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的声音戛然而止,刚才尚且红润的脸色变得苍白。

    宿泱瞥见他颤抖的手,血腥气传入鼻腔。

    “说呀,怎么不说了。”

    随之而来的便是刺耳的尖叫,余光里,刚才还趾高气昂的老板连滚带爬的离开,脚步丝毫没有停顿。

    男人冰凉的指尖附上脖颈:“宿泱,你说,我是不是一个灾星?”

    “晏随,你手好凉。”

    宿泱缩了缩脖子,把暖炉边烘着的毛毯披着身上,也盖住了晏随冰凉的手。

    男人动作肉眼可见的一滞,却在下一瞬骤然收紧指尖。

    “不要逃避,我在问你话呢。”

    “慢着慢着……”

    宿泱一口气差点没上来,她问:“你想听什么?”

    “为什么这么问?你最好想清楚再说话。”

    晏随的唇擦过耳廓,宿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却在下一瞬因脖颈的疼痛骤然回神。

    “你不止一次听过这话了不是吗?多我一个少我一个有什么区别吗?”

    她艰难护着怀里的钱袋子,却没再听到晏随的回答。

    脖颈处的痛清晰而持续,宿泱察觉到怀里抱得紧紧的重物脱手而出。

    “别动我的钱啊,动钱伤感情!”

    “感情?我们之间还有这个东西呢?我怎么不知道?”

    晏随笑眯眯地掂量着手里的荷包:“你挣了不少呀。”

    宿泱望着自己即将再次归零的钱袋子,心急如焚,那可是自己近一年的饭钱啊。

    惹怒了晏随死路一条,钱袋子丢了更是死路一条。

    窒息感越发强烈,袖口里的户外直刀悄然出窍,宿泱说:“晏将军,若您真是灾星只怕我现在早就身首异处了,我现在还活着都是托您的福。”

    晏随煞有介事的点头:“继续。”

    呼吸骤然舒畅,皮肤却察觉到一丝凉意,宿泱望着横在自己脖颈上的匕首,双目呆滞:“继续什么?”

    下一瞬,耳边忽地传来一声巨响,不远处浓烟冲天而起。

    方向是平民窟。

    城墙上烽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燃起,转瞬间街上的百姓就消失的干干净净。

    “将军,是投石器。”

    “有一个小队异族人从古战场进了城,大约两百人左右。”

    晏随慢条斯理地收起刀片,一边掏出绢帕擦手一般吩咐道:“挑一队先锋军跟我去古战场,其余人原地待命。”

    宿泱用余光觑着他的反应,找对时机转头就溜。

    “阿泱,你要到哪里去啊?”

    “回家,这不是有异族人攻进来了么,我就不给你们添乱了。”

    她讪笑着举起双手。

    “祝你平安。”

    晏随说:“我不喜欢说谎的人,希望一个时辰后我们可以在你家门口再团聚。”

    宿泱敷衍的冲他点点头,转身就跑。

    方向却根本不是自家茅草屋。

    到达贫民窟后,她才知道情况有多糟糕。

    从天而降的巨大落石带着熊熊火焰砸在了贫民窟最中央的空地上,几乎波及了周围所有的房子,只不过是损毁程度或轻或重的区别。

    断断续续的呼救声映入耳帘,宿泱望着满脸尘土的顾青和一旁半条腿卡在废墟里的马二,心跳因无措和慌乱变得愈来愈快。

    顾青剧烈的喘着粗气,奋力想把马二鲜血淋漓的小腿从废墟里拽出来。

    “先别着急!这样只会越来越糟!”

    缓慢渗出的鲜血染红视野,宿泱听着耳边变得愈发微弱的呼救,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去,一把将顾青拉开。

    “巨石砸过来的时候你在哪里?”

    “在马棚里,巨石没砸到那里,我只是被溅起的黄土糊了一脸而已。”

    她双眼一眨不眨的盯着顾青双眼,确认他并没有意识模糊的情况:“这款石头是什么时候砸下来的?”

    “一盏茶前?或者半盏茶,我也不知道,反正距离现在不久。”

    宿泱默不作声松了口气,指着压在马二腿上那半截横梁,说:“这块横梁同时被三块木板压在了下面,不能硬拔,更何况,你也没有确认他的伤口情况,万一骨头断了你这一用力只会更糟糕。”

    顾青抬眼,脸上写满了焦急:“那你说怎么办?把他放在那里等死吗?”

    宿泱跑过去在废墟里捡了根足有自己半人高的木棍,敲敲打打确认韧度硬度都有后找准角度塞进了仅有的缝隙里。

    “我数三二一,下压木棍时里面会出现一个足够大的空间,你找准时机把马二哥拽出来。”

    “三。”

    “二。”

    “一。”

    木棍下压瞬间,宿泱把整个人的重量全都压在了上面,听着独属于木材断裂前的嘎吱声,耳边是顾青的回应:“宿姑娘,烦请再坚持一下。”

    话音刚落,眼前藏青色一闪而过,男人几步助跑,压低重心,一个滑铲冲了出去。

    再回到原点时,右手拉着一瘸一拐的马二,二人弯腰恭恭敬敬行了个礼。

    “多谢。”

    “你们在军中没有操练过这种情况下该怎么做吗?”

