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当初师父恐她无力自保,便渡她法力,以防不时之需。宿弦不过活了二十年不到,即便身怀妖族血脉,却从未修炼,光凭她自己自然与其他妖精争斗不过。

    言灵树族,师父曾告诉过她,她的父亲是妖界的言灵树一族。

    妖界自古讳疾忌医,医术没落,而作为天生药材灵宝的言灵树,一直为妖族所觊觎,残杀,后取其树皮、叶、茎、根……直到榨干取尽。

    久而久之,言灵树族十不存一,几近灭族。

    她有时就想呐,自己的妖族血脉本就是做药材的命运,自己的人族身份也成为了妖医。命运真是开了好大一个玩笑。

    苦涩之余,宿弦一遍又一遍地问自己——救,还是弃?

    记得没有遇见师父之前,自己还是个露宿街头的小乞丐,多亏了好心人的施舍才得以求生。后来的某天,妖力突然显现,头发竟变成了树藤,自那时起,曾经的帮助过自己的人便躲得远远的,甚至有的村民还打算烧死自己……

    护着那个凄惨孤女的是人,要杀死她的也是人。

    她曾想过许久,才明白一个道理:他们一介凡人,面对妖物,只是害怕罢了。

    还有相识十多年的妖怪们,他们并不知道自己的半妖身份,只当是人族女孩,出于求医的目的也好,真心相待也罢,事实是他们中的大多数都对自己充满善意。

    你看,明明人妖之间的壁垒是可以被打破的。

    她从来都是要救而非弃。

    虽然苦涩,但无妨。

    宿弦下定决心,开始催动体内的妖族血脉,她的周身浮现出一层薄薄的淡绿荧光,紧接着,一颗晶莹剔透的灵元缓缓地从她心口处分离出来。

    一旁的黑焰目瞪口呆,认识宿弦十多年,看着她从五岁小屁孩蜕变为婷婷袅娜的少女…

    他堂堂妖卫左使竟从未发觉她的真身!

    但他知道,妖族的灵元乃命之所系,强行分离的话会虚弱不堪。然而他不知道,宿弦还有那一半人族血脉在支撑着她,所以她还保有余力。

    “黑焰大人,我说了我有办法,自然不会骗你。”

    那绿色幽光的气息他已经两百多年没感受到了,却无比熟悉,因为那分明是言灵树族的后人!

    所以,黑焰已经清楚这小丫头打算做什么。尽管她给自己灌下含有妖毒的水,如果她牺牲,那么妖族同胞和自己的性命就得以保全……

    他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

    “你可能会死,当着愿意舍身?”

    宿弦如没听到一般抬起手,将灵元送至泽生河上,引导灵元慢慢注入河水之中。

    渐渐地,她的指尖颤抖不休,嘴唇发白,额头渗出细密的汗来。

    那颗灵元光芒突然闪烁,只见其中一半化为一道灵气,径直没入水中并弥散开。河水表面飘散的瘴气和毒雾被驱散,两岸的枯草逐渐焕发生机。

    做完一切后,剩下那半灵元瞬间返回体内。

    宿弦身子一晃,眼前一黑,趁着最后的清醒找了石滩上的一块大石头,靠在其上。

    “该死……还挺疼……”

    不过她强颜欢笑地看向黑焰,想不到堂堂妖卫左使似是有了一丝人味儿,竟也能生出那种担心的神色。

    “呐,我说了会有办法,没骗你吧?你看,你不用死了,妖精们不用死了,沿岸的人族不用死了,我也是,至少还有半条命在。”

    都这个时候了,她还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明明说几句话都有气无力,好像随时都有可能昏死过去。

    “你是……妖族?可十多年来,竟隐瞒至此,毫无察觉,当真有几分本事。”

    宿弦虽然对他们这些笨蛋无感,但还是有事要交代他去做:“现在河水中余毒已解,解药入水,劳烦左使大人跑一趟,知会中毒的妖精们,还有……沿岸的人族……他们不比精怪,忍受不住多时……”

    她想抱拳感谢黑焰,手臂却抬不起来,拳头也无法握紧,只能无力地垂在胸前。

    还是多亏了师父,她想,要不是有师父留下的力量加持,恐怕把她剥皮剔骨烧了丢进泽生河也无济于事。

    看她要死不活的可怜模样,黑焰还不忘挖苦道:“你个妖精干嘛管凡人的死活?凡人有一句话叫做‘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我看不无道理,他们要死便死了,我何必要白费力气跑一趟?”

    宿弦此时虚弱,否则她真想痛扁这死狗一通,拔下他的毛做成围脖。

    “等那些中毒的凡人毒发而亡,他们的尸体腐败发烂,化为血水,流入河流,毒素进入水中,保不齐哪天妖族又有疫病,那时就算把我薅秃了也无济于事,你自己看着办呗。”

    这么说来,黑焰确实被唬住了,他便不再敢耽搁。

    但是宿弦怎么办?她感觉下一刻就快挂了。

    切——要是她的命跟她的嘴一样硬就好了。

    看出了他的顾虑,宿弦硬撑在石头上,云淡风轻地催促道:“别磨蹭了,要是去晚了,黄花菜都凉了。我没那么弱,你也没机会为我收尸,刚刚只是散去一半灵元,这不是还剩下一半嘛,死不了。”

    黑焰看了她一眼,随即变幻出一个光罩笼罩着她。

    “你可别死,傍晚时我来接你。”

    直到目送黑焰向天边飞跃而去,宿弦呼出一口气,眼前一片漆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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