜视,戒备着盯着最前面的匪徒,意图把他的脸盯个对穿,可终究还是看不破他紧裹着的面罩。

    终究一心不能二用,他胡乱回道:“就来了。”

    他自己的一颗心也悬到了嗓子眼,先不说自己的策划缜密与否,最后实行全靠那帮子土匪山贼。这帮人榆木脑袋,又极其自负,以为占了一方山头便真是称皇称帝了,使唤他们做些事情还真就能弄出别的幺蛾子。他府兵家丁还没有布置妥当,还未能叫宋夫人亲自来“观礼”,这些贼人们不讲时辰,捉了宋濯。

    如今武将公子冲在了最前面,这些人中有在阵前厮杀过的,也有家中擂台常摆日日比武的,若是在给他们送了刀枪来,能从他们手下脱身绝不能够矣!

    乌云骤至,院中厅内四下无声却暗流涌动,一呼一吸皆如同带刃的刀锋划过喉咙般冰冷、疼痛,每个人都巴不得这一刻快点地过去。

    那大汉还挥震这刀,叫嚣着:“都往后退!后退!都别上前!”

    前面那几人还忍耐着冷汗时,韩松年突然觉得有人在拍自己的肩膀。

    “大官人的府兵现在何处?”

    他一回头,便撞上了知州大人的眼睛。洪书节的眼皮遮了他眸子几乎一半,让他看起来阴鸷又贪婪,他看向韩松年的眼睛存了些许的探究和十成的通透。

    韩松年的心猛得震了一下,然后了然。他点头正面应道:“就来。”

    韩家的一干侍卫已经满身装备绕着从女宾席外包抄过来。□□之外隐约可见他们的身影,甲胄刀枪碰撞的金鸣之声如催命的铃,声声靠近。

    那大汉反应不妙,突然大喝一声:“后退!”前面的几位宾客真的被那骤然如雷的声音惊得后退了几步。那大汉拖着已经气息如丝的宋濯,呼喊上竹林内的其余几个兄弟,便想抓住这个机会立马撤退。

    宾客见府兵已经要到了,又恐惧宋小衙门真的身陷险境,见贼人要走也来不及犹豫,都扑上去想要留住他们。

    可是中间隔了好些距离,为首的那一个和诸多人已经钻到竹林里去。而这山匪堆里竟然还藏着能人异士,一把哨棒能拒四五个人,扑来的宾客大多都被他留住,无奈与他周旋。好在府兵上前,更将几把长刀递给最前首的人。

    那人见势不妙,哨棒一个横扫翻倒两人,又一棒从天而降正中一个府兵的肩膀,那人活生生地吐出一口血来。当众人都在惊诧之时那人即刻趁此机会转身便逃,行将至竹林之时,却忽然听得耳边呼啸。

    辰州城的一个提辖对着他的脑袋掷了一柄刀来,擦着那人的耳朵正好钉在竹竿之上!霎时间血肉飞溅,那人却一个翻滚隐匿在竹林之后。

    “快追!”山匪皆已不见,如今府兵在侧有何可惧?那提辖反客为主,招呼起诸多宾客和府兵,要立即动身去追,却听见有声音从竹林后穿过来。

    “哪一个再敢上前,就将衙内头颅赠予你们!”

    还有人想要继续追赶,□□另一侧却传来了一个女人撕心裂肺的叫声:“不!”

    那些男宾回头,就发现宋夫人枯槁煞白的脸挂在漏窗上:“别去!别让贼人伤害我儿!”

    提辖愤慨道:“宋夫人,此刻不去追时间久了小衙内更无处寻觅啊!”

    宋夫人哭泣着摇头,已经听不进去别人的言语:“他要砍下我儿的头颅!你们怎以我儿的性命冒险!”

    韩松年急忙出来劝导:“提辖赤胆忠心韩某实在佩服,但如今贼人以小衙内性命相要挟,不可不顾!何况宋夫人……恐怕不能再受刺激了。”

    他说到此处,回头看漏窗处的宋夫人,她竟然将自己的手伸出漏窗,女鬼一般仿佛要隔空抓住他的衣襟。“韩大官人,韩松年!我的濯儿在你的府上被劫,你必须把他找回来!你以你的身家性命作保!把他找回来!”

    她转头对着洪书节,已经泣不成声:“知州大人,大人……!”

    宋夫人如此失态,男宾中已经有人回过身去非礼勿视,只有韩松年洪书节两人不能回头,只能直面她的绝望。

    这两人能有几分感同身受呢?这个女儿在他们面前撕裂毁灭,他们也仅仅在想,对宋朋义经略使,如何交代呢?

    但左右还是需要安抚宋夫人的,韩松年跪地俯身,誓将小衙内救出,洪书节为他作保,也承诺要举兵剿匪,一定要让小衙内平安归来。

    宋夫人的气力已经用尽了,她听了这两人声泪俱下却也寡淡无味的保证,不知道信了几分,只看见她的脸又从漏窗的另一头消失了。

    方才狼狈躲逃的夫人小姐们也听出来了,那帮子山匪已经跑了。虽说夺走了个小衙内,但总归没伤到自己。在地上的那些都爬起来,乱了发髻的又都在整理仪容。一片寂静地忙碌中,只有谭明姃冷眼看着。

    她看这个这些母亲柔情担忧的看向自己的女儿,看着这些女儿将额头倚在母亲的肩膀,看着侍女和主子们交握的手。不需要她起势,便有人会主动出言。

    “今日这宴便歇了吧,我和女儿要回府了。”此话一出,好多夫人小姐都在应和。谁都不愿意在韩家的这个睦林园停留,谁知道是不是过一会儿又会有一帮山匪从天而降,而那时遭殃的就是自己的儿女了!

    每个人都说要回去,都收拾齐整即刻便要走。非但只有女宾,那些文武不能商贾,那些手无寸铁的文官,如何能不被这变故吓得胆颤,他们皆要向韩松年告辞,嘴上说的是多谢款待,心里恐怕讲韩松年骂了千百遍。

    “诸位稍歇!”宾客要走,主人家却不应允,“各家府上车马上来还有些时候,各位可以先到一处安全的楼内歇息,韩某从庄上调车马过来送各位一一回去。”

    他这番说辞,实则只是不愿让这些宾客如此早如此轻易地脱身罢了。请这些人来一是为了给宋濯被劫做个见证,让满城的人都知道,这宋小衙内是被山匪劫走的,而来这诸多的人都在此处,韩松年要承受宋朋义的怒火也有人分摊些。

    要是现在放他们都走了,就真叫自己一个人担这份天大的责了。

    宾客们虽然归心似箭,但也不能从睦林园走回去,韩松年就更加一把火:“诸位莫慌,郡主也在此处,尚未说要先行离宴。郡主千金之体福泽万年,大家肯定安全。是吧郡主,您会在园中再歇歇的。”

    谭明姃隔着漏窗,十丈之远,却恰巧对上了韩松年的眼睛。他轻偏着头,似乎在提醒她。

    于是谭明姃很识时务道:“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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