    视野里,两个男人顶着一样黝黑的脸,上面写满了一样的疑惑。

    宿泱了然,道:“两位大哥对贫民窟布局了如指掌,救人还得拜托二位。”

    一片混乱中,几人万分艰难的清点了贫民窟的人数,所幸,无人伤亡。

    劫后余生的欢呼中,宿泱的心跳却始终无法变得和缓。

    她朝一言不发站在人群末尾的顾青递去询问的眼神,却看到他骤然剧变的脸色。

    “宿姑娘!小心!”

    动物毛绒绒的皮毛蹭过裸露的皮肤,宿泱闻到一股浓郁的腥臭味,耳边是异族人音调诡异的中原官话。

    “宿泱,你的布料很不错。”

    他指着自己身上沾满血污的外套说:“这是我从汉人尸体上扒下来的,它很暖和。”

    “我要……你的布料。”

    手心浸满冷汗,宿泱声音艰涩地说:“你可以付钱买。”

    “买?我没有钱……”

    男人带着一身的血思考道:“你应该给我布料……我的家乡没有这个东西……你应该给我。”

    越来越短的停顿中,男人愈发愤怒:“为什么你们有这么多好东西,我没有,不给,你就死。”

    宿泱胸膛剧烈起伏,心中知晓自己给了也多半逃脱不了必死的命运。

    没等到她回答,男人不管不顾,继续道:“我知道你的店铺在哪里,城东集市左边……第三家。”

    足有成年男人手臂长的弯刀横上脖颈:“你想和你的店铺一样……变成一堆破烂吗?”

    愈发逼近的腥臭熏得人几欲作呕,宿泱在死一般的寂静中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漏网之鱼?原来你在这里啊。”

    “嗯?看我找到了谁?这里还有一个不听话的撒谎精。”

    一袭红衣的晏随缓步而来,身后是黑衣黑甲的玄甲军,相比于训练有素,蓄势待发的军队,立于阵前的先锋将军却并未穿戴盔甲,姿态闲适的仿佛要去后花园散步。

    前有狼后有虎,宿泱的心却奇异地平静下来,她笑眯眯地说:“将军,巨石落在贫民窟,宿泱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那是当然,宿姑娘深明大义,晏某佩服。”

    “不过……”

    深鞠一躬的晏随骤然抬眼,脸上笑意愈发扩大,他慢悠悠起身,抬手道:“但是,撒谎总要付出点代价,不是吗?”

    身后的玄甲军默不作声的递上长剑,前者一言不发,只是摩挲着空无一物的剑柄,眼底兴味愈浓。

    异族人听不懂汉人故作高深的交锋,弯刀距离宿泱脖颈愈发逼近:“你走!不然她死!”

    “我走不走,她都不一定能活着哦。”

    晏随提着剑,任由剑尖在身后划出长长的一道痕迹,一步步向前:“而你,不管怎样,都必须要死。”

    “他说得对,不管怎样,你都要死,你面前这位根本不会在乎我的死活。”

    宿泱用指尖抵住刀锋,附和道。

    “那你就陪我一起吧!”

    脖颈处传来一股剧痛,弯刀已割破血肉,宿泱手抖得不像话,眼前只剩下视野里那抹红。

    寒光悄然而至。

    那双漂亮的琥珀色眼瞳里只剩下自己写满惊惶的脸。

    “宿泱,下去陪他还是被我杀死,选一个吧。”

    宿泱在那琉璃盏一般剔透的眼瞳里看到自己勾起的唇角,还有胜券在握的眼。

    她说:“我都不选!”

    剑刃插入手掌血肉那一瞬,所有疼痛和颤抖刹那间消失,只剩下骤然上涌的气血。

    剑尖没再往前一寸,晏随脸上一瞬间的怔愣迅速被愉悦取代。

    他手腕翻转,剑锋于卸力垂下瞬间被宿泱握住,直直插入自己左肩。

    兰草香席卷而来,晏随还在笑,宿泱能察觉到他胸腔的震动,仿若自己的心跳也跟着雀跃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男人胸膛起伏,喘息声也越发剧烈,白皙的手青筋暴出。

    剑柄被他牢牢握在手中,宿泱却察觉不到半点抵抗的力道,剑锋在她手中温顺地一点点向后推进,剑尖却仿若吐信的毒舌,一击必杀,穿透了身后异族人的心脏。

    宿泱没再听到异族人沉重的呼吸,耳边只剩下自己的心跳。

    似乎还有晏随的。

    男人维持着握剑的姿势,靠着她额头笑:“松手吧,不然他死也不会瞑目的。”

    宿泱回神,发现自己手中还握着一颗洁白的狼牙,静心编织的红绳被她死死攥在手里,另一边勒在异族人的脖颈上,葬送了他唯一的生还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